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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2章 背影 文 / 林夕很美

    看到寧正,星辰終於覺得在青河城的痛苦又黑暗的回憶一掃而光,那些腐爛的喪屍,陰雨連綿不見天日的陰霾,不得不殺死自己兄長的煎熬,踏著無數屍骨才換來如今一步登天機會的歉疚……這些令他不堪回首的感觸,在女孩伶俐清脆的笑聲中煙消雲散,寧正就是具有這樣的魅力,她的笑容就像冬日裡的一抹暖陽,能消融任何寒冷堅冰。

    現在他就這麼牽著寧正的手走在皇宮中,穿過森嚴的御林禁軍,走過雄偉華麗的皇宮。碰到小步快趨的宮女太監,他們匆匆一句「見過公主殿下」,忍不住要抬起頭偷看這個與公主殿下並肩而立的男子,嘴巴皆吃驚的張大,怎麼也合不住。

    身為陛下最寵愛的公主,寧正殿下的眼光也高很多,時常有獻慇勤的男子繞著殿下轉著圈兒奉承,以博紅顏一笑,怎奈何公主殿下多是冷眼待之,甚至直截了當閉門不見。可現在,公主殿下竟與這男子挽著手站在一起,笑容溫軟,碧綠的眸子像初春化開的湖水,柔波漾漾。

    這世間還真有男子能得到公主殿下的垂青!那該是多出彩的男子,多幸運的天之驕子?

    邊走邊說,星辰言辭斟酌,有些事情他必須得壓在舌頭下面,說出來恐怕會讓剛剛一步登天的他再狠狠摔下來!他即將在梵陽封官拜將,他在梵陽叫梁星辰,他奪得彪炳戰功只是為了能與寧正再相聚。

    儘管他本是夢陽夜國的亡國世子,儘管他父親大人是夢陽前鎮天大將軍,儘管他是夢陽修羅大國師死死防備的人,儘管他是要以梵陽為基石,壯大自身氣運,要以蟒吞龍……這些心中猛虎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口。

    突然就有些不安,他感覺自己是欺騙寧正。他只敢說是家裡花了錢才把他送進軍隊,只敢說他是僥倖才殺死那個黑鎧人,只敢說立下如此大功只是運氣稍好些而已。他多想告訴寧正他親手殺死自己的哥哥時,心如刀絞的感覺有多痛;看到哥哥死前塞在他手裡的紙條時,眼淚大滴大滴滾落,淚痕在夜風中多麼冰冷刺痛;這一仗根本就是策劃好的,死了這麼多人只是為了讓他能一步登天。

    他不敢說,只能將這些話埋在心裡,爛在肚子裡。

    他躲閃著不敢看寧正的眼睛,他怕他的掩飾會在那雙碧澈無邪的眸子下不攻自破。他知道他連笑容都有陰影,背負這麼多,怎可能笑得輕鬆?

    一時間沒人說話,兩人並肩走在一起,陽光很溫柔,微風很清新,女孩的馬尾辮在腦後輕輕跳躍,淡淡的玉蘭花的香味沁透了星辰。

    其實能這樣並肩走在一起就好,當初知道她是梵陽公主後,他心灰意冷連話都說不出來。如今能與她並肩走在一起,不覺得自慚形穢,他應該感到心滿意足。他要做的是守護好寧正,而不是用自己那些糟心事讓寧正擔心,他失去了太多太多,寧正絕不能再失去。

    他手間的力量大了幾分,感到寧正的手也有力的回握著,嘴角微微翹起,像一隻貓般笑了笑。

    寧正帶他來到自己宮邸,踏在華美張揚的九龍盤舞白玉石階上,手扶著刻紋繁複華麗的欄杆,如夢似幻。

    一直遠遠跟在後頭的大太監郭阿蒙嘿嘿笑了笑,這小子該知足了,他可是公主殿下長這麼大,第一個被公主帶入這座宮邸的男子。前兩年有一皇族外姓旁系公子,仗著自個與當今陛下不濃不淡的血緣之親,擅自闖進殿下宮邸,言語輕佻紈褲浮誇,惹得殿下大怒。直接被殿下的僕從轟出來,就還不死心,死皮賴臉脫了鞋坐地上靠著石階大聲吟詩歌頌,一直從早晨耗到了晚上,用上了男子追求女子最下作的死纏爛打之術,最後氣的公主殿下找來二皇子將之狠狠拾掇了一頓。

