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8】誰許深情(四) 文 / 鷺鳴逍逍
華霜和田杏在一起敘了不久,墨昀壑便攜著一身沉意回了來。後面的阮國公臉色也不見得有多麼明快。
屋內人見他們來,忙都起身。
華霜輕輕揮開田杏的手,走上前去,先問阮國公道:「爹的事情都談完了?」
阮國公看向她的臉色稍緩,答:「嗯,已無大事。時候也不早了,你們便回王府去,路上切要小心。」
華霜再看向墨昀壑,後者的眼睛諱莫如深,她心裡也是一沉,生出一種莫名之感,而後轉過頭,向阮國公告別道:「那女兒先告辭,有空再回來探望爹爹。」
一直到走出國公府的大門,華霜的那份說不清的感覺愈發濃烈,可她還要克制著自己,因為身旁的人不止墨昀壑。
終於,當綴著紫色流蘇的馬車遠離國公府,馬車內這一空間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華霜才輕吐一聲,緩緩問出口:「方纔你同我爹,都講了些什麼?」
墨昀壑眼皮一抬,昏暗的光線之下根本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聽他慣常淡淡的聲音傳來:「你覺得會是什麼?」
華霜搖搖頭,也不知他是否能看得見,只說:「你們男人之間的話題我本不感興趣,也不想知道。可總歸是好奇得緊,一日不知,便覺心裡堵得慌。」
其實也不完全是這個原因,華霜沒有同墨昀壑說的是,剛才阮慕南的那番話到底在她心裡紮了根刺,讓她有些隱隱的不安。而這份不安,只能由他來解釋和彌補。
聽完她的話,墨昀壑似乎輕笑了一下,只是那笑聲太淡,讓人覺得有些不太真實。他調了調身子,不急不緩回道:「就算是信不過我,岳父大人的人品還是能靠得住。所以,你不必擔心我們會做什麼——『狼狽為奸』的事。」
華霜一聽就惱:「誰說你們做那些事了,我只不過就是,就是好奇。」
墨昀壑語氣有些無奈,但也是哄著她:「好好,好奇好,好奇好。」
說的華霜只覺得自己像不懂事鬧脾氣的小女孩。
不過這麼一說,她倒還真的不想再追問下去。因為就算真的問出來又怎樣,過程不會變,結局亦不會改變。
馬車上的氣氛復歸寧靜,而此時的國公府,卻漸漸瀰漫上一層沉低的暮氣。
阮家幾父子坐在一處,和不久前有些相似的情景,但心情何止差了一星半點。
阮國公從墨昀壑和華霜走了之後便面色不霽,手上端著茶杯,卻久久沒有喝過一口。
底下坐著的幾個兒子自然也知父親的喜怒,於是此刻都如相約般並不出聲。
似乎過了許久,阮國公將杯子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一響,然後他重重一歎,轉向兒子們道:「今晚之事不必多想,亦不必多憂,為父自有決斷。現在,都回去睡罷。」
阮慕笙破天荒的先開口道:「爹有任何難事不防都說出來。我和慕南早已掌事,就連慕安也成熟懂事許多,做兒子的不敢說能完全為爹解決所有,可起碼能幫爹分擔些許。」
旁邊阮慕南和阮慕安忙連連點頭。
阮國公凝視他們很久,心中早已閃過許多念頭。最後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一般,他說:「罷了,告訴你們又有何妨。等爹哪一天去了,朝廷府中的重擔不還都落在你們的身上。此刻知道這些,對你們來說未必沒有好處。」
阮慕笙三人略微整了整衣襟直背坐正。
「晉王的目的,其實很明確。」阮國公閉了閉眼,邊沉思邊說道,「天子腳下,無非就是爭奪那個位子。可他卻又有不同,他不想明爭。」
阮慕南皺了皺眉:「晉王想暗取?」
阮國公睜開眼睛,眸光閃了閃:「趁其不備,伺機而動,本來就是上乘之策。為父在朝為官幾十載,對此自然甚為瞭解。」
「那晉王可想過,這暗取要用個什麼明智法子?」阮慕南繼續問。在他心中,可不認為暗裡爭是個簡單的事情。
阮國公像是一笑,又像是否認,道:「法子有倒是有,只是……」
「需要爹出面。」阮慕笙借口。
阮國公默了默,算是贊同。
這下阮慕南的脾氣又上來,氣氛道:「這晉王可真是不懂得見外,爹的生辰宴席來晚了便罷,來了便像主子似的去了書房。現在倒好,更想著把爹當靶子來用,這到底安著什麼心?!」
「慕南!」阮國公止住他,皺緊眉道,「越說越不像話了,皇族是你能輕易編排指責的嗎?」
