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 最後一戰 文 / 林夕很美
「斥候探查到阿日斯蘭軍隊的情況,忽炎??額爾敦刻圖讓把德蘇部的風魔騎放在最前面,三列橫隊,足有兩里長,風魔騎後面是德蘇部的輕騎兵,在最後才是阿日斯蘭部的精銳獅牙騎射。忽炎??額爾敦刻圖是準備讓德蘇部與庫瑪部消耗我們軍力的!」蘇日勒沉吟片刻了,環視著周圍的將軍與貴族們,此時他的眼睛明亮奪目,再沒有迷茫之色,一股天地盡在手中掌握的氣勢從他身體裡爆發出來,與幾個時辰前那個蘇日勒和克相比彷彿變了個人般。
「根據忽炎??額爾敦刻圖的想法,我們就要做出相應的變化!這次,我們依舊採用一隊中路直接殺向忽炎??額爾敦刻圖的策略,只要殺死老獅子,勝利就是我們的。」蘇日勒雙手緊握在一起,細細思索道:「與上次蘇和將軍的戰術類似,只是這次不止是轟烈騎,所有隼騎,大風帳都要加入進來。阿日斯蘭的有近兩萬風魔騎排成三列在軍陣最前,這是老獅子為抵抗轟烈騎直接衝擊佈置下的,那我們就用機動性最強的大風帳武士引誘騷擾他們,務必撕開風魔騎的封鎖。扎兒花將軍,可以麼?」
扎兒花森綠的眼睛頓時一亮,說道:「沒問題,大風帳保證完成君王交代的任務。」
「大風帳武士不必與風魔騎纏鬥,風魔騎的戰線拉得很長,機動性很差,只要引開他們的戰牛就行。還有,聽說過南方有一種供貴族觀賞的表演麼?表演的人拿一塊兒紅布,故意挑逗公牛,牛看到紅色就會像瘋了般追著人跑,人就要躲著躲著不被牛追到,在南方這種表演叫『鬥牛』,明天開戰的時候,所有大風帳武士披上紅色披風,必須要撕開風魔騎的戰牛封鎖線。」
所有將軍都聽得愣住了——牛會被紅色吸引激怒?這種事他們從來沒聽過,也許只有南方的富人會無聊到看著牛追著的人玩。但把這個用在實戰中,聽起來的確可行。
蘇日勒略停頓片刻,說道:」轟烈騎武士緊跟在大風帳後,待扎兒花將軍引開戰牛後,四萬轟烈騎前鋒五千人呈錐形撕開庫瑪部輕騎兵的防線,這五千人進入庫瑪部輕騎兵後要不惜一切拖住足夠多的敵人!也就是說,這五千人必須死戰到最後一人,這五千轟烈騎要以一敵十,甚至以一敵百!忽炎??額爾敦刻圖會以為我們是在用這五千人試探,但他不會派精銳獅牙騎射上,一定會看著庫瑪部騎兵與這五千人激戰——這場仗也是忽炎想消耗我們和其餘部落的力量。」
「在五千前鋒與庫瑪部騎兵纏鬥吸引敵人注意力時,後面轟烈騎分成左右兩部分,兩邊各一萬五千人,相距大約三里,這兩路轟烈騎中間佈置兩萬名奴隸武士。奴隸武士什麼也不要管,只要往前衝就行!照著阿日斯蘭的旗沖,照著獅子王沖,速度越快越好。這時忽炎會發現風魔騎被大風帳引走,庫瑪部騎兵被五千最精銳先鋒纏住,阿日斯蘭的斥候會發現我們的強悍精銳轟烈騎兵分兩路朝他們包抄過去,而中路正面迎擊他們的卻是戰力弱小的奴隸騎兵。忽炎會認為我們在靠這兩萬奴隸武士吸引獅牙騎射注意力,我們的真正目的在於兵分兩路的轟烈騎,他會排出大股獅牙騎射分兩路迎擊我們兩翼的轟烈騎,並說:『赤那思的戰術就這麼愚蠢麼?以為老夫看不出這正面衝過來的奴隸武士是故意吸引注意力的……』」蘇日勒和克甚至臨場客串了一下獅子王的語氣,甚至有那麼一絲形象的感覺。帳篷裡的氣氛總算不那麼壓抑沉悶了!將軍們眼裡也有了光彩,顯然覺得蘇日勒的戰術有可行之處。
阿拉坦倉將軍眉頭輕皺,說道:「這樣的話阿日斯蘭的軍隊基本都被吸引住了,可是要靠這兩萬奴隸武士要殺忽炎??額爾敦刻圖,恐怕不太現實。」
「嗯,這兩萬奴隸武士雖然說受到的阻礙要小得多,可要殺忽炎的確很難。」蘇日勒彷彿早就預料到會有人這麼問般,,他仰起頭看著阿拉坦倉將軍,眼中流露出犀利的光芒,「真正要殺忽炎??額爾敦刻圖的人,是你!阿拉坦倉將軍,你的任務是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阿拉坦倉將軍鷹隼般陰翳的眼睛瞇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君王,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眼中那一霎那流露出的神情是多麼狂熱,都沒有感覺到手中的龍舌弓被自己攥的那麼緊——
「阿拉坦倉將軍,一萬隼騎,都是神射手。隼騎戰場上的職能不參與正面廝殺,都是游戰於戰場外圍,以精準的射術殺死敵人。隼騎的一萬武士抽出一千人,其餘九千隼騎與往常作戰一樣,穿插進大風帳和轟烈騎中,負責游射騷擾,掩護作戰部隊抗衡敵人。而剩下的一千隼騎,編入奴隸武士中。你們用兩萬奴隸武士掩護自己身份,只跟著朝前衝就行,當奴隸武士快殺到忽炎身前時,忽炎肯定會分出部分獅牙騎射阻擊奴隸武士,你們依然什麼也不要管,只要混在大部隊中繼續超前衝,有人攔你們的話一會有別的奴隸幫你們擋,你們只要朝著忽炎??額爾敦刻圖和他的獅子旗衝鋒。」蘇日勒的呼吸窒了一下,語氣一下子緊張起來——前面佈置了這麼多,犧牲那麼大。浪費那麼多武士的生命,都是為給阿拉坦倉和他的隼騎創造射殺獅子王的機會,僅有的一次機會!
