正文 203 懂得 文 / 於蹊
西門築將門打開,一個護衛走了進來,他的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女孩,
「叔叔不是說我可以救南風姨姨的嗎,姨姨在哪裡呀……啊,她在那裡,壞人,你為什麼要抓姨姨,再不放開她的話,我就要王爺叔叔和丘丘哥哥揍你哦,他們都是很厲害的人哦,」小琳兒皺著小眉頭,對著蔚若,一副嚴肅的要恐嚇她的樣子,
蔚若抬起了眸子,眸光閃爍,
西門築將護衛懷裡把四歲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抱了過來,看著孩子的小臉,溫柔地詢問道:「小琳兒,如果有一天你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呢,」西門築雖然目光溫柔,輕聲帶笑,可蔚若覺得他跟那些行刑前問犯人還有什麼遺言的官員沒有什麼兩樣,
「什麼是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小小的孩子仰起頭,不解地問道,聲音奶聲奶氣的,
「就是……」西門築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跟孩子說起這個「死」字,說吧,怎麼都有點於心不忍,不說吧,達不到威懾蔚若的效果,可是西門築還什麼都沒說,孩子就叫了一聲:
「啊,我知道,叔叔,不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死掉吧,」
「死掉,就是那樣,他們說就是像娘一樣……我再也看不到她,就算我很厲害很厲害,也看不到她……」
西門築皺了皺眉頭,
「叔叔不用擔心我,我已經很大了,我會堅強的,最大的願望啊,雖然很想再見到娘一面,可我知道,不可能了的,所以我要換個願望,我想讓姨姨和爹爹都好好的,我自己也好好的,」忽然覺得似乎漏了點什麼,小女孩眼睛轉了轉,趕緊補充道,「叔叔也好好的,」
西門築的眼光放在蔚若的臉上,她雖然沒有動作,但是目光毫無波瀾,這時,她那雙淡淡的眼眸瞟了顏溪一眼,她那眼神開始有了變化,掙扎,糾結,猶豫,種種情緒在其中交替流轉,耳畔孩子的聲音似乎增強了她的情緒,可是到最後,她抓住顏溪的手,好像蓄積起了平生最大的力道,眼看就要把銀針往顏溪的手腕處插進去,這時,刷的一聲響起巨大的刀劍出鞘的聲音,與此同時,小琳兒大叫了一聲,
蔚若的手停在那裡,將一個蓄勢進行的動作突然間停止,需要耗費不少的力氣,此刻的她在那裡大口大口地喘氣,她本來是極為淡然的眼神,可是這一刻的緊張,已經出賣了她的情緒,
是連她自己也訝異的一種情緒,
她以為,自從堇程死後,她什麼東西,也不會再在乎了的,所以她差點失貞她沒有憂傷,明亮的容顏一朝毀盡她沒有怨尤,她以為,她就算活著,也只是**在活著,內裡已經是一派麻木,那麼多的她以為,就在孩子這一聲大叫中突然瓦解,或許早就已經鬆動了的,在孩子剛出現的那一刻,在西門築問她最後的願望的那一刻,在孩子說,就算她很厲害很厲害,以後卻再也見不到娘時,稚嫩的聲音裡充滿了哀傷與懷念的那一刻,在這麼些這麼些的時候,她的心已經動搖了,可是她卻命令自己壓抑住這種情緒,她不想讓自己深陷在罪惡的漩渦中,她的腦袋很混亂,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在腦海中橫衝直撞,她討厭這種不安,這種動盪,她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拉一個陪葬的人,也算不枉此生,
蔚若的目光放在小琳兒的身上,出乎她意外的,小琳兒並沒有被人用刀劍刺到哪裡,那一聲叫,是她主動發聲出來的,之後她朝西門築說道:
「叔叔,不要殺這個大姑姑,殺人不好的,」小小的孩子看來單純,可父親是將軍,年幼又遭母親變故,很多東西,已經有些超越年齡地殘酷地懂得了,現在,她看到西門築的護衛們拔刀出來,以為是西門築要讓人殺蔚若,
「可是,她不放過你姨姨,」
「那也不能殺人,」小孩子固執地守著她的底線,「這樣吧,我跟這個大姑姑去說說,這個大姑姑眼睛這麼好看,其實,心可能也不是很壞的,每個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如果她放了姨姨,叔叔就原諒她,好不好,」說完就從西門築的懷裡滑了下去,屁顛屁顛地跑到了蔚若的面前,
小小的女孩子眼睛黑白分明,烏黑的瞳仁清澈見底,她站在蔚若的面前,皺著小小的眉頭,看著蔚若,她眼睛似乎盛滿著探究,一眨不眨地看著蔚若,突然間,伸出手去,就要扯落蔚若的面紗,
蔚若抓住了她的手,
