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8】棋盤錯亂(四) 文 / 鷺鳴逍逍
「是六弟打的,對嗎?」她的話裡雖然帶著疑問,但是語氣卻很是肯定。
墨昀壑沒回答,逕直走到了座位邊坐下。
不一會兒,宴席上的人走的更多了,剩下的人寥寥無幾,且絕大多數還是信妃母家那邊的人。
華霜擔心著墨昀壑的傷勢,更擔心他和墨昀阡之間的問題,既然他不肯說,那她便直接去問墨昀阡。
誰知沒走幾步,她就教人給緊緊拉住。
「莫要去找六弟。」墨昀壑已經猜出她意欲何為,阻止道。
華霜咬咬唇,壓低聲音說:「那你同我說實話,你和六弟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們兩人一坐一站,一急切一淡漠,長久下去,便連週遭的人都成了快影。
待到華霜一轉眼,只見墨昀阡已經被人扶走,應是去了洞房。而庭院之內只剩下幾名下人在收拾打掃。
她一個用力,撥開了墨昀壑的手。
「回家吧。」她吸吸鼻子,抬步向外走去。
後面傳來窸窣的腳步聲,華霜知道,他也起身,跟在她的後面。
回去的一路上,華霜沒有再問墨昀壑同樣的問題,而他也始終閉口不言,微闔著雙目不知在想些什麼。
到王府之後,七叔等在門口迎接,感受到兩人之間有些怪異的氣場之後,他心裡雖有疑惑,但並未顯露出來,只對墨昀壑道:「戶部存有幾份緊急折子需要爺過目,爺雖勞頓,但還是先去瞧一眼罷。」
墨昀壑看了七叔一眼,卻並未應答。下一刻他突然執起華霜的手,快步向主院走去。
華霜猝不及防,只能被他牽引著離開。
七叔有些怔愣地落在後面,但很快,他輕笑著搖了搖頭,心道,他也真的是老了,連爺的心思也揣摩地不再那麼準確。
且他也發現,墨昀壑現在的性情也跟以前大有不同,愈發變得有喜怒哀樂,有真實性情。這其中的功勞,怕都是前方那個有些不情願的瘦弱的身影做到的罷。
一進到院子,墨昀壑就砰的一聲關上大門,高大的身形把華霜攏入自己的羽翼陰影之下。
逆光之中,華霜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卻能清晰感覺到他厚重的氣息。
「阮華霜,你到底想做怎麼樣,說!」看不清他的模樣,反倒襯得他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華霜苦澀一笑,也不知他是否能看到,她答:「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做,今日又是我逾越了,我……」
「若你還在為六弟的事情而介懷,那我現在全部告訴你。六弟為著他與曼婷的婚事怪我,怪我早早知情卻沒有出手阻攔。他心心唸唸的又全部是如蘭,如蘭的情況你也知,他喝醉了,手下自然沒有輕重,我受他一拳倒也無傷大礙。不告訴你不讓你去找他,只是我的私心在,我與六弟畢竟是這麼多年的兄弟,他一時誤會我不怪他,但也並不想將此事大相宣揚於別人,你明白嗎?」
他打斷她的話,然後強壓著聲音說了這麼多。
第一次,墨昀壑平生第一次,耐著性子與一個女人說這麼多。且說的這些,是將他整個人都完完整整地剖析開來,全部攤放在她的面前。
華霜怔住,喃喃回答道:「我明白,明白的。」
方纔她確實是被墨昀壑的傷給驚嚇到了,況且他自己什麼也不解釋,於是才情急之下才想去找墨昀阡相問。不過在那之後,她便已很快想到,墨昀壑既能受他這一拳,必然是有自己的計較和考量。許久之前她就清楚,墨昀壑強大到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她也一直提醒著自己。可是只要遇到與他有關的事情,她就冷靜不下來,向來自持的她也會衝動也會失控。
「所以即便是知道了這些,你也要與我一直鬧彆扭嗎?嗯?」他的鼻息漸近,一點點逼得她喘不過氣。
距離這麼近,華霜也終於看清楚,他眼裡溢滿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壓迫,氣怒,還有……若有如無的情愫。
他喝醉了。
從他的表現中,華霜知道他確實是喝醉了。否則他就算是再怎麼生氣,也絕不會將如此多的情緒展露在別人面前。
此刻的他力道大的嚇人,一隻手緊緊握住她的肩膀,另一隻手,則置於她的後頸處,將她牢牢困在懷中。
看著他惡狠狠看向自己的模樣,華霜突然有些想哭。
今日看沈曼婷出嫁遠去的時候,有一瞬間,她也是這種感覺。想哽咽,想流淚。
那時她想到了自己。
其實對自己和墨昀壑的這段姻緣,這份感情,不管經歷過多少事,也不管她給自己有過多少次暗示,在她內心最深的地方,依舊還是存著一分保留,甚至可以說,她有些怕他。
不錯,就是怕。她害怕。
自從知道他的抱負和手段,她對他的感覺,似乎早就發生了變化。她佩服他,仰慕他,甚至愈發喜愛他。還有,她心底的懼意也同時在滋生,在悄悄蔓延。
因為她不知道,是否有一天,他也會將這樣的手段施用在她的身上。
可現在……
會在她面前發怒,會在她面前脆弱,會在她面前解釋,會在酒醉的狀態下表露出情意的這樣一個男人,她真的還能將之拒於心底
之外嗎?
