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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四章 虧欠了你整個人生 文 / 過路人與稻草人

    真真坐在張子菁的病床前,眼睛紅腫。

    張子菁之前已經醒了,瘋鬧了一場,沒辦法之下宋膾翟給她打了鎮定劑,她才慢慢地睡著。但是,她彷彿在做一場噩夢,雙手瘋狂地在撥開些什麼東西,口中喊著蓁蓁的名字,眼淚從她眼角滑落,不斷地滑落。

    真真捂嘴痛哭,剛才,張守宇來到醫院看她,跟她說了一切,她沒有想過,明朗會是蓁蓁姐,如果早知道,她一定不會這樣對她的。她奪走了屬於蓁蓁姐的幸福和母愛,現在又奪走了她的生命,她真的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掃把星。想起之間在醫院的花園見到她,她說假如要給她捐骨髓的人本身有病,無能為力,她會怎麼樣,她當時還說了好多過分的話,如今細想是她道德綁架了蓁蓁姐吧?她竟然早就身患絕症了,她是忍著痛楚給自己捐的骨髓。無法想像抽取骨髓的針刺進她的身體裡連續七次,她是怎麼忍受過來的。

    「媽媽,對不起,是我害了蓁蓁姐!」她伏在張子菁身邊痛哭起來。

    張守宇在門口掉淚,他不想進來,他知道很多事情無法怪罪張子菁,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其實明朗已經沒有很刻意地去隱瞞了,至少當初他知道的時候,明朗沒有極力否認。她做得那麼明顯,而身為母親的張子菁,竟然被私怨蒙蔽了眼睛,什麼都看不清楚。

    他緩緩轉身離去,他要去明朗墳前,跟明朗好好說說話,他剛認回她,還沒來得及相處,她就走了,他的心陷入了一種莫大的絕望中,這種絕望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把他緊緊吸附,他掙脫不了。縱然知道這樣傷害自己的女兒是一件極度不理智的事情,但是,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張子菁連續兩日都是瘋瘋癲癲癡癡狂狂的,醒來的時候鬧著要去找明朗,睡著的時候口中喊著蓁蓁,整個人就像是瘋了一樣。

    照顧她的除了真真之外,還有秦嵐,秦嵐從真真口中得知明朗的身份,也是幾番歎息,這事情,誰都沒有想到,其實也怪不得張子菁的。看到張子菁這副模樣,再想想明朗,她也淒然淚下。這事兒,太叫人意外了。

    終於,這天,張子菁醒來之後,沒有再瘋鬧,而是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跟紙張一樣,短短兩天,她瘦了很多,下巴尖了,本來有些富態的模樣現在變得可憐兮兮的尖瘦,這樣看著,明朗倒是有幾分像她。

    真真握住她的手,流著眼淚聲音沙啞地道:「媽媽,您不要這樣傷心,我見了好心痛!」

    張子菁緩緩地轉頭看著真真,眼底沒有淚水,她就這樣盯著真真,然後,她緩緩地道:「當日,你為什麼要下水?」

    不是質問,甚至,她的聲音輕得就像羽毛拂過,但是,對真真而言,便如同驚雷一般,震得她心臟碎裂成粉末,她掩面,眼淚從指縫裡滲出,她拚命地搖頭,「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張子菁搖搖頭頭,聲音透著無盡的倦意,「不,真真,媽媽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和你無關,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想去救甄陽,你蓁蓁姐也是個善良的孩子,她知道你是媽媽的心肝寶貝,所以,她救你,是我,都是我,甄陽說得對,我可以救她的,但是,那時候,我心裡閃過一絲念頭,她是劉素君和穆易的孩子,我要她死,我想,雖然我後來決定救她,但是,這念頭已經阻延了我的行動,上天不能原諒我,上天不會原諒一個私心和嫉妒心都這麼重的女人,穆易沒有背叛我,我不相信穆易,我的固執,毀掉了我的家庭,現在,我的執念,我的怨恨,害死了我的女兒!」

    她的聲音彷彿一點都不悲傷了,甚至,有一種看透世情的寂寥。真真心裡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拉著張子菁的手,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反覆地道:「不,也不怪您,也不怪您,只怪上天太殘忍!」

    張子菁蒼白的笑了笑,拍著真真的手,道:「去,幫媽媽辦理出院手續,媽媽有兩件事情要辦!」

    「媽媽,您要做什麼?我幫您去做,您好好休息!」真真彷彿一下子成熟了起來,之前的稚氣和純真都已經從她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成熟沉穩和隱隱的憂傷。

