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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四章 徐州(3) 文 / 中原布衣

    正如李八少所顧慮的那樣,哪怕趙構再昏庸,也不會任由徐州落在亂軍手裡。守江必守淮,徐州乃是建康的門戶,一旦徐州不保,趙構在長江以南也別想安心了。

    坐在應天府緊急擴建的金鸞殿裡,年輕的皇帝趙構頭戴通天冠,身穿黃龍袍,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身為徽宗的第九個兒子,按照常理,皇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趙構來做。母親韋氏只是徽宗身邊不計其數的妃嬪中的一個。並不受寵。要知道宋徽宗十幾個孩子,最寵愛的卻是十子趙楷。連欽宗都不受徽宗喜歡。更別提趙構了。趙構身材高大,弓馬嫻熟,頗有太祖太宗之風。徽宗卻是天才的藝術家,父子兩個自然互相看不順眼。

    誰知天崩地裂,江山變色,金兵大軍南下,破城而入,把徽宗欽宗和十幾個王子全部擄到長白山放羊。獨有九皇子趙構僥倖脫逃。天大的餡餅就這樣砸在了趙構的頭上。

    初登帝位的趙構還覺得有點不真實,惟恐只是一場大夢。享受了兩三個月的帝王生活後,趙構才算適應了帝王的生活。在中國做帝王其實是最簡單的工作。因為不管帝王多麼昏庸,依然是聖明天子,總有手下臣子替帝王背黑鍋。就像著名的六賊一樣,都說六賊毀了北宋,卻忘了六賊全是宋徽宗一手提上來的。但在民間卻是人人痛罵六賊,罵宋徽宗的卻沒有幾個。老百姓總認為宋徽宗是被六賊蒙蔽了,殊不知六賊才是被宋徽宗蒙蔽了,享受了短暫的榮華富貴,卻落了個千古罵名。

    趙構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望著眼前跪倒一地的臣武將,輕輕地咳了一下。頓時值班大監尖利的聲音在金鸞殿裡響起。「萬歲龍體欠安,眾臣工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一位老臣閃身出列,只見他一臉正氣,不怒自威,三絡長髯垂於胸前,正是尚書右城李綱。

    李綱奏道,「萬歲容稟,昨日徐州送來急報,西軍祝行在劉復作亂,知府被殺,還望萬歲速派大軍前往徐州平亂。」

    趙構對李綱的建議不置可否,把眼睛投向了樞密使汪伯彥。汪伯彥心領神會,立即出列,解釋徐州之事。「啟稟萬歲,祝行在劉復本是大將劉光世部下,吾皇離開應天時,本將二人留在了應天府。誰知應天百姓自建團練,竟把祝行在劉復二人趕出了應天。他們到達徐州,見朝廷大國薄弱,於是起了賊心,竟然犯上作亂。不過以臣看來,此二人雖然有罪,但應天知府不知體恤朝廷苦心,竟把祝行在劉復二人趕出應天府,也須嚴厲懲罰。」

    奸賊擅長的就是揣摩上意。汪伯彥本是趙構的親信之臣,早知趙構並不把祝劉二人叛亂放在眼裡。光看二人只知縱兵劫掠地方,就知道他們對建康構不成什麼威脅。趙構最在意的反而是應天府團練。特別是他們的名字,「護民,」更讓趙構感到不舒服。

    趙構看來,他乃天子,只有他才有資格庇護天下萬民。如果其他人也想庇護,那就是犯上作亂,罪該萬死。所以他早就在盤算如何對付護民軍團練了。

    趙構本想派宗澤領兵鎮壓,但自從他接到杜充送來的急信,就改了主意。杜充在信中說,應天團練使岳飛乃是宗澤的學生。前此時杜充派河北巨寇金刀王善進攻應天,卻被岳飛一舉擊潰。此時護民軍團練有坐大之勢。而宗澤卻一味主張招撫。懷疑這師徒二人有謀反之心。請聖上明察。

    趙構相信了杜充的話。決定另想他法。畢竟宗澤此時已經招攬了兩河數十萬流寇,不能再讓他增添羽翼了。要不然中原可就要改姓了。在皇帝眼中,就是把中原送給金人,也不允許落到宋人手裡,只要那個人不叫趙構。

