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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章 球兒 文 / 林夕很美

    尚吉城,梁家大宅。

    兩位伴從幾乎是架著主子急乎乎回府,生怕路上耽擱半分,方才李暹之子李輕裘當街下令殺人著實嚇到了他們。富貴權勢之間的明爭暗鬥他們摻和不起,捲進去恐怕就是渣渣都不剩。

    梁家富庶,可商賈巨族比不上世家豪族,有錢又如何?依舊經不起狂野武士持刀肆虐,更何況方才有意為難他們的是梵陽帝國中權勢僅次於御殿炎將軍的滄海軍都統之子。

    紈褲紈褲,可不單單是不學無識只知享樂,那股子由不得別人比自己強的傲氣可是實打實的。

    他們夾著主子小步快趨,瞥了一眼主子蒼白的臉色,心中不由安安歎息一聲,這次折煞了李輕裘這個大紈褲的面子,恐怕主子以後再尚吉城過得不會如以前這麼舒坦。

    只是主子那雙特有的珊瑚紅色的眸子閃著凝重的光茫——不該是富家子弟眼中的跋扈飛揚截然不同的凝重。他朱紅的嘴唇喃喃著:「就這麼死了麼?」

    伴從們可顧不得主子嘴裡絮叨什麼,多半是被嚇得一時半會失神了。富家子弟養尊處優,別說殺人了,就是後廚中看一眼伙夫殺雞宰羊估計也眼睛一翻捂著鼻子倉皇逃出,更何況方才持刀披甲的武士乾淨利落的一刀削了那玩馬人的腦袋,斗大的腦袋骨碌碌滾得歡實,那脖子斷處噴薄出的血雨就讓人忍不住作嘔。

    說實話,主子方才沒直接翻白眼暈過去,直挺挺的站在那兒看著那老黃的腦袋骨碌碌滾來滾去,一臉無常,已經讓他們刮目相看。那可是活生生的人被殺了,主子看起來白白淨淨弱弱的,能硬挺著看下來不動聲色,不管是真不怕還是嚇懵了,都讓他們這些作下人的覺得長臉。要是主子方才直接嚇得岔過氣昏死過去,恐怕以後都是這尚吉城紈褲世子間的笑柄,也正中了李輕裘的下懷。

    跨過梁家大宅門檻,兩名伴從總算舒了一口氣——李輕裘手下的兵卒再怎麼跋扈,也不能輕易破門闖進別人家去。梵陽王朝的國法可能在那滄海軍都統的西南三郡之地行不通,可尚吉城城主定下來的城規可不是誰都能忤逆的。

    儘管極少有人見過那神秘莫測的城主,可能讓滿城富賈貴胄循規蹈矩謹遵城主府規矩,這份實力已然不容小覷。就比如那李輕裘殺了一螻蟻馬伕,若放在西南三郡,自然沒人敢出面指摘,可在尚吉城當街殺人,依舊得給城主府打聲招呼,少不了上下打點一番,這還得仗著他老子李暹大都統的面子。

    城主府就是尚吉城的天,他們這些寄居於此的富賈豪門感受尤深。

    一名伴從舒了一口氣,拍著胸脯咧嘴笑道:「少爺,咱回來了,那李輕裘就不是個球玩意,仗著自個老爹有兵有權就逞威風,要是把他扔戰場去還不得三條腿都嚇軟了滾回來。咱少爺今天這麼溜了不丟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吧?」說著他對另一名伴從擠眼使個神色,對方趕忙大點其頭,深以為然。

    「下次少爺出門時,咱也搞幾匹純血踏雪高雲馬來玩玩玩,買他個幾身鮮衣花甲佩刀仗劍,雇上幾十個江湖草莽充門面,那叫一個威風!」伴從伸手幫主子整理好剛才弄亂的衣襟,諂笑著說道。

    幫少爺充門面長臉面還是其次,主要是他這個當下人的都覺得那鮮衣怒馬花甲威風。要是自個也能披甲仗劍騎怒馬在這王公貴胄富賈遍地的尚吉城走上一遭,讓那些富家紈褲躲避唯恐不及,讓那青樓紅牌名伶趴在雕花窗前捂著胸口叫的直聲顫,讓那風流學士也望景賦詩一首留下萬古名句……這輩子也值了。

    哪個男兒沒有這份黃粱大夢?