    據說最後是被他家人小心抬到馬車上,灰溜溜抹黑出城,這些年都再沒敢再來帝都。

    且不說陛下對寧正公主何等寵愛,就是幾個皇子也對這個妹妹偏愛無比。已經開始接觸帝國權利中樞的大皇子是個極有修養的男子,待人接物從沒有皇子的架子,謙和有禮。四年前,吏部尚書家的公子悄悄找上大皇子,意思很明白,只要大皇子能讓他見著寧正殿下一面,能促成這樁好事,他那一部尚書的爹爹便傾力支持他當太子,更有他爹爹的各路人脈為大皇子鋪路。

    當時大皇子笑呵呵得滿嘴答應,在外人看來,一個初出茅廬的皇子,若能得到權臣的支持,今後的路無疑會好走很多,只是將自己的妹妹介紹給吏部尚書家的公子,不痛不癢。怎料幾天後,一紙詔書就送到吏部尚書家裡,調任頗有經國大才的吏部尚書為西北道經略使,並將之死死按在苦寒的西北四郡足足四年不得翻身。

    後來這件事漸漸傳開來了。雖然吏部尚書與西北道經略使都是正二品,可京官外調就算品秩不變,依舊算是貶謫。更何況當時吏部尚書大人經世之才頗為出彩,甚至再往上走一步也有可能,怎奈何說下去就下去?人們這才看清楚了這個平日謙和有禮幾乎聖人的大皇子絕不是好說話的主,話說的軟,事兒卻做的極強硬,不留絲毫討價還價的餘地。尤其是在寧正殿下的問題上,更不容心懷不軌之人動半分邪念。

    二皇子就不必說,打小在皇宮就是混世魔王般的人物,沒少把伺候他的太監宮女打殘氣哭,陛下將鬼部斥候交給二皇子掌管後,這個陰蜇狠戾的二皇子做事更加乖張。若說大皇子的手段還是在明面上的規則之內,那二皇子就是徹頭徹尾的不講理,是會殺人的。畢竟這是皇甫家的天下,皇甫家的人說的話就是理,自不必和你們講道理。

    而身為武夫的三皇子武賁,熱血青年,若是聽到有誰欺負了寧正,直接就調幾百號精兵從邊疆殺回來,先不說別的,僅僅這氣勢就震懾住一大票兒帝都紈褲。

    老太監雙手插在袖子裡,弓著腰笑瞇瞇的看著這一對兒好不容易才湊在一塊兒的佳

    人。星辰公子勉強是得到了二皇子的認同,差點連命都丟在御林禁軍和鬼部斥候手中,接下來還有大皇子那關,要是年底賀歲,三皇子也回來,那就更熱鬧了。

    想當皇甫家的駙馬,不過這三關五將怎麼行?而且就算這幾個皇子都看過眼了,這事兒最終拍板的還是當今陛下,要想終成眷屬,難難難!

    老太監突然就覺得這年輕娃娃們在一起,何嘗不是得過且過在一天是一天?尤其是這種大家大世出身的年輕人,有幾個能真真正正與自個心愛的人在一起?男情女愛都如履薄冰一般戰戰兢兢身心俱疲,這都是什麼世道?