    李綱一聽汪伯彥竟然把祝劉二人作亂的原因推到了應天百姓身上,頓時發怒道,「汪大人此言差矣。祝劉二賊軍紀敗壞,動輒劫掠地方,殺害官吏,已經不是一天二天的事了。與應天百姓何干?莫非應天百姓就應該伸著脖子讓祝劉二賊砍嗎?」

    汪伯彥同樣毫不示弱地盯著李綱,大聲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萬歲沒下旨讓祝劉二人撤出應天,應天百姓就不該自組團練,犯上作亂。李大人難道不明白皇帝把數萬大軍留在應天府的苦心嗎?難道在你眼裡,應天百姓之命貴於萬歲爺嗎?」

    李綱脾氣本就火爆,此刻被汪伯彥一激,頓時火冒頂門。「先賢有雲,民貴君輕。再大的理由,也不能讓亂軍洗劫皇宋百姓。數萬大軍留在應天府,真的是數萬大軍嗎?那不過是數萬連兵器都不能人手一把的團練,除了禍害中原百姓,還能濟到什麼作用?」

    李綱此話出口,趙構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他早就看李綱不順眼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李綱並不是他的嫡系親信。金兵圍城時,李綱寫血書逼徽宗退位,傳與欽宗皇帝。所以李綱算是欽宗的臣子。趙構對李綱是不太信任的。之所以留李綱在朝中當尚書右丞,只不過因為李綱在士大夫中威望很高,做一具千金馬骨而已。如今帝位已固,馬骨自然也該從朝中請出去了。

    趙構臉色一變,早有善於察言觀色的御史閃身出列,彈劾李綱大不敬。也有剛直臣子出班支持李綱。兩方人馬爭個不休。反而把談論的徐州之亂丟在了腦後。

    左僕射兼樞密副使黃潛善建議皇帝把李綱撤職。趙構沒有聽從黃潛善的建議,但也沒有聽從支持李綱的臣子意見,讓李綱繼續擔任尚書右丞。而是採用了一個折中之法,撤去了李綱的尚書右丞,趕出中樞,去荊湖南路擔當安撫使去了。

    解決了李綱之後,兩班臣子紛紛安靜下來。但趙構卻沒忘了徐州兵亂的事。他當然明白徐州有多重要。就算他不打算收復中原,也要保住徐州。要不然半壁江山也不可得。

    所以依然向汪伯彥問道,「汪愛卿,徐州乃我大宋東部腰眼,不可聽任亂兵為禍。愛卿可有妙計安之?」

    如果問汪伯彥如何排擠同僚,如何搞政治投機,他絕

    對是天才級的人物。正如他的女兒,秦檜的老婆汪氏一樣。但你問他如何平定兵亂,那實在是難為他了。所以汪伯彥想了半天,終於給出一個高招,「招安。」

    汪伯彥胸有成竹地說道,「萬歲,祝行在劉復二人皆為劉光世部下。萬歲可派劉光世前往徐州招降。只要劉將軍一到徐州,臣敢保二人立馬歸降朝廷。然後再命劉將軍領軍北上應天,一舉剿滅地方叛逆,豈不大善。」

    趙構看汪伯彥說得如此有信心,頓時又把目光投到了武將班列中的劉光世身上。

    劉光世,字平叔,保安軍人。老子是大名鼎鼎的**將軍劉延慶。宣和年間宋軍伐遼時,劉延慶身為統領,卻一味在軍帳中飲酒**。聽聞前線不利消息時,又與兒子騎馬先遁,引發大軍崩潰,數十萬大軍一朝盡喪,也讓金人看透了宋廷的**與無能。

    宋朝是個奇怪的朝代,臣子越能幹,越受打壓。越無能,越受重用。劉延慶折盡北伐大軍,回京之後,依然擔當領軍大將。

    金兵汴梁圍城時,劉延慶領一彪親軍突城而出,意圖逃回陝西,卻被金兵追上殺死。然後其子劉光世閃亮登場,將繼續其老子一生的豐功偉績,成為大宋最有名的逃跑將軍。

    劉光世行軍打仗,絕不親臨前線。他只會讓裨將和敵人接戰,自己躲在離戰場上百里遠的地方,遙控指揮,一旦戰事不利,立即聞風遠逃。

    後世湯恩伯就深得劉大將軍打仗之法,指揮所總是設在離前線幾百里遠的地方,飄忽不定。誰也別想擒住湯大將軍。關鍵是民國時期至少可用電報指揮,宋朝可沒有這種高級東西。所以劉光世打仗,勝敗就看裨將的發揮。就是這樣的人,竟然能在歷史上和岳飛韓世忠齊名,號稱中興四將,也是宋朝特有的奇觀了。

