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5,一躍而下 文 / 尹引
巨大的驚恐蠶食著雲蓮的五臟六腑,要將她咬成粉末。這種驚恐一半來自於自己身份的暴露,另一半來自於此刻兩人飛奔的狀態。陸雀環著她的腰,帶著她飛快的朝前逃跑,感覺像是在飛一樣。周圍密密麻麻的枯木林急速的後退,一路掀起的氣流捲起地面褐色的塵土和枯枝,留下一道長長的光禿禿的溝壑,風聲貼著臉龐就像刀片一般,獵獵聲響一路劃破森林,衝向無盡的霧靄深處。
即使是在這樣暴風般的速度下,身後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怖感絲毫也沒有擺脫,反而越來越近。這種恐怖感只來自飛奔著緊隨其後的白夜姬。雲蓮向後望去,只見遠處一片迷濛的風捲塵起,白夜姬所飛掠而過的後方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崩塌,裹著蛛絲的巨樹轟然倒下,破碎成塊,而在白夜姬後面的,是鋪天蓋地一般的黑影,排山倒海一般向三人壓來。
陸雀突然停下了。
在這種絕無退路的情形下,能讓一個人停下來而不繼續逃跑的,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視線突然變得開闊,陽光普照,照的大地都暖洋洋的,陸雀帶著雲蓮一路狂奔而逃,結果逃到了枯木林的死路——一片懸在林外的懸崖。
就像所有悲劇故事的結局一樣,男女主角被情敵或者仇家逼至絕路,最終雙雙殉情,跳崖而死。一片勁風中雲蓮都快站不穩腳跟,她發著抖站在陸雀懷裡,牙齒控制不住的咯咯作響。
對方也許能算是半個仇家,但陸雀卻絕不是雲蓮的戀人,想到這裡雲蓮忍不住扯出一個苦笑,她在風煙血雨樓還沒來得及和慕容桃灼與容乾好好道別,現在看起來似乎是要死在這個地方了。
「慢著!等等!」陸雀突然大喊出聲,他的胸膛都在震動。眼見白夜姬邁步就要上前走來,好像勾魂奪命的無常,他臉上終於浮起該有的驚恐之色。
「白宮主,你看,你長的那麼美,心地也一定很好,一定不捨得將我這麼俊俏的一個小哥丟在這兒餵那些怪物吧。」陸雀的語氣突然變得極端的狗腿,像是恨不得立刻上去舔白夜姬的腳,他嘿嘿笑著,望著白夜姬淡淡的,不知意味著什麼的臉色,繼續說道,「你要這小丫頭,我給你就是,大家都是同路人,沒必要拚個你死我活嘛,再者這是死路,我們不如原路返回,反正我們都是要找藥王谷的人,不如結伴而行,互相有個照應。」
白夜姬回望著他,沒有說話,只是又上前邁了一步,忽然面色一變,彎腰咳嗽起來。
看來江湖傳聞白夜宮宮主白夜姬自幼體弱多病是真的。陸雀心裡暗暗想著,但見方纔的情形,他更願意相信是因為白夜姬那副柔弱的身軀承受不了她所擁有的巨大的,可怕的力量,因而才會如此。
陸雀手一鬆,將雲蓮解放出來,他臉上仍是那副討好的笑容,眸子一亮一亮甚是好看。
「白宮主,你意下如何?我們殺了這丫頭取血,這樣就足夠撐到我們找到藥王谷,這等互助互利的好事——」
他的話沒有說完,驚愕之色還定格在臉上,手中的白雪劍已經被雲蓮一把奪了過去。陸雀從未想到雲蓮會這麼做,只因經歷了方纔那種煉獄一般的情節,換了任何一個普通女子都會被嚇得屁滾尿流,動彈不得。
他連雲蓮此刻的表情都沒有看見,只覺得那抹小小的身影一閃。雲蓮抱著白雪劍幾步就向著斷崖跑去,沒等陸雀阻止便一個縱身,直躍而下。
她縱身下躍的姿態過於決絕,像是抱著必死的覺悟,沒有一刻的停頓,小小的身影在高空中急速的墜落,遠遠望去就像風中一片單薄的落葉,穿透了崖底濃重的霧靄,墜入漆黑的深淵。
追至崖邊的陸雀向下探了個頭,只見底下黑沉沉的一團團詭異霧氣,蠕動著緩慢的將雲蓮撞出的那個小洞填滿,不能見底,看起來相當不友好。他咬咬牙,又向後看了一眼。
沒有雲蓮在身邊,白夜姬身後無數的黑影就再沒了顧忌,好似惡鬼一般撲了上來。
「小姑奶奶啊!」陸雀急的都要哭了,他跺了跺腳,沒有多想,也縱身一躍,跳下了斷崖。
濃重的霧靄帶著濡濕的水汽,像細細雨絲拍打在面頰,陸雀墜落的過程中緊緊的閉著眼,在那樣強大的不可對抗的氣流中縱是膽大如他也不敢開眼去看,他不知道底下等待著自己和雲蓮的會是什麼。
崖頂傳來的彷彿來自地獄的巨大尖叫,每一聲淒厲的慘叫劃過耳膜都讓他心裡發麻,也許是陸雀的意識已經在這片迅速接近死亡的墜落中變得模糊不清,他竟隱約覺得那種駭人的尖叫聽久了放佛透出了一種慎人的快感。
