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靈山初見 文 / 尹引

    靈山山中樹木幽密，傳說長滿了各類毒草，然多精怪，白日瘴氣瀰漫，難辨方向，常迷失，一到夜幕降臨，這些山中魑魅便會出來，傷人性命。

    許多膽大者夜時上山，返回後無不嚇得屁滾尿流，繪聲繪色地與旁人道，夜晚靈山上鬼影憧憧，常常看見半人高的草叢裡似有發亮的眼睛在閃爍，走近一看，只見黑影一閃，便只剩草木窸窣。更有人說，曾在月色之下看見有絕色女子幽歎，其聲淒怨，然再看時，卻什麼也沒有。

    沈白珍每每和雲蓮談及這些，兩個才過及笄的少女總會笑的前仰後合，毫無美感，彼此推讓誰才是那個被人看見的絕色女子，這個梗被她們玩的不亦樂乎，永不厭倦。

    昨夜剛下過雨，清晨的靈山雲氣精神，風涼露重，帶著欺騙世人的美好。

    腰間繫著獸皮手套，一身簡單粗糙的灰色麻布裋褐，踩著的也是雙久經風霜的窄布靴。雲蓮背後背著裝藥的竹簍，穿梭在蜿蜒的一條小道上。

    她獨自一人生活在靈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了，過去哥哥雲槿還會在藥莊後院的石牆上刻條子，只是雲蓮懶的太有境界，從來沒有這個習慣。

    雲槿離開後，雲蓮去藥庄的後院一條一條數過雲槿留下的刻痕，每三日刻一道，共有四百八十六道，從進入靈山至雲槿離去，整整四年。

    雲蓮抬頭望著上空茂密的林葉，晨光灑在她的臉上，如此美好愜意的早晨，她不禁停下步子，瞇起了眼睛。

    真是個不錯的早上呢，不像剛來靈山那一天，陰沉沉的，還夾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爹爹背著她，手裡牽著雲槿，等爬到半山腰的時候，三人身上全都是泥水。

    突然覺得憑空有團毛茸茸的東西落到了自己臉上，她心裡一驚，向後退了幾步伸手去抓，看清時才發現，手裡抓著的竟是一隻手掌大小褐色松鼠。

    「點點！」

    雲蓮驚訝的叫出聲，「怎麼就你一個，沈伯伯和白珍呢？」

    小松鼠歪歪腦袋，沒有吱聲。

    雲蓮有些疑惑的抬頭四處張望了一下，又低頭重新審視著手中這個小傢伙，與平日看見的松鼠不同，它背上褐色的短毛上有一些火紅色的斑點，雲蓮伸出個指頭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它也好像並不怕人，坦然自若的呆在雲蓮手裡，滴溜溜的轉著那雙圓圓的黑眼睛。

    還在雲蓮一頭霧水的跟小松鼠對峙的時候，她突然聽見了一些聲音。

    窸窸窣窣，由遠緩慢的摸索至近，不像是風聲，更像是有人走動的聲響。

    是誰？

    心裡一驚，雲蓮記得清楚，今日不是白珍他們上山的日子，多年來靈山中向來杳無人煙，這會怎麼會有腳步聲？

    沒有再多想，她雙手緊緊摟著懷中的小松鼠，側身便迅速躲在巨大的樹幹之下。

    盛夏的日光照射，投下濃密的，碧綠的陰影。身邊全是快要長到如人腰一般高的灌木，雲蓮蜷縮著身體，將所有的感官都用來感受外面的每一點動靜。

    微風吹過草木，揚起輕微的沙沙聲，日影斑駁，消退了晨間林間氤氳的霧氣。雲蓮平日是最喜歡這樣的天氣，然而此刻她卻一點也放鬆不下來。

    那陣腳步聲忽然詭異的消失了，偌大的靈山山林內歸於一片寂靜，一如往常。

    但她知道，已經絕對不一樣了。

    有人上了靈山，躲開了山下重重的瘴氣和毒蟲，攀過了那些崎嶇陡峭的山路，最重要的是，解開了靈山得以與外界隔絕的最根本的迷障——桃花源。即使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確實，這座罕有人煙的靈山裡，出現了一個並不應該出現的人。

    懷中的小松鼠似乎一點也沒有感覺到雲蓮的緊張，它晃悠悠的探出一個小腦袋，四下張望了一番，瞇了瞇小眼睛，然後，在這一片寂靜到詭異的山林中，吱的叫了一聲。

    這細小的一聲叫喚，毫無預兆，雲蓮也毫無準備，她只感覺自己心跳彷彿停了一下，那是巨大的驚恐造成的，這使得她的雙手突然一緊，加重了抓著松鼠的力道。懷中那松鼠登時疼的發出一連串的吱吱聲，它張開小嘴，憤怒的一口咬在雲蓮的手指上。

    松鼠掙脫雲蓮的雙手，一邊吱吱的叫著一邊飛速的竄了出去，一溜煙的沒了影兒。還在雲蓮愣神的時候，她突然又聽見了那個聲音。

    有什麼東西正迅速的從遠處向她這邊過來，那種穿過灌木叢帶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響，快得讓雲蓮驚慌。顧不上別的，她站起身邁開步子就往外面跑。心砰砰的跳的飛快，像要從胸口蹦出。

    背後突然砰的一聲，雲蓮吃了一驚，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打中了，她向前一個踉蹌，卻並沒有感覺到身體有痛楚，這才發現是自己背後裝藥材的簍子被打掉了。等下——這意味著，自己已經被發現了？

    下意識的回過頭，看見的是眼前漫漫飛揚的藥草屑子和塵土，這些粉塵有些飛進了她眼中，她後退了一步，卻突然感覺腳下一滑，身體失去重心，仰面向後倒了下去。

    枝葉拂過頭頂，抖落了一身碎綠，視線裡看見的是一張陌生的臉，急速移動造成的氣流波動仍在四周空氣中盤旋，微微揚起那人額前柔軟的劉海，和高高束起的長髮。

    透過林葉而投射下來的細小光斑落在那人白皙的臉上，搖搖晃晃，有些落進了那人的眼瞳裡，就像掉進了無邊的黑色大海的星光，粼粼閃動著。

    光落在他的眉梢，剪出一片動人的陰翳，來人竟是一個風姿秀逸的男子。

    初見美好的像是三月芳菲，像是提刀浴血的江湖中難能可貴的一片柔軟桃花，兩人間隔著一道道暈散的光柱，山林間彷彿瞬間經歷了春秋輾轉，暴雨飛雪，流淌的時光凝滯了，唯有瞪大了眼睛的少女神情看起來驚為天人。

    對方似乎也未曾預料到雲蓮的出現，試探著向前邁出一小步，還沒來得及做出伸手將她拉起來的動作，少女已經麻利的後退起身，隨手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朝自己甩過來。

    男子的身影瞬間退後了幾丈遠，泥黃色的塵埃撲了個空，飄散在空氣裡，儘管一擊未中，這個舉措卻放佛給了少女一個「回擊成功」的首戰告捷，找回氣力的少女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跑，跌跌撞撞的身影在幽暗林中迅速變小。

    慕容桃灼默默的站在原地，眸中光亮明明滅滅，像是還映著她亮晶晶的瞳孔，唇邊揚起一個不易覺察的笑容。

    「靈山，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