她的眼淚終於滑落下來,與此同時,她也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
「……我知你是喝醉了,但我不在乎。我阮華霜此時此日對天起誓,在我有生之年,必定盡我所能傾我所有,助我夫君墨昀壑實現抱負。此生……矢志不渝。」
墨昀壑的身形突然一震,下一刻,他的手力一鬆,頭歪倒在華霜的肩膀上,似乎真的是醉的厲害,睡去了。
——越王府。
沈曼婷忐忑著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還有喜婆們的驚喜喊聲。
她知道,是他來了。
即便是早有心理準備,但此刻,她的心裡還是止不住地鼓動,止不住地期待。
不久,旁邊的軟被陷了下去,熟悉的好聞的味道撲面而來。
洞房裡的那一套禮節一環環進行完之後,喜婆們便都掩著嘴笑著出去了,屋中只剩下身著華服的一對新人。
沈曼婷覺得心跳的有些快,於是屏住呼吸,等待著自己的夫君親手將蓋頭稱挑起來。
三嫂說過,這樣做夫妻會白頭偕老。
可等了好久,除了屋裡燈燭爆裂的聲音,她再沒有聽到任何的響動。
最後,她的腿坐的實在是有些麻,脊背也跟著有些隱隱作痛,她便抬起手,在觸到蓋頭時微微一頓,然後一閉眼,扯了下來。
一整天都沒見過外面的光景,還真的像洛青說的那樣,她真的有些悶。
也許是自小經歷的緣故,她自己真的很怕孤獨,很怕黑暗,於是直到現在,每當夜晚入睡的時候,她總要囑托丫頭們點上一支小蠟燭,伴著燭光,她才能漸漸睡去。
而此時,將她重新帶入光明的,卻並不是心中想的那個人。
那個人,正仰躺在繡著大紅牡丹的錦被上,眉目緊闔,彷彿陷入了夢魘之中。
她的……夫君。
有些吃力地將墨昀阡沉重高大的身軀完全搬上~床,又給他脫了外袍和鞋子之後,沈曼婷輕輕給他蓋上錦被,而後輕歎一聲,坐在了床邊。
她伸出細手在他的臉上慢慢描摹了一遍。曾經有無數次,她想過,如果有一天能夠靠他這麼近,他又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
想了很多種場景之後,她便忍不住暗暗鄙夷自己。他一直把自己看做是吵嘴的對象,充其量也僅僅是個從小到大的玩伴,沒有存過一點別的心思。她卻這樣肖想他,實在是不應該。
可當她看到墨昀阡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小女孩而和惡霸大打出手的時候,還有那次,他為了救她掉入最害怕的水中極度地狼狽,事後雖然他也狠狠罵了她一頓,她也回了嘴,但彷彿就是從那時開始,她的心裡,不知怎的就開始亂了節拍。開始只是一兩下,最後愈來愈快,愈來愈頻繁。
甚至每次看到他用那樣迷戀的目光看著付如蘭時,她的心裡會有酸澀,會有無奈,卻沒有絲毫的嫉妒。她每每只是在想,能被他愛著的女人,真的,很幸福。
長久以來,她用不在意,用針鋒相對來掩飾自己愈發沉藏不住的心事。也因為此,他對她的看法,也一定很糟糕很糟糕罷。從前幾日他那樣過激嫌惡的表情中,她能看得出。
想到這,她俯下身子,在他臉上輕輕一吻,唇久久沒有離開。
她很珍惜現在的這段平靜,他睡著,什麼都不知道,而她清醒,也算實現了自己的一分夙願。
明日一早,太陽初升,光明來臨,到那時,一切也便都結束,也便都開始了。
——墨昀阡一睜開眼,看到的便是床頂繁複華麗的帷帳。他揉揉有些劇痛的頭,撐著胳膊坐起,發現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經褪去,只著一件裡衣。
還未想起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已經發現了趴伏在床沿的女子。
他眉頭瞬間緊擰起來,怒聲道:「沈曼婷,你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