    可星辰公子依舊嘴唇抿得緊緊的,一言不發,珊瑚紅色的眼睛失神茫然,好似還未從方纔那人頭鮮血攢動翻湧的血腥場面中緩過神來。任憑伴從們說的天花亂墜彷彿他就是那戰功赫赫無雙的御殿炎將軍般武威至極的人。

    伴從相互交換一個擔憂的眼神,一人開口道:「六子,少爺不會是嚇傻了吧!」

    被喚作六子的伴從撫著下巴,諾有所思看著少爺,說道:「有可能,要是平時這麼說少爺傻了,保準要被拿著笤帚攆半個院子放狗追著咬!你看現在少爺啥反應都沒,事有反常必妖……小五,你試試看少爺有反應沒?」

    小五哦了一聲,小心翼翼伸出手在少爺眼前晃了晃,又跟觸電般縮回手去,可公子依舊那樣雙眼失的站著,無動於衷。他再次壯起膽子伸手在少爺眼前晃了晃,啪的一聲,那只爪子被少爺飛起一巴掌揮開,聲音響亮。

    「在老子眼前晃什麼晃?找死麼?」星辰方才呆板的臉上一下子變得怒目,盯著小五紈褲氣十足的吼道。

    兩名伴從嚇得往後一跳,連忙點頭彎腰擠笑臉,諂笑著說道:「少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方纔那李球兒太過分了,若不是生怕驚嚇到少爺,小的恨不得把李球兒揍得他爹都認不得!」伴從咬牙切齒說道,邊說邊擼起袖子,露出皮包骨頭的胳膊,上邊攀著兩條青筋。

    「當然,咱少爺一出手肯定也能把他們打趴下,可惜咱不能給小姐隨便闖禍,就姑且饒了那小子,要是下次見了,一定不能放過!」小五揮舞著拳頭惡狠狠說道。

    星辰轉過頭看著小五那張圓乎乎的臉,伸手揉搓著他鼓囊囊的面頰,任他揉扁捏圓,那張臉被擠壓的變形又荒誕。他嘴角飛揚起一抹輕笑,說道:「就憑你兩還想與滄海軍兵卒死磕?省省吧,人家一刀捅下去就把你兩串成血葫蘆嘍,還是省著這條命跟公子我風緊扯呼的好。」接著星辰轉過身拍著小六的臉,不是真拍,卻啪啪作響,笑罵道:「方纔見血了老子就看到你小子腿發抖牙打顫,夾著老子跑時比馬還快!有你這樣的僕從還能抖摟起威風?方才丟人都是你兩混球給丟的!」

    說著星辰不忘給兩名伴從一人屁股上賞一腳。

    兩名伴從也不惱,任由主子笑罵欺負。反正他們都是梁家的下人,梁家待他們不薄,而星辰少爺也不是心思乖戾的主,動輒就要把下人打死拖下去餵狗這樣的惡事少爺做不來,頂多是一人踹一腳,揉揉也不疼。梁家不是權勢滔天的豪門巨閥,也就是有錢又懂得隱勢的中門富家而已,含而不露低調行事,甚至這次入住尚吉城也沒有驚動太多。可他們不知梁家的雄渾財力已經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嘿別說,老子剛才還真被李球兒嚇住了,那一刀子就把老黃腦袋給砍了,真他娘的狠,血都濺在老子臉上,老黃那腦袋就在腳邊滾來滾去……下次出門不能再帶你們兩渣渣,老子自認為比那李球兒長得闊氣,就是你倆太遜拿不出手!要是老子身後也跟上帶刀武士,方才逃跑的就該是李球兒那球玩意!哼……」星辰公子總算是回過神來,眼神戲謔,言談輕佻,紈褲氣十足。

    伴從見主子真沒事了,也喜笑顏開,跟聲附和道:「對對對,都是小的給少爺丟臉的,咱下次出門也帶佩刀武士,鮮衣花甲,紈褲紈褲,門面好歹要充起來!先不說能不能打過滄海軍卒,這排場就不能弱了去!看起來要闊氣,這才附和咱家少爺風流氣度!」

    六子白了小五一眼說道:「他李球兒帶的是披甲步卒,咱就要比他上一個檔次,帶騎兵,要那純血統戰馬為坐騎,跟在少爺身後馬蹄噠噠噠,聽著就威風。一個不服,直接縱馬衝撞過去,霸氣!」六子臉色一凜,朝主子比了個大拇指,說得唾沫飛濺。

    星辰笑瞇瞇的看了他一眼,嘖嘖嘴,說道:「還是你小子會說道,這話漂亮,該賞!」

    小五見狀急了,取悅少爺這事咋的就能弱了下風?他們作下人的搞不來青樓的花魁紅牌,也搞不來那奇珍異寶名人書畫取悅少爺,可不全憑這張嘴能說會道?

