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6,得而復失 文 / 尹引
那聲尖銳的嘶喊迅速後退,最終飄散在風中。身體突然脫離了那片逼仄又壓抑的牢房,空氣中濃稠的血腥味也隨之蕩然無存。身邊湧動著和煦微風,夜涼如水,溫柔的觸摸著少女肌膚。
在一片呼嘯的夜風中雲蓮忽然清醒了一些,髮絲染了血凝結在臉上,溫暖懷抱中她微微睜開眼,看見了一副青色的狐狸面具。
狐狸面具下的下巴削尖漂亮,脖頸線條細膩流暢,一頭青絲在風中飛舞,像是墨色的錦緞。
清輝灑落在空中,斑駁的群星閃耀,像是鑲嵌在湛藍幕布上的銀色寶石。夜風涼薄,人的氣息卻是溫熱的,雲蓮怔怔的望著那個面具,臉上淌下兩行清淚。
淚水滑落臉際,低落在攬著她的那只左手指尖上面,戴著狐狸面具的臉微微一動,也不知道底下的表情有了什麼變化。
雲槿在夜色中頓了頓身,在一片枝葉的頂端猶豫了片刻,最終攬著雲蓮開始下落,飄然停在一個山丘上。
空氣中帶著成熟果實的芬芳,重見天日下雲蓮有種如獲新生的感激,但心底那巨大的驚喜卻更多是源自面前的雲槿。
雲槿俯下身,輕輕將雲蓮放到地上,濡濕的泥土帶著清香,他的動作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正準備抽身走開,手臂突然被一雙手牢牢抓住,冷血糊到自己手心,雲槿的身子一頓。
「不要走。」雲蓮淚如決堤,又哭又笑,亮晶晶的瞳仁逆著月光,清澈透亮。
「哥哥。」她又叫了一聲,想起身,剛動了動一張小臉就疼的皺成一團。雲蓮牢牢的抓著雲槿的雙手,用盡了全身僅存的所有力氣,去抓住這個她在世界僅存的親人。
少女一身白衣都被染成深紅,額角臉頰上都是發黑的凝結血塊,渾身浴血的樣子看起來駭人,可偏偏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美好的像是精靈,沒有染上一丁點的血氣。
雲槿看見她疼,連忙向下彎腰,捉著她的手想看看傷口,他的身子才剛剛靠近,就被雲蓮熱烈的抱了個滿懷。
冰冷的血殼下是少女溫熱的,小小顫抖著的身體,藥香裹著血氣縈繞,臉埋在雲槿的胸膛,雙臂不顧疼痛的用力收緊,像是恨不得成為雲槿身上的一部分,好讓他再也甩不開。
「雲蓮,先放開我。」
雲槿的聲音有些沙啞,聲線裡承載著一別多日的溫柔,輕輕的怕驚動水光。
「不放,死也不放。」聲音悶在雲槿胸膛裡,雲蓮說到做到,抱得更緊。
頭頂聽見雲槿似乎若有若無的笑了一聲。
「你死了,我真不想給你收屍。」聲音帶著寵溺,手掌輕輕拍了拍雲蓮的背脊,「聽話,我看看你傷的如何。」
「不放,死也不放。」雲蓮反覆重複著一句話,像是某種頑固的被洗腦的邪教教徒,死死守著自己的執念,不想思考任何別的事情。
「再不放,把你手砍下來信不信?」
嘴上出言相譏,語調卻一點也沒有惡狠狠的樣子,雲槿的聲音趨於無奈,「你真不放手,我一巴掌拍暈你馬上就走,你放不放。」
雲蓮這才萬分留戀的鬆了手,雙臂還繞在雲槿腰上,被對方小心艱難的掰了半天才掰回原位。
裸露的兩條手臂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痕,雲槿從衣襟裡掏出紗布,從腰上取下水囊,清水倒入手心,小心翼翼的清洗著雲蓮手上的傷口,額前劉海落在薄薄的面具下,一張狐狸臉雲蓮看著覺得順眼極了。
雲槿繞著紗布包紮的手法生澀又有些笨拙,有好幾次他自己都覺得肯定弄疼雲蓮了,抬頭看她時看見的卻都是一臉甜甜的淺笑,笑的傻呵呵的。
「哥哥,你連包紮傷口也不會了?」雲蓮的笑容有些許無力,卻爛漫的毫不掩飾。
面具頓了頓,語氣有些不爽,「再多嘴自己做。」
說完半天不見雲蓮回應,雲槿也沒理,將她兩條手臂處理乾淨裹好紗布後,這才從身後取下一個包袱。
雲蓮一直沒注意他背上有什麼,望著那個包袱只覺得像是雲槿憑空變出來的一樣。
「餓不餓?」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可雲蓮固執的認為雲槿說這話的時候肯定是笑著的。
「哥哥,你把面具取下來好不好?」
「不吃我扔了。」
「餓!」
從雲槿手中奪過包袱,雲蓮笑得心滿意足,「哥哥對我好了,哥哥給我帶什麼我都吃。」
「出息。」雲槿搖搖頭,從水囊裡倒了水到乾淨的紗布上,面朝面向雲蓮靠近,捏著紗布開始擦她的臉。
手指碰到她額角的傷口的時候微微一滯,涼意覆蓋在裸露的傷口上,有些絲絲的疼。
雲槿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這些傷都是金童玉女干的?」
