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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 04章 惡少,放手 文 / 王如君

    從王憐花說出他同意簽字離婚的那一刻,或許是多年默契的愛情使然,朱七七覺得自己太能明白王憐花,王憐花也太能明白自己了。

    陷入了一個萬難境地的朱七七和王憐花,竟然同時都決定要放手了。

    王憐花,生就背負著許多包袱,如今或許想要卸下來了,而朱七七呢,彷彿忽然明白了所謂「隱居」的真諦。

    癡纏相守未必不是他們所求,但是如果這種情愛在生命中被錯過了,或者還來不及發生,亦或者歷盡艱辛注定無法達成,那麼,就算了吧。

    就算了吧。

    悠然一生,或許我們還有意志,有理想,有未來。

    或許。

    沒有痛哭,沒有糾纏,相互間更加沒有錐心刺骨的離別情景,只是淡然一笑,然後,掩門,轉身。

    朱七七再一次想起了西門吹雪大師送給自己的那個陶藝品「唯一」。

    杯蓋、杯子、杯托,那三樣東西純潔無垢,應該是為愛情而生的,雖然他們不能契合對方,卻早已是一個整體,也是彼此的唯一。不過……

    朱七七清楚地記得自己的話,「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她們,唯一並不適合彼此。」

    是彼此的唯一,唯一並不適合彼此。

    在西門吹雪家中為這件陶藝品命名的時候,朱七七或許還不能真的明白自己那些話的含義,甚至西門大師自慚形穢地說自己竟不如一個年輕姑娘看得透徹的時候,朱七七也覺得他言過其實了。

    不過現在她明白了,她自己早在潛意識裡,在踐行著「唯一」,她和王憐花,相知相戀相守,幾千個日夜,當中合離又離合,歡笑過也哭泣過,曾互相許下諾言,到如今兩人親手打破諾言,恐怕兩個人都忽覺「唯一並不適合彼此」了吧。

    奶奶當初說得對,朱七七很累了。

    王憐花也一樣……

    從前朱七七還笑王憐花是「王家惡少」,開玩笑似的讓他「放手」,今時今日,未牽牢,已放手……

    終於,朱七七將簽上自己名字的《離婚協議書》交到王玉關的手中,一併交給他的,還有她珍而重之的、朱富貴生前收集的王玉關的罪證,厚厚的一大疊件,當然,也包括朱七七口中所說的,有著王玉關親筆簽名的鐵證。

    「怎麼?這些錢也不要了麼?」王玉關看著朱七七交給他的東西,用懷疑的口吻問朱七七。

    沒錯,朱七七將奶奶財產轉賣的件,還有那張一億的支票都交給了王玉關。

    「這些錢不是我的,正如您所說,在您的手上如果能為coc盡力,也算是『殊途同歸』了,況且,這是奶奶的遺願,我只是遵從而已。」

    這個時候王玉關看朱七七的眼神,近乎有些欣賞了。不過,朱七七才不屑他的欣賞,自己只求對奶奶問心無愧、只求遵從自己的內心,從沒想過這是什麼值得讚揚的大事。

    王玉關和柴雲夢仔細翻看後,將朱七七給他的那些罪證通通扔進壁爐裡燒掉了,當著所有人的面,一件不留。

    王玉關和柴雲夢臉上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王玉關脫身了。

    火光辟里啪啦地響著,朱七七看著那些東西,無可奈何地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爸爸和媽媽,想起了剛剛去世的奶奶,想搖頭,想歎氣,但最終卻只是輕輕呼吸了一口氣。

    輸了,徹底地輸了吧。

    朱七七轉身,決定離開。

    不過唯一令她欣慰的是,她用那些已經化為灰燼的東西,從王玉關手中換回一厚疊件。

    朱七七接過這些東西的時候,看也沒看一眼,逕直遞給了沈浪。

    「沈浪哥,你看看,裡面的東西全不全?有沒有少什麼?」

    沈浪不明就裡地將東西接過去,遲疑地打開,才翻看了幾張紙,臉色已經變了,那表情說是意外,倒不如說是震驚。

    「七七!你?你!你!這些東西——」

    一連說了三個「你」,朱七七卻仍然木然地點點頭,輕聲卻堅定地說:「沈浪哥,這就是我的決定。」

    沈浪留神凝望著朱七七,嘴角和鼻翼竟然同時都在顫抖,他手中捏著的那些紙張,彷彿快要被揉碎了。

    「七七,你——」

    仍然無法問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手中握著的,正是王玉關所說,由沈浪經手的、韓伶方面的罪證,那些法律件,一字一句都是沈浪親自敲定的,甚至那些件上面,赫然簽著沈浪的名字。

    王玉關說得沒錯,沈浪和這些人,已經是同坐一條船,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他們出了事,沈浪恐怕也難逃干係。

    朱七七和王玉關做了一個最後的約定,他們互相交換手中掌握的件,王玉關可以自保,沈浪也可以保全平安。

    這是朱七七簽字離婚的唯一條件——那些錢和房子,她是不會要的。

    朱七七知道,她這樣做沈浪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她明白,他是一個正直、赤誠的人,一心要將犯罪者繩之於法。

    沈浪的赤誠是無堅不摧的,特別是當沈浪默認,一旦王玉關和韓伶事發,他也要去坐牢的時候,朱七七就知道了,原來在回帝都之前,在答應朱七七

    七試著談判的請求之前,沈浪就已經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不過,朱七七卻不願意看著他去陪葬。