阮慕南心裡還是不服氣,可是在自家爹面前,不得不收斂下來。
旁邊一直沉默的阮慕安突然出聲道:「我倒是覺得姐夫不像是為了爭權不擇手段的人,他這麼做一定有自己的難處和苦衷。」
他剛一說完,就得來阮慕南的一瞪:「你這小子,不懂別亂說話。」
迫於二哥的「淫威」,阮慕安只好縮縮脖子,重新垂下頭喝自己的茶去。
只不過慕安的話倒讓阮慕笙聽進了心裡,他看向阮國公,平聲問道:「晉王究竟想讓爹做什麼?」
阮國公想起那時墨昀壑與他說的話。
「岳父在朝內權勢極盛,其中必為父皇和其他朝官忌憚。一旦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難免也會讓人抓住把柄大做章。故此,望岳父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萬要謹慎行事
,安全為上。」
他把這番話說出之後,屋內又是陷入一陣沉默,當中最驚詫的當屬阮慕南。他皺緊眉,又陡然鬆開,顯然有些不相信自己聽到的這番話。
「晉王他……真的如此說?」
阮國公點點頭。其實他自己心裡也一直存著疑慮。按照常人來說,有他這個助力,高興利用還來不及,但到了墨昀壑這裡,卻僅僅要他保全自身。說的難聽點,就是不顧他人死活,明哲保身而已。
「還有一事不瞞你們,在此之前,為父已經替晉王在朝內墊鋪勢力。大理寺卿職位前些時段空缺,為父便想讓大理寺主簿接任,而此人便就是晉王身邊的人。」
這下阮慕南驚得連話都問不出來,只得目瞪口呆地望向阮慕笙。
阮慕笙終年不變的臉上也出現一絲詫異,不過他倒還是沉著,只低了低聲問道:「爹如此做,難道不怕遭人非議?更何況,還有皇上。」
阮國公歎了一聲,從座上站起,背著手走到門前,看向外面的夜空,眼神像是飄忽到很遠。
而他的聲音似乎是從更遠的天際傳來。
「為父又何嘗不知避嫌這一詞。但在皇上面前,這可使不得。我與晉王的關係,哪怕是規避地再厲害,也始終是根鯁在皇上喉中的硬刺。皇上雖待我如往常一般,但心中怕早是忌憚已久,只是礙於時機才沒有出手。為父若是不早早表明立場,皇上必會懷疑我的用心,到時候生的芥蒂用的手段也會比現在更甚。此間還有霜兒,晉王畢竟是她的夫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做爹的又怎會真的置他們於不顧。現在的情況,我選擇幫了晉王,皇上或許會因此而尋錯漏降罪於我,但罪不及家人,最甚不過是罷官還鄉,可若是教皇上猜度長久,為父不敢保證,到時候的結果會是如何……」
這樣的一番話,由阮國公口中說出來,由向來嚴肅硬朗的阮國公口中說出來,阮慕笙三兄弟心裡說不出有什麼滋味。
其實父親這麼做的理由,此刻誰還不知。如果不是為了他們,爹哪用費盡心思謀劃這麼多,又何必冒這麼大的險將自己置於青光白日之下,等待皇帝的處決。
種種的種種,這時都只是一個父親對子女深沉不顯露的愛與承擔。
————————————————————馬車抵達晉王府之後,華霜便和墨昀壑一處回到了主院。
或許是白日的事情太多,一進到屋中,華霜不由得打了個呵欠,顯然困意已深。
墨昀壑見她如此,將門關上之後,輕笑著說:「困了便早些睡,我書房還有些折子要看,太晚就睡在書房。」
華霜卻揉了揉眼睛,努力讓自己清醒些,在睡覺之前,她還沒忘記問他最後一個問題:「今日你不是有重要的事去做,為何最後又去了國公府?」
墨昀壑笑意更深,看向她的眼睛:「還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華霜的臉頓時變紅。這樣有些曖~昧至深的話語,她聽著像是在心尖被人撩~撥一下,又像是灑了蜜一般的感覺。
她有些羞惱地輕推了他一下,道:「竟說些不著邊的話,快去你的書房看折子吧,看不完當心被人笑話。」
墨昀壑卻似乎很是喜歡她的害羞,捉住她的手之後,他在她的臉上輕輕一吻,繼而在她耳邊說道:「做個好夢。」
他走之後,華霜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散去。她覺得滿心輕快,甚至暢快地出聲喟歎一聲。
做個好夢。他這麼說。
但華霜想,那個夢裡,一定會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