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飛砣將廖昌 文 / 中原布衣
飛砣將廖昌頂盔貫甲,手中拎著他的成名兵器,一個綁著鐵鏈的大秤砣,站在開德府高高的城牆上,俯視著城外的平原,以及從平原上流淌而過的滔滔黃河,滿是橫肉的臉上既充滿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又充滿狼一般的警惕性。
廖昌心想,一年前,誰能想到我廖昌,一個開德府的小小白員,竟然能掌控整個開德府呢?那些以往鄙視我的豪門大戶,現在不照樣對我點頭哈腰。那些以往總是暗地裡咒罵我的無知鄉民,現在哪個不對我敬若鬼神?
看著簇擁在自己身邊的無賴潑皮們,廖昌越發感覺到選擇的重要,如果不是自己在金人南下時及時投靠金人,豈能混得風生水起,說不定現在還是個屁都不頂的白員。
想到這裡,廖昌望著南邊黃河的眼神變得更加凌厲,老子混到這一步不容易,誰想來奪老子的城池,老子就讓他嘗嘗我秤砣的厲害。
原來這廖昌本是一街頭無賴,後來披上了官服,當上了負責淨街的白員。整日裡領著幾個潑皮,在城裡晃來晃去,專和小商小販過不去。此人喜歡在手裡拎一個大秤砣,看到不服氣的小商販,迎頭就是一秤砣過去,當真是打瓜瓜裂,打頭頭碎。
後來越打越順手,廖昌乾脆就把秤砣當成了自己的隨身武器,給秤砣上了一個很長的鐵鏈,隨時可以脫手飛出,擊倒跑出幾丈距離的小販。
自從這一手練成之後,廖昌在江湖上名聲大振,人送外號飛砣將,又稱流星砣。
靖康二年,春,金人南下。開德府作為河北重鎮,城牆高大,護城河寬達數丈,雖然地勢也是平原,但若倚城而守,沒有數萬大軍,旬月攻擊,根本拿不下這座城池。
然而開德府連反抗都沒有反抗,直接在知府老爺的命令下開城投降了。當金人退去,投降金人的知府老爺怕朝廷拉清單,也隨著金人北上燕京。
其實黃河以北的大多數城池都是如此,面對金人南下時,幾乎都是開門投降。金人俘走了徽欽二宗,很多降官也都隨著金人退到了大名府以北。少數的降官卻厚著臉皮揭桿而起,號稱趕走了金人,然後繼續坐自己的知府知縣。這些都是聰明的官員,他們看透了康王的懦弱。一個連降金稱帝的張邦昌都要封為楚王的孱頭,又能拿他們這些降官怎麼樣?大不了,老子攜城而降金人,反正漢兒軍就在大名府邊界,隨時都會席捲黃河以北。
他們確實猜對了,康王登基之後,不要說去整治黃河以北的貪官污吏,連黃河以南的他也沒空整理,車駕只顧一路向南,何曾回顧中原一眼。
汴梁留守宗澤想整治這些貪官,卻又沒得到皇帝的授權。這些可都是進士出身的官,根本不理會宗澤的招攬。坐鎮大名府的河北西路招撫使張所有心殺幾個貪官立威,但可惜的是,很多降官的職位比他都高。所以,靖康二年的夏季很詭異,天下都知道黃河以北州府乃是皇宋屏障,如果想抵擋大舉南下的金人,必須要把開德府磁州相州大名府等地經營成鐵桶金湯,偏偏卻都沒辦法整治那些善於變臉的知府老爺們。
所以,金人的大軍尚未南下,很多人已知道黃河以北不再姓趙。冬天到來,很多城池會改姓金。此刻卻是秋季,這些城池姓什麼的都有,反正知府老爺,或者統軍大將姓什麼,這城池就姓什麼。比如此時的開德府,可以說是姓廖了。