雲蓮搖搖頭,嘴裡咬了一個包子,「額頭上的這個是夏……」話音忽然變小,她小心的打量著雲槿的臉,卻發現看來看去還是一張青狐面具,不可能看得出任何表情。
「是被世子揍的。」老實交代道,雲槿的手指動了動,淡淡應了一聲,越過那道傷口開始擦臉上別的地方。
聲音漫不經心的,沒有雲蓮想像中的惱怒或者鄙夷。「你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雲槿隨意的問了一句,雲蓮不明所以的皺著眉毛想了半天,「哥哥覺得
他是個怎樣的人,我就也是那麼覺得的。」
手指捏了捏雲蓮的鼻子,語氣盛滿了溫柔的無奈,「好學不學,學什麼狗腿。」
雲蓮的傷口大多都在手臂,脖頸和腳踝處,身上倒是沒有什麼傷,恰到好處的省略掉了除衣淨身的尷尬。
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雲蓮只覺得全身頓時清爽起來,雲槿抱著她到水邊洗了洗頭髮,才剛剛鞠乾淨了長髮上的水,雲蓮就頂著一個濕漉漉的腦袋蹭到了自己懷裡。
纏滿紗布的瘦弱手臂換上雲槿的腰,雲蓮緊緊粘著他的身邊,腦袋枕著他的胸懷。困意席捲上腦際,夜色涼薄,空氣清新,雲蓮在雲槿懷中扭了一會,終於找到個最舒服的位置,面上還帶著甜甜的笑意。
「哥哥,我困。」少女的聲音濡濕溫軟,像顆又粘又甜的糖。
雲槿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肩膀,懷中的少女小小的一團,氣息起伏均勻。
「嗯,睡吧。」
安穩的閉上眼,雲蓮忽然自私的想要拋棄一切事情,不管是身世秘密還是藥靈之血,不管是慕容桃灼還是容乾,那一刻她心中只有一個願望,如果時光可以停駐不前,永遠留在她和雲槿相依而眠的這個夜裡,那該有多好。
血液裡流動的是與生俱來的,任何人和事都不能阻擋和比擬的至親之情,無上羈絆,這種類似烙印的東西心心相印,沒人可以拒絕。
黑暗落下,萬籟無聲,繁星滿天閃爍,柔和清輝灑遍大地,廣袤的穹野籠罩著世間一切,籠罩著江湖。
懷中人兒漸漸熟睡,鼻息平穩,唇角還帶著軟軟的笑意。
抬起另一隻手撫上自己面頰,指尖下的觸感是冰冷堅硬的面具表面。拇指食指扣著面具,稍一用力,面具從臉上摘落,露出了底下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龐。
鳳眸如水,倒映著玲瓏月色,漾起一圈圈漣漪。白皙的臉龐恍如溫玉,細膩光滑。一頭青絲用簪子隨意的在腦後挽成一縷,流瀉下來的髮絲垂在臉畔和雙肩,承著幾分慵懶的妖嬈。
夏南胤瞇眼仰頭望著頭頂彎月,透過細碎的林葉那輪皎潔被剪成了好幾塊,在微風中一晃一晃,悠遠又靜謐。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而是一種介於苦惱和猶豫之間的神色,像是在極其認真的斟酌著一件事情,又像是在對什麼進行著不情願的懺悔。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一覺過去,不知自己睡了究竟有多久,只恨不得就這樣睡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爛,直到盡頭。
雲蓮忽然什麼也不怕了,有雲槿在自己身邊,她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怕了。
正午耀目的日光照的眼皮發疼,漆黑的視線裡被硬生生的映上一片火辣辣的深紅,雲蓮翻了好幾個身,想盡辦法也擋不住那片刺眼的陽光,索性忍無可忍的睜開眼。
身體裹在一片枯草堆裡,軟綿綿的,暖暖的。
四周是片陌生的環境,雖然白天黑夜有別,可怎麼看都不像是昨晚和雲槿一起睡覺的地方。
秋光正好,溫暖動人,雲蓮的心卻一點點的涼了下來。
身邊草堆裡還有雲槿的包袱,包袱裡面還有幾個沒吃過的饅頭。雲蓮慌張的從草堆上爬起來,原地兜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子,左顧右盼,翹首舉目了半天,一顆心不僅涼了,還落入了深谷。
雲槿去哪了?
心中一片慌亂,雲蓮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風從後面吹來,勾起稀稀拉拉的幾根枯草。
紛揚的落葉映入雲蓮的眸中,印出一片比秋日更盛的蕭條,那不是一切豐收的氣息,而是一切枯萎的死寂。
少女眸中光亮熄滅,黯淡了世間一切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