他在心裡做好的最壞的打算,藥王谷實在太過詭異,也許這斷崖下蟄伏著更讓人恐怖的巨大怪物,正等著他和雲蓮用來塞塞牙縫,因此當那片短暫卻又漫長的墜落最終結束時,在身體落水的瞬間,陸雀驚喜的睜大了眼睛,那徹骨的冰涼在此刻對他來說比世間任何東西都要美好,他簡直愛死了水了。
這種狂喜沒有持續多久,鈍重的疼痛突然從腦後傳來,簡直要將他大腦砸碎,陸雀只覺得眼前一黑,耳邊的轟鳴聲奇妙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邊的平靜水域。
漆黑的水面只有點點的螢光在遠處忽明忽暗的閃爍,像是不知名的魚兒嫻靜而悠閒的游弋。他覺得意識離自己越來越遠,身子像是鉛塊一般下沉,吐出來的氣息升騰成水泡,漸遠漸小。
混混沌沌的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雀只覺得腦子很疼。
從跳下懸崖失去意識後,他一直都很神奇的能感覺到自己腦袋很疼。這種疼痛越來越強烈,簡直要將他的腦袋從中間劈開了。
他終於忍受不住的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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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映入眼簾是暗灰色的山洞石壁,沒有篝火,好在是在白天。他等待著自己的意識完全清晰過來,一邊伸出手按了按自己腦袋。
手指下是一片粗布的質感,他又摸了摸,發現自己的腦袋上纏著一塊粗布條。
「死了還是沒死」這種無聊的念頭是不會在陸雀腦子裡出現的,他一直都認定了自己是個命大的人,絕不可能隨隨便便的死掉。陸雀扶著頭痛欲裂的腦袋晃悠著坐了起來,一眼就看見坐在離自己不遠處的雲蓮。
她背對著自己,一身藍衣破破爛爛的掛在身上,白雪劍的劍鞘從她肩膀上露了一截出來,可見她直到現在也抱著那把劍不肯鬆手。從這個方向看不見雲蓮的表情,陸雀咬著牙爬了起來,一晃一晃的走到了雲蓮面前。
看見雲蓮的臉的時候他嚇了一大跳,似乎是不相信一個人能憔悴成這個樣子。深深的黑眼圈掛在雲蓮兩邊的眼袋上,看起來跟剛剛被人一拳打過一樣,她目光無神,睜著一雙眼睛卻好像是睡著了的樣子,頭髮亂七八糟,渾身上下都是深深淺淺的傷痕。
「喂,喂!」
陸雀伸出根手指,在雲蓮面前晃了幾晃,才終於讓她回過神來。
她望著陸雀,表情也說不出是喜是憂,淡淡道,「你醒了。」
陸雀向山洞外望去,只見外面就是一片碎石灘,和一條寬闊的河流。看來自己確實是命大,懸崖下有條河,這才沒有將他和雲蓮都摔成肉醬。
只是,「為什麼我暈過去了你沒暈?」陸雀有點不高興了。
「你掉進河裡的時候腦袋撞上了河底的凸石。」雲蓮說道,末了,小聲的補上一句,「惡人有惡報。」
「哈?」陸雀簡直要笑出來了,對於雲蓮這視死如歸的跳崖,他其實心裡也有氣,於是想也沒想就伸出手來一把將雲蓮按倒。緊跟著高大頎長的身影就壓了過來,身下雲蓮卻完全不慌不亂的樣子,雙眼直勾勾的望著他。
「你說我是惡人,那你救我做什麼?」陸雀嘴角勾著一抹賊笑,伸手指了指自己腦袋上的包紮,「小丫頭,該不是看哥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喜歡上哥了吧?」
雲蓮忍住往他臉上吐口水的衝動,一動不動的瞪著他,「我不喜歡你。」
陸雀笑嘻嘻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麼?」
雲蓮道,「陸雀。」
「別的呢?」
「不知道。」
聞言陸雀忽然覺得有點失望,他的名號雖然不及白夜姬這樣的掌門響亮,但是也是能叫出來的。江湖怪盜陸雀,擁有一身絕代輕功,號稱御風行,他對自己這些年闖出的這個行頭是相當滿意的,不料此刻身下這個小丫頭竟一點也不知曉。
想到這裡他忽然詭異的一笑,帶著幾分戲弄的滋味,他望著雲蓮,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是採花賊。」
雲蓮腦袋一偏,不再與他對視,開口道,「大惡人。」
「……」陸雀被她一語噎住,無言以對,本來想對雲蓮幹些採花賊該幹的事情,此刻也覺得實在是不好下手。一是對方實在太過冷淡,二是雲蓮現在這個邋遢的樣子,他也實在沒有那個興致。
目光忽然落在雲蓮懷中的那把白雪劍上,陸雀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