飛砣將廖昌也是個聰明人,他雖然不瞭解康王的性格,但卻敏銳地覺察到了亂世的到來。今年春上,開德府開城降金時,廖昌應運而起,主動獻媚金人,專門掠奪良家婦女,供金人淫樂。金人老爺玩得高興,就把廖昌提了個簽軍千夫長。
金人退出中原,廖昌卻沒跟著腦滿腸肥的知府老爺一起退往燕京府。趁著開德府群龍無首,果斷率領千餘簽軍佔領了開德府。觀望了一陣,發現無論是宗澤還是張所都失去了對地方的控制力,廖昌就開始了自己人上人的生活。他手裡足有三千由白員潑皮無賴們組成的白員大軍,開德府百姓屢次反抗都遭失敗,只能暗歎命苦。
當護民軍在黃河對岸崛起時,開德府百姓紛紛駕著小船,橫渡黃河,逃往黃河以南。一開始廖昌不在意百姓逃亡,但逃得多了,他忽然明白過來,這些屁民都逃光了,誰來給我繳稅啊,誰來拿頭碰我的秤砣啊。所以他在黃河邊安排了數百游騎,只要看見攜家帶口往河邊跑的百姓,立即格殺勿論。
殘酷的殺戮止住了百姓南逃的步伐。但廖昌還沒來得及得意,岳飛就領著八百背嵬軍從東明縣渡河,然後一戰滅了遊蕩在黃河邊的數百白員軍。
僥倖逃脫的白員軍回城求救,廖昌大怒,立即領著幾千白員軍殺出了開德府,準備一戰滅了背嵬軍。可惜廖大秤砣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和岳飛開德城外一戰,三千白員軍損失過半,如果不是他逃得快,估計現在懸掛在開德府城外的一千多人頭裡也有他的一個。
廖昌逃進城池,命令四門緊閉,然後硬逼著城裡青壯守城。因為信不過這些青壯,廖昌這幾天再也不敢坐在府衙裡享受,而是每天都會頂盔貫甲,在城頭親自守城。
他現在明白了,自己想要活命,必須要撐過去。要不然必死無疑。他看到了懸掛在城外樹上的人頭,那都是他投降的兄弟。護民軍裡不要人渣。自己這些白員就是投降也是個死。既然如此,剩下的一千多白員軍反而更加瘋狂,每天除了守城,就是變著法子折磨城內百姓。
岳飛最恨這些禍害鄉民的白員,所以他不聽智浹勸阻,直接斬殺了一千多投降的白員軍。他沒想到飛砣將廖昌屬於那種徹頭徹尾的無賴,不但沒有被嚇破膽,反而提起了拚死守城的勇氣。
既然如此,岳飛也不客氣,開始強令背嵬軍攻城。他帶來的八百背嵬全是騎軍,根本不擅長攻打堅城。智浹和吉倩都認為攻城不合適,不如讓王貴的第一步兵師渡過黃河,佔了開德府
府。反正想與金人硬戰,開德府這個節點是必須守住的。
岳飛卻反對這樣做。岳飛說道,「智浹大師,曹州此時剛被我護民軍佔領,但佔領並不代表穩固。此時王貴的人馬最緊要的任務是化曹州為應天,而不是渡河。再說這開德府雖然城高牆險,在我看來,卻可以輕而易舉攻下。」
智浹同意了岳飛對王貴的安排。畢竟曹州當地也有團練,也有官員,也有左右搖擺的世家大族,想讓他們歸順護民軍,沒有月餘時間想也別想。但岳飛說能在轉手之間攻下開德府,智浹卻有點懷疑。光看站在城頭的數千青壯,也知道這個飛砣將是不會投降的。
兵法雲,十則圍之。沒有超過守城方十倍的兵力,不要想圍攻城池。如今背嵬軍卻只有八百,就算個個都是精銳,也拿不下這個開德府。
岳飛笑道,「大師分析得雖然不錯。但凡事不可一概而論。如果拘泥於兵法,乃趙括也。開德府百姓早對飛砣將恨之入骨,只要我們能夠派數十勇士殺入城中,全城百姓絕對會順勢而起,痛打落水狗。」