    因此朱七七的決定,也是無堅不摧的。

    她決意用一紙簽名換回沈浪的所謂「罪證」,無非是不希望沈浪也為了自己受到牽連,畢竟自從那次長談之後,以沈浪的身份來說,朱七七已經虧欠他很多很多了。

    她可以虧欠自己,可以「自私」地虧欠王憐花,卻不能虧欠沈浪。

    朱七七坐在沈浪的車裡回公寓的時候,沈浪輕輕地問她,「七七,你是什麼時候決定的?」

    「沈浪哥,你一定覺得不可思議,其實……我只是在憐花說同意的那一剎那忽然決定的。」

    沈浪猛踩一腳剎車,將車子停在路邊。他雙手緊握著方向盤,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七七,你知道你的決定意味著什麼嗎?」

    朱七七笑了:「沈浪哥,你以為我是傷心糊塗了嗎?」

    沈浪扭過身子來問朱七七:「七七!你不記得你在濱城和我說的話了嗎?你說你要來談判,要盡最後的努力,請求我幫助你。可是你實在不必為了我犧牲……我雖然苦勸你離開王家,可現在的結果卻並不是我樂見的。」

    說罷,見朱七七沒什麼反應,沈浪又再加重語氣問,「七七,你在聽我說話嗎?」

    朱七七在聽,她只是不知該如何對沈浪解釋,現在的結果,對於她來說未必不是最好的,可是要將心裡的話全都對沈浪說出來,那實在是太長、太長了。

    朱七七恍然,她不能要求沈浪和王憐花一樣瞭解自己,不能要求沈浪僅憑一個笑容就能讀懂自己。

    朱七七打開車門,逕直走下來。

    這條直通夢園的山間公路,一側靠著一汪碧綠的湖水,是帝都難得一見的風景名勝。

    朱七七從前路過無數次了,可是都沒有機會停下來好好看看風景,沒想到今天最後一次踏上這條路,還有機會在這裡駐足,欣賞夜景。

    「七七,你後悔嗎?」

    站在圍欄邊面對著山中的湖水,沈浪終於開口問了這個問題。

    從夢園出來的時候,朱七七又何嘗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做決定的一剎那是暢快淋漓的,可是決定之後呢?當一切已成定局,孑然一身近乎了無牽掛的時候,朱七七也想問自己,有沒有後悔過。

    「那麼你呢,沈浪哥?在這之前的這麼多年,你後悔過嗎?」

    沈浪被朱七七問住了。的確,多年來支撐他的,是一腔赤誠,他更自以為有捨己為人的大胸懷,然而他卻常常都會身不由己。

    沈浪幽幽地回答說:「或許將來會後悔,但我沈浪,對自己曾經擁有過的一切絕不後悔。」

    「曾經?」

    這兩個字觸動了朱七七。

    「沈浪哥,你知道嗎?曾經是天下間最毒的詛咒,比如我說,我曾經擁有過,我曾經快樂過,我曾經,愛過……可是當你說出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是過去式,好像以後再也不會有了一樣。」

    「七七,你——」

    看著沈浪緊繃的臉色,朱七七故作輕鬆地笑著說:「沈浪哥,你放心,我或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但我也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我不會做傻事的。況且——」

    朱七七聳了聳肩膀說:「況且我和你一樣,或許將來會後悔,但是我對自己曾經擁有過的一切絕不後悔。」

    朱七七展開雙臂,對著寧靜的湖水再次大聲喊:「我朱七七,對曾經絕不後悔!」

    「絕不後悔——」

    淒柔婉轉的回聲伴著夜風在山中迴響,不知是否會傳到夢園,傳到那個人的耳中……

    ————————許久沒回自己在帝都的住處了,朱七七幾乎忘記了那些床褥、物品的位置,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家中整理好。

    這期間,任盈盈和溫黛黛都曾經打來過電話,她們對前因後果都不忍細問,只是希望朱七七不要一個人憋在家裡,極力邀請朱七七去她們的公寓暫住。

    朱七七很慶幸自己有這樣的兩個朋友,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問情由地幫助自己、關心自己。

    過去種種的艱難歲月,多數都有她們的陪伴,然而這一次,朱七七是真的鼓起勇氣來,決意和過去的自己決裂,決意重新站起來——當然,她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如若昨日極無知……」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朱七七正一腳踩在一把椅子上,忙著伸出一隻手去用撣子去擦燈罩上的灰塵。

    「喂?沈浪哥?」

    「七七啊,是我。我是要和你說一聲,我剛才在外面和王憐花見了一面。燕七已經從王家回來了。」

    聽見他這樣說,朱七七伸著的手停頓在半空,人就這樣高高地站在椅子上,愣了一小會兒。

    「七七?你在聽嗎?」

    「哦,」朱七七回過神來,從椅子上跳下來,隨意坐下,「沈浪哥,我在聽。你說,燕七已經回到你那裡了是嗎?」

    「嗯。還有,我們請專家偽造的證據被王玉關當成真的燒掉了,我已經把真的取回來了,可以加緊行

    動了。」

    朱七七點點頭:「那就好,這件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七七,你不問問王憐花嗎?」雖然稍稍有所遲疑,但是掛電話前,沈浪還是這樣問了。

    朱七七笑著說:「憐花他,他一定也沒問起我吧?」

    沈浪雖然沒回答,但是朱七七能聽見電話那頭的歎息聲。

    「你們是怎麼了?彼此根本不像是有隔閡,分開時也是安安靜靜的,可是卻怎麼變成了陌生人了?」

    陌生人?

    世界上有三種人,一種是親人,一種是仇人,還有一種就是陌生人。此時此刻的朱七七和王憐花,不再是彼此的愛人,當然更不可能是仇人,也就只好算是陌生人了吧。

    「不管怎麼說,這次的事情還是要謝謝你,沈浪哥。」

    朱七七沒打算和沈浪解釋,兩個人都沒說話,也沒有誰先把電話掛掉,大約過了一分鐘,朱七七最後對著話筒說,「我的意思是說,不管怎麼說,都要謝謝你……沈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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