小小的女孩子訕笑了一聲,想從蔚若手裡抽回手,可是蔚若冰冷的手卻緊抓著她的手不放,小女孩有點無措起來了,小嫩的手緊成了拳頭,帶點膽怯,但好像又帶著莫名的安全感,就那麼地放在了蔚若的手心裡,
那短短的時間,好像那麼長,那麼的長,好像有什麼情緒,漸漸地在心底裡滋長,帶著無可言說的溫柔,帶著山長水遠的開闊,像一顆小小的幼芽一樣,就那麼一點點地進了心底裡,有細雨潛入夜,潤物無聲,
有些情感,真的是潤物無聲的,被一個不認識的人這樣抓著手,小琳兒本應該是排斥的,抗拒的,可此時此刻她卻感到說不出的安心,好像風雨之夜,外面電閃雷鳴,可是有一個溫暖的懷抱溫柔地環住了她,此時此刻,她根本什麼都沒有想,就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放了姨姨吧,像娘的大姑姑,」
蔚若鬆開了小琳兒的手,她的掌心,已經一片汗濕,
「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只要你放了姨姨,我是不會怪你抓了她的,真的,」小琳兒彷彿生就有一種真誠誠摯的力量,望著蔚若,烏黑的瞳仁純淨無比,一副絕對不會騙人的模樣,
真的嗎,小琳兒,
你不會怪娘嗎,
娘做了那麼多那麼多在你看來不好的事情,你若知道了,還能這樣真誠坦然,毫無怨言地說,一點都不怪娘嗎,
你的王爺叔叔說,是娘殺了爹爹,倘若真是這樣,你還能原諒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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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原諒娘的不告而別嗎,你能原諒娘,把你爹爹看得比世界上的任何,都要重要嗎,
你如果知道了這一切,你還能活得這樣無憂無慮嗎,
「我懂得顏溪那種知道一切醜惡真相後的感覺,我確實無法原諒你,但是我決不至於卑鄙到,將你的所作所為告訴小琳兒,她只是個無辜的孩子,雖然我曾經就想過要不要拿小琳兒來威脅你,但是她那麼天真爛漫地叫我叔叔,我很難無情地對付這樣一個小孩子,即使我並不理解,你為什麼能對喚著姐姐,幾乎為你拼盡一切的顏溪做出種種殘酷的事情,」西門築淡淡地說道,
為什麼你能這樣,
我都傷害了你最愛的人,為什麼你仍留這麼大的善念與寬容,給我最牽掛的女兒,
蔚若突然間懂得了那樣一種痛苦,那樣足以撕心裂肺的,無可復加的痛苦,最想隱瞞的事情,突然被毫不留情地剖開,這樣的痛苦,是屬於曾想苦苦為顏溪建築一個美好的幻夢,不想她接觸到事情的真相的西門築的,也是屬於,不想讓小琳兒知道她的娘親有多麼難堪,多麼罪惡,多麼不可饒恕的蔚若自己的,
她的女兒還這麼小,父親慘死,母親離去,這麼小的孩子從小就遭遇這樣的慘狀,在別人朝著父母撒嬌時,她凝望的就只有沉沉的黃昏,可是這還不夠,她的母親是被父親逼走的,她的父親是被母親迫死的,她的母親要傷害她最尊敬的姨姨,大人之間的仇恨那樣濃烈,早已不是當年慈和安樂的景象,她最想念的,在她印象中應該美若仙子的母親其實是那樣噁心的修羅,出賣自己的身體,背叛自己的靈魂,偏執罪惡,無所不用其極,一切的一切是那樣醜陋,彷彿她的降生,她的存在,也是同樣地充斥著罪惡,如果知道了這一切,這樣的孩子,能有多少光明快樂的時候呢,這一切都會像一個孽障一樣套牢在她的身上,成為她永生最大的陰影,
蔚若捨不得,因為,這是她的女兒,這是她至親至愛之人,她想隱藏這一切的渴望那麼強烈,她忽然就徹徹底底明白和理解了那時西門築的心情,他也同樣不想讓摯愛的女子知道這醜陋的一切,不想讓這樣的狀況,成為那個人畢生的陰影,
她到底有多殘忍呢,
那一瞬間,蔚若只是在問著自己這個問題,她突然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為什麼要把妹妹一樣的女子放在這裡呢,她們到底發生了什麼,才導致了這種不可挽回的地步呢,發生了什麼嗎,為什麼好像,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呢,
為什麼好像,昨天她們還在一起做菜,南風高挽著袖子打下手,她則將她切好的鱸魚片放到鍋裡,彼此調笑,像是時光很悠長很悠長呢,為什麼好像,其實世界上還有很多很美好的事情,為什麼她感覺自己錯過了那麼多,那麼多呢,
蔚若的目光放在顏溪的臉上,她依舊舉起銀針,她的目光凌亂,看起來神志不清,她那一根無藥可解的毒針閃著可怕的幽光,就那麼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