為了拿下開德府,岳飛來了個聲東擊西之策。他早從開德府鄉民口中打聽清楚廖昌的性格,不認為此人的戰鬥素養很高。
所以岳飛領著七百背嵬軍在開德府南門和廖昌對峙,時不時拉開自己的大弓,射翻幾個站在城頭的白員軍。廖昌大怒之下,命令安放在城頭的床子弩還擊。但床子弩操作極為不便。當笨手笨腳的白員軍好不容易射出床子弩時,背嵬軍早已撤出了七八百步。
廖昌憤怒地望著城下的岳飛,大聲叫道,「岳鵬舉,你好不曉事!我廖昌何曾招惹過你護民軍。你為何非要對我趕盡殺絕?」
岳飛朗聲說道,「廖秤砣,身為宋人,卻投靠金狗,這就是你該死的地方。如果你投靠金狗只為權宜之計,是為了全城父老著相,還有可恕之處。但你對付本城百姓,比金人還狠,動不動就拿秤砣殺人。這就是你不得不死的地方。今日我岳飛來到開德府,就要先殺了你這個害人蟲。」
廖昌哈哈大笑,用手拍著高大的城牆說,「老子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可以攻下我這開德府?有種的就上來。」
岳飛和廖昌在南門對峙的時候,智浹和王綱領著一百個背嵬騎軍繞到了開德府北門。正如岳飛所說,這廖昌竟把大多數白員軍都安排到南門,守在其他三個城門的多是臨時拉來的青壯。
看守北門的青壯看到智浹王綱的騎軍時,本來都有點害怕。智浹看到他們的臉色,微微一笑,讓王綱的騎軍停在弓弩的射程之外,獨自騎著戰馬走到護城河外,大聲喊道,「城上的守兵們不要害怕。我們是護民軍。」
守城青壯一聽城下的是護民軍,頓時議論紛紛。很多青壯立即就準備投降。但守在城頭的還有十幾個白員軍。他們強行命令青壯們拿起武器守城。
這些白員軍囂張慣了,他們卻忘了眼下的形勢。以往是形勢比人強,三千白員軍聯合起來,壓住了城內百姓的反抗。如今卻是先有一千多白員軍被背嵬軍斬殺於城外,然後剩下的白員軍此時都在南門和背嵬軍對峙,如今守在北門的只有十幾個白員軍,卻有二百多名青壯。雖然這些青壯手中武器簡陋,又被他們欺負慣了,本來不敢反抗的。但此刻城下就有上百名護民軍,偏偏一個白員小頭目不知死活,手裡拿著皮鞭拚命地抽打青壯,逼著他們往城下射箭。終於有一個叫做王大錘的青壯忍受不住。此人身長力大,一把扯下白員手中的皮鞭,復一鞭抽去,把小頭目抽得滿地打滾。當其他十幾個白員拿著武器圍攻他時,王大錘沖周圍的青壯叫道,「週二蛋,劉三刀,朱四旗,你們愣著幹什麼,和這幫狗日的拼了。接應護民軍入城,然後咱們也能渡河去應天過好日子了。」
這王大錘本是個殺豬的屠子,他喊的三個人都是他屠宰行的夥計,也算是他的兄弟。三個人一見王大錘動了手,毫不猶豫地也殺了上來。
凡事就怕有人帶頭,一旦有人起來反抗,其他的青壯們也紛紛操起手中的兵器圍住了這些白員。見機較快的三五個白員見勢不妙,立即殺下城頭,飛快地跑向南門報信。
王大錘見白員跑掉,臉色一變,他可不是飛砣將廖昌的對手,當即沖其他的青壯喊道,「你們快去開城門,接應護民軍入城。」
城頭的廝殺早被智浹王綱看在眼裡。但是他們也只能在城下干搓手,根本使不上勁。畢竟開德府城牆高達三丈,再敏捷的人也無法一躍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