    他上前一步,把正比著大拇指的六子一肩膀撞開,諂笑道:「騎兵也不能要咱梵陽的騎兵,跟騎驢一樣沒氣勢!能配的上咱家公子的,唯有極北草原上那轟烈鐵騎,聽說那轟烈鐵騎一百騎就能對著一千人隊衝鋒,一千騎就能在戰場上縱橫殺虐,光那一身鐵甲就有四五十斤份量,再配上蠻族血統的踏雪高雲馬,都能把咱梵陽的騎兵比的像騎沒種騾子般!少爺,聽我的沒錯,咱就雇上十幾騎極北赤那思的轟烈鐵騎,到時候在著尚吉城走一遭,威風八面!」

    他沒有注意到少爺臉上的表情一時間很難看,方纔還喜笑顏開的富家少爺,頃刻間面如土色如遭雷亟。六子在一旁拚命搖著頭讓小五別說了趕緊閉嘴,少爺臉色不好看……

    星辰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聽到『極北』,聽到『赤那思』,聽到『轟烈鐵騎』這些與自己遙不可及的字眼會心裡難受。遙遠的極北草原啊,與梵陽相隔數千丈的滔滔大河。而他是個自幼在生長在梵陽商賈富家的紈褲子弟,與極北的荒蠻凝腥是絕對不會有半點交集。可為何他那一瞬腦子裡像要裂開一樣生疼,像是有什麼要掙扎著從頭蓋骨中鑽出來一樣。

    六子與小五的聲音弱了下去,唯唯諾諾站在一旁小心觀察少爺的反應,生怕惹惱的少爺不順心。

    可星辰沒有多廢話,從兩名伴從身邊繞過,大步而去,說道:「我要見我姐!」

    走了幾步,星辰停駐腳步,望著中門院子裡滿園蔚藍色的風信子,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一直不知道為何非要種著風信子?那蔚藍的顏色實在不喜,他喜歡的是大紅大紫這樣富貴華艷之色。現在正值寒秋月,這一院枯黃敗萎的殘花敗葉看著著實掃興。

    他眉頭輕蹙,扭頭說道:「把這一院風信子挖了去,換成秋海棠,要大紅色的,紅色和血一樣的秋海棠!」話罷,便不再理會兩名伴從,自顧自得走開。

    小五與六子面面相覷,還在回想主子方才為何突然就惱了。

    極北蠻族的轟烈鐵騎這麼威風,主子聽了怎麼就惱了呢?

    可緩過神來細細回想少爺說的『紅色和血一樣的秋海棠』,又覺得那份紅艷中多了一分如妖的邪氣,與少爺那陰柔白皙的面容倒般配。

    可又為何要強調紅的像血一樣?

    想不通,想不通啊……兩名伴從相互看了看彼此,看到的卻都是同樣的一臉茫然。

    李輕裘家的宅子不算很大,卻是位置僅次於城主府的絕佳地段。尚吉城城內縱橫十二街,無外城內城之分,城內多次翻建,基本都是高樓巨闕,飛簷走角一望而去好似青磚紅瓦的怒浪在翻湧。夜晚的尚吉城車林馬軒,張燈結綵熱鬧如過年,可若是落雨颳風的時月,滿城漆黑一片,那琳琳而立的高樓巨闕像一座座屍骸壘成的巨山,在夜色下泛著獸脊的鐵青色。若從城外山地上居高臨下而望去,那股三百年前靖熙王朝第一雄隘的蒼涼感暴露無遺,好似當年梵陽開國皇帝皇甫景瀾率領武士執劍嘶吼的情景就在眼前,殺戮與血腥隔了三百餘年風雨滄桑從那華麗樓闕下滲透而出。山風從高樓間呼嘯而過,仿若三百餘年前為拿下這一雄關的陣亡武士英魂在齊聲嘶吼。