    說實話,他很看好這個星辰,不論是秉性亦或是心智。其實只要是寧正喜歡的人,不是太過差勁的,老太監都能容得下。畢竟他就是一步一步從最底層爬上來的,不會做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噁心行徑。

    走進公主殿下宮邸,當真是女子住的地方,處處透著清秀氣,乾淨宜人。星辰真該讓小五和六子那兩個貨來看看,他們總把住的地方搞得和豬窩一樣,還說太整齊了不習慣,就這麼亂亂的心裡舒坦。

    寧正牽著他的手順著樓梯朝上走,她喜歡登高遠望,於是陛下專門將皇宮中僅次於主殿的宮邸騰給她,站在這座宮邸之巔,可眺望整個京畿之地,祥泉城之景盡收眼底,五層宮殿飛角勾簷,琉璃金頂層層疊加,伸手即可攬月摘星。

    登高宮邸之巔,推開門戶,站在欄杆前,巍峨一片京城勝景。這是星辰第二次站在高處遠眺,上一次時,還是在城主爺爺的府邸,他站在高樓之巔不敢往下看,只覺得一陣暈眩,遠沒有登高而望一覽眾山小,氣吞萬里勢如虎的豪氣。

    如今站在高處,站在這個皇朝正中心的位置,居高臨下俯視蒼生,胸臆萬丈,彷彿君臨天下。

    雄偉的皇宮自腳下層層蔓開,高大的皇宮城牆將威嚴皇家與世俗百姓隔開,再往外便是這座傳承五百餘年的古城城牆,接著是梵陽萬里大好河山,遠處天地一線,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梵陽之土。

    星辰怔怔然看的出神。

    站在城主爺爺的府邸居高俯覽,並沒有如此震撼的感覺,可站在梵陽帝都,站在帝國的權利中心居高臨下,竟令他有股君臨天下的霸道之意。他不由自主得伸出手,五指張開,好似要將眼前所見都攥在手心。

    「星辰——你要入朝面聖,得有上朝袍服,我特意叮囑織造府為你縫製了一身官補子,你試試何不合身!」寧正站在他身後,笑著說道。

    老太監雙手捧著一襲疊放整齊的蔚藍緞面錦袍,遞到寧正手中。

    「這是給我的?」星辰驚愕。

    「對啊!你好歹為我們梵陽立了如此大功,本公主怎麼也該表示表示!別磨蹭,快換上!」女孩伶俐說道,她的伶牙俐齒依舊令人耳目一新。

    星辰猶豫片刻,點了點頭,將身上的筆挺軍服褪下,遞到恭候身旁的老太監手中。

    他**上身,臨欄而立。

    這一刻寧正發現這個清瘦男子有著令人驚艷的身架,身形勻稱令人驚心動魄,身上肌肉不似那些突賁到讓她覺得噁心的大塊頭,不顯突兀,但蘊含足夠的爆發力。

    她向後退了兩步,好更完整的欣賞這個男子的背影,卻一下子摀住了嘴巴。

    彷彿看到了這輩子最觸目驚心的畫面。

    這個男子的脊背縱橫交錯滿是傷疤,張牙舞爪,好似在嘲諷這個人間。

    一直以來,寧正都覺得那些背影落寞蕭瑟孤寂都只是無聊士子人的無病呻吟,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令她心頭刺痛的背影。

    她禁不住後退,摀住嘴巴,說不出話來。從小到大她都生長在一個無憂無慮的環境中,就像一朵生長在肥沃之壤中的貴氣牡丹,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景象。她想像不出一個男子經歷了什麼才能在短短二十年的人生裡積澱出整整一後背的傷疤。

    她怎可能知道星辰自五年前被夢陽林夕皇帝流放到極北草原後,就在蠻族那片凝腥的土地上頑強的活了下來,他拚命學騎馬,學戰刀,學蠻族騎兵的衝鋒,無數次跌落又爬起,爬起又跌落。他曾身披鎖子甲手握劈刀與蠻族的騎兵廝殺在一起,刀刀見血見肉。最近的幾道傷疤,正是在她離開尚吉城那天,被御林禁軍和鬼部斥候留下的,傷疤泛著白痕,縱橫交錯,像將天空割成一塊一塊的繁複樹枝。

    寧正出神的看著這張後背,心神彷彿被緊緊攥住,她感覺若是錯過了這個男子,就注定會錯過這悲愴蒼涼的畫面。

    而她眼中的男子,正雙臂抱於胸前,佇立高處,狹長的眼睛瞇起,眺望遠方,神情平和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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