    「不,這兩件事情,都要媽媽親自去做!」張子菁緩緩閉上眼睛,腦子裡浮現起當日在醫院花園的一幕。她當著阿公的面,細數明朗的不是,說她偷東西,說她騙錢才有大房子住,她用盡一切惡毒的語言去詆毀自己的女兒,當時,她的憤怒蓋過了理智,竟沒有留意阿公說的一句話,現在腦子盡在迴盪著當日阿公蒼白的辯解:你胡說,你胡說,你誣蔑我蓁姐兒,你胡說……

    那時候,阿公給了她一個很大的提示,但是,她的心是何等的小?竟沒有把這句話裝進去。而當初,甄陽跟她說,明朗提的要求裡,有一項是要她親手給她做一頓飯,當時,她只覺得明朗想要羞辱她。她為何竟沒有細想?她要羞辱自己,有一千種的辦法,沒有必要吃她做的一頓飯。

    想起她曾經去過明朗住的房子,她何等的厭惡,她說過那裡是狗窩,而她的女兒就一直在那樣的環境裡長大,那老人一定是給了她所有的寵愛,所以才導致她這般依戀他,甚至,在他死後,她竟躺在棺材裡殉葬。那時候的她,一定是絕望至極了,她以為這個世界上唯一疼愛她的人都走了,她在自己這裡得不到溫暖,得不到親情,甚至,在甄陽想去娶她的時候,她也說了很多尖酸刻薄的話來打擊她,無法想像,那時候的她,該多難受。

    不管她承認不承認,養育她女兒長大的那老人,是被她活活氣死的。是她奪走了女兒在這個塵世上唯一的依戀,所以,她那樣義無反顧地要陪他去。

    而她,欠那老人一句謝謝和對不起。

    明朗,這名字多陽光?但是,她卻活得那麼憂鬱,那麼悲傷,那麼陰暗,這名字,是否代表她心裡其實存了一絲希望,她希望得到一絲陽光照亮她陰暗

    的人生,但是,最後,她得到了嗎?

    真真見她雖然不哭不鬧,但是整個人都彷彿沉浸在一種莫大的悲傷中,擔心她會做傻事,所以,雖然依照她的意思為她辦理了出院手續,但是之後卻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真真給司機打電話讓司機來醫院接她們,在車上,張子菁一言不發,直到發現司機是往家的方向而去的時候,她才出聲道:「不要回家,帶我去珠江邊的那個城中村吧!」

    「董事長您去那邊做什麼?那邊很亂的!」司機道。

    「照我的話去做吧!」張子菁靜靜地道。

    真真也道:「去吧,有你陪著,沒事的!」

    司機依言在前一個路口拐彎,去了城中村。

    她只來過一次,但是她記性很好,所以很快就找到明朗曾經居住過的房子。

    她在院子外看了一下,一個老頭走出來,「你找誰?」

    「我能上去看看嗎?」張子菁問道。

    老頭是正是包租公,他瞧了瞧張子菁,「你找二樓的誰?我幫你喊一聲!」

    「不用喊,她不在家,我就想進去看看!」張子菁輕聲道。

    「哦,你是說明朗家裡吧?她已經好久沒回來了,之前給了一年的租金,現在房子空著,浪費,你去吧,她家裡沒上鎖的,那房子也沒什麼東西,就堆了垃圾,養老鼠和蟑螂!」包租公道。

    張子菁心中一酸,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她急急地走進去,穿過那條陰暗窄小的樓梯,然後,在明朗房間門口站立了好一會,才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推開房門。

    一陣發霉腐臭的氣息撲面而來,真真只呼吸了一口,便忍不住彎下腰來乾嘔。

    張子菁仿若聞不到,逕直走了進去。

    這裡,是她女兒生活的地方,滿屋的垃圾,地上有死老鼠,屍體已經腐爛,躺在漆黑骯髒的地面上。

    床邊有一隻垃圾簍,她蹲下來,把垃圾全部倒出來,垃圾已經發臭了,但是她還是想從裡面尋找一些東西,一些訊息,當人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沒有珍惜,現在人不在了,即便是一點點的訊息,對她而言都是十分重要。

    她找到一團紙,皺巴巴的紙,她顫抖著打開,紙上寫著幾個字,字透紙背,可見她寫這幾個字的時候,是用了多麼大的力氣和懷著怎樣的悲傷。

    「我再不欠你什麼了!」

    記憶穿越時空而來,那次,她站在站立,求她給真真捐骨髓,在她走的時候,她似乎低低地在她身後說了一句話,我明朗此生,再不欠你什麼了!

    淚水奪眶而出,心痛得像是被千萬支針刺進去一般,有尖銳的疼痛。

    她重重地跪在地上,雙手扶著床邊,喃喃地道:「你不欠媽媽的,是媽媽虧欠了你,媽媽虧欠了你整個童年,虧欠了你整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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