    劉光世見汪伯彥提到自己名字,心中暗罵了汪老狗一聲,閃身出列,躬身奏道,「啟稟陛下,祝行在劉復二人雖為我部下,但一向性貪而暴,毫無忠義之心。就算今日招降他們,明日還會復反。所以臣建議派大軍前去剿滅。特別是他們太過貪婪,家資已有數十萬,還在劫掠地方士紳,罪在不赦。」

    趙構哦了一聲,看著劉光世問道,「愛卿可願領兵前去,先滅祝劉,再剿應天亂民。」

    劉光世猶豫了一下,尚未答話,大將張俊已經閃身出列,慷慨激昂地說道,「陛下,臣願領兵前往,獻祝劉二賊人頭與殿上。當然,還有應天亂民首領的人頭。」

    不只是張俊出列,一向不願打仗的將軍們此時都閃身出列,爭著要去剿滅祝劉二賊。苗傅劉正彥幾乎要和張俊打起來了。

    趙構見手下臣工如此英勇,明知他們是被劉光世說的幾十萬家資所動,但也私心暗喜,當即拍板,命令張俊率精兵一萬前往徐州鎮壓祝劉二賊。獲勝之後,乘勢攻入應天府,把岳飛黃縱李八少三人擒來建康問斬。

    做皇帝的,不怕臣子貪婪,就怕臣子不貪婪。

    張俊乃是趙構親將,也是西軍出身,現任御營前軍統制。但此人最有名的卻是他的貪婪。他手下的士兵除了打仗,平時要為他種田幹活,販賣貨物掙錢。他家中銀兩太多,怕小偷竊去,就把銀子熔化,做成一個個千斤重的大銀球,號稱「沒奈何。」

    小偷確實拿這些銀球沒辦法,畢竟宋朝沒有起重機,也沒有叉車。剛才張俊一聽劉光世說祝劉二賊家資足有數十萬,眼睛都變綠了,心想只要剿滅二賊,自己家裡的大銀球又可以多出幾十個了。

    張俊領旨出殿,趙構宣佈退朝。劉光世面帶微笑地走出朝堂。他剛才說出那番話,就猜到肯定會有人和自己搶功。而皇帝肯派自己招降,卻絕對不肯派自己領兵前去平叛。

    對張俊此次平叛,劉光世並不看好。劉光世此人雖然無膽,但不得不承認,此人眼光極好,提拔的裨將多是能征善戰之輩。比如鼎鼎大名的王德王夜叉,正是由劉光世由一個斥候提為統制大將的。

    劉光世之所以不看好張俊,並不是因為祝行在劉復二人有多厲害,而是張俊還要對付護民軍團練。一個多月前,劉光世的旁院侄子劉浩渡江來投,告訴了自己被岳飛奪軍之事。當時劉光世還笑岳飛不自量力,妄想以千餘兵馬抵擋駐紮應天府的數萬亂軍,純粹自找死路。但劉浩卻說岳飛驍勇,古今罕見,不可小視。結果竟然真被劉浩說中,岳飛只用了七天時間就把數萬亂軍逐出了應天府,半月時間把應天全境納於治下。

    劉光世立即在心裡把岳飛視為勁敵了。所以在殿上,一聽平了祝劉,還要去平應天,劉光世當即使了招金蟬脫竅,引誘張俊上鉤了。

    祝劉的家資雖然豐厚,卻還沒放在劉光世眼裡。他們父子幾年前在江南平亂時,殺良冒功,不知劫掠了多少良民富戶,家中資財足夠十八代子孫消耗,豈會再冒大險呢。

    劉光世回到家中,和劉浩說了張俊前去平叛的事。劉浩肯定地說,「張俊雖是軍中宿將,但此去必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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