    白天尚吉城那股吉祥雍容的感覺蕩然無存,三百年前的雄關巨隘即使別改建成天底下最適合享受的膏腴風月之地,也難掩當年錚錚武士廝殺沖關之奮烈。

    因而這規模天下第三華麗卻為魁首的天下名城又有『晝時煌煌天上人間,無月森森鬼怪殺場』這句詩詞以形容。

    李家大宅外,兩尊鎮門石獅子威懾憾人,大紅燈籠在夜色中分外扎眼,尤其是燈籠上的金箔纂體『李府』二字,更顯世家豪族豐厚底蘊。

    李輕裘依舊是鮮紫色長袍,袒露胸膛,邁著八方步走路不急不緩,嘴角哼著不知名的諢調,細

    細看去,脖頸處還留有女人的唇痕,臉上深情像吃飽的狼,嘴角翹起一絲笑意。身後跟著幾名跨刀披甲的滄海軍武士,慢悠悠的跟在主子後面朝府宅走去。

    不得不說李球兒生得一副好皮囊,面龐白淨頗有書生意氣,尤其是那雙桃花氾濫的狹長眼睛,看向風月之所的女子時秋波蕩漾,眉眼挑逗片刻就能讓女子魂不守舍。用青樓老鴇的話說,長這樣一雙眼睛,不去看那姑娘豐胸美臀,倒去看那所謂聖賢之書,著實是浪費了。若是李公子能多施幾個桃花眼,恐怕那領班老鴇都忍不住親自上陣迎入這背後勢力熏天的紈褲懷中,只可惜李公子口味一向挑剔,看不上那些過氣卻閱人無數的青樓老鴇,任憑她們挺著花白胸脯朝上湊,李家公子也只是掏出一疊子銀票塞進老鴇胸間旖旎中,不再理會,留的其悻悻然兀自擠眼強笑。

    「諾,王二哥,回家後趕緊給我爹寫信,用軍隼送到白羊郡,走前老爹千叮萬囑讓我別在尚吉城殺人惹事,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總該給老頭子有個交代……我不把老頭子的話當回事,總不能把尚吉城城主的話當屁放。想來城主應該會賣給我爹個面子,再說殺的不過是個玩馬的草莽漢子而已,犯不著像前些時月那個南郡經略使一樣被抄家趕出去吧?」李球兒停下嘴中哼唱的諢調,扭頭對著緊跟在他身後的一名武士說道。

    「少爺放心吧!您父親現在是朝中唯一一個有實權的大將軍,就算那城主再怎麼囂張再怎麼二皇帝,也不能把咱滄海軍十五萬兵馬當擺設。惹惱了大都統,咱滄海軍就能把這城給平了去……還城主呢,算個球!」武士獰笑道。

    李輕裘聽了這話,只覺得心裡一陣痛快!平日在西南三郡時,那裡的讀書人沒少罵他不學無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興許是有個這樣功高無量的爹爹,世人對他的期望也高了很多,稍稍一不對味就戳著脊樑骨罵的唾沫星子飛濺數丈遠!這不到了尚吉城耳根子才清淨下下了麼?

    可是,那些自認為飽讀聖賢書的酸腐書生再怎麼罵,能把把他的身世罵沒?能把他爹爹的十五萬滄海軍罵死?書生讀書讀一輩子也不見得能出人頭地,可他李輕裘就是天生大富大貴,人比人就是能氣死人。那些窮酸書生,那些指責他無良紈褲看不慣他的人,那些自以為自個算聖人覺得他是禍害的偽君子,哪怕萬人當前他也會一口唾沫吐過去——算個球!

    他長這麼大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除了皇族興許能讓他忌憚一二,他李球兒怕過誰?

    若說怕,這輩子最怕的就是他爹爹——滄海軍大都統李暹將軍。

    倒不是怕爹爹怎樣嚴厲怎樣對他很鐵不成鋼,老頭子也就他一個兒子,難不成還要把他殺了去?

    他是怕父親老了啊!老頭子這幾年老的越來越快,若是一個冬天沒撐過去老死了,這滄海軍十五萬兵馬怎麼辦?要靠他撐著麼?李球兒書沒讀多少,武功也一塌糊塗,擺幾個花架子還行,登不了大之堂。最拿手的還是敗家玩樂,若真要他扛起滄海軍李字戰旗,這種事做不來!

    突然覺得有些冷,李球兒拉緊了衣袍,裹住胸脯,雙手交錯雙在袖中,十足市井氣,仰頭看了看不遠處李府外掛著的紅色燈籠泛出的柔和光輝,呵出一口氣,喃喃說道:「老頭子可別死太早啊,你要是死了,李球兒可真就成球兒被人踢來踢去了……」

    此時李府外有管家探出頭來左右張望,遙遙看到李輕裘一行人,面露喜色,趕忙奔來迎上,看樣子像等了許久。

    李球兒面露茫然,看著管家氣喘吁吁奔來,不明所以。

    養尊處優的李府大管家跑了百十來步邊氣喘如牛,拍著胸脯邊順氣邊邊哼哧哼哧說道:「少爺您可回來了!小的差點把所有家丁派出去找您……」

    「出啥事了找我?」李輕裘疑惑道。

    老管家哼哧說道:「大將軍——大將軍下午突然進城,現在正在府中候著少爺呢!」

    「老爹——」李輕裘面色瞬間蒼白,能讓老爹不遠千里親自從西南趕來親自找自己,這分明是要命的節奏啊!

    難不成這次真闖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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