「隼騎的踏雪高雲馬比奴隸武士的馬要快,起先你們壓住速度。當獅子王發現奴隸武士快到他們跟前時,會選擇退避,這時候你們就從奴隸武士中衝出來,追著忽炎??額爾敦刻圖,直到快到進入你們的最佳射程。你們有一千個神射手,有一千張弓,一千支箭,必須要眼看著有一支箭扎進忽炎的肉裡你們才能回來,知道麼?」蘇日勒死死盯著阿拉坦倉,第一次,他從阿拉坦倉那雙陰翳深陷的眼睛中看出一絲緊張,這個任務,他只能交給阿拉坦倉,能信得過的只有阿拉坦倉。
隼騎將軍沒有多說什麼,一時間他感到嘴巴很干很苦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要他來發動對獅子王的致命一擊嗎?他不知道自己是激動還是緊張,殺死獅子王,草原上僅次於上代君王勃日帖??赤那思的英雄,對於一個武士來說,這榮耀感與使命感是前所未有的。可是那股緊張怎麼也壓制不住!阿拉坦倉明白君王的戰術有多龐大,這是針對草原另外三大
部落,發動赤那思轟烈騎,隼騎,大風帳三大強兵同時作戰!赤那思把所有的兵力都壓上去了,這一仗幾乎就是背水一戰,只能贏,不能輸!
「嗯——」阿拉坦倉話不多,只是點了點頭,可那雙堅定的眼神已經將他心中的一切表達出來了。
蘇日勒和克站起來,長長舒了一口氣,敘述完這一份作戰計劃時他聲音都在顫抖!能想到這樣的戰略,夜星辰不簡單啊!他只是將阿日斯蘭與赤那思的兵力佈局告訴了星辰,他竟然片刻思索下就構思出這樣龐大的計劃,巧妙的用『紅布』吸引風魔騎的戰牛,犧牲五千轟烈騎作為試探纏死庫瑪部輕騎兵,再把轟烈騎兵分兩路以佯攻阿日斯蘭武士,吸引獅牙騎射注意力,卻以戰力底下的奴隸武士為隼騎作掩護,讓隼騎脫穎而出給予獅子王致命一擊!整個計劃環環緊扣,不僅是將赤那思的武士調動起來,甚至連忽炎??額爾敦刻圖的心思也算計在內,可怕!夜星辰的心智真的很可怕!
他想起星辰講完這個計劃時,對他說的:『你就說這是你想出來的計劃,那些武士一定會佩服你,對你言聽計從……』,看來是真的啊!夜星辰,你果然值得相信,能和你成為朋友真的是很幸運的事情。
他居高臨下環視著幾名將軍,沉聲說道:「我們的斥候和阿日斯蘭的斥候都在拚命打探對方情況,只要我們一動,阿日斯蘭也會動,這場仗不能再拖,明天就開始!我們只能勝,不能敗,阿日斯蘭那邊也是這麼想的,我們押上了全部兵力在打這場仗。這不僅是要為我父親復仇,也是要捍衛赤那思在極北草原一百多年的榮耀!到時候我也會上戰場,與諸君共勉!」他的目光剛毅又果決,與那個性情溫和的蘇日勒和克大不一樣了,父親的死,成為君王的壓力讓他長大了好多。
將軍們都意識到這一仗的重要性,明天就要開戰了麼?幾名將軍忍不住相互看了彼此一眼,眼神都有了視死如歸的神色——為了赤那思家的榮耀,他們視死如歸。將軍們紛紛退下,為最後的決戰做準備,唯有一個人留了下來。
「阿拉坦倉將軍,還有事麼?你的任務最為艱巨,最後的致命一擊,要靠你了……」蘇日勒和克看著像鋼筋擰成的阿拉坦倉,不禁有些沉重。
「嗯,君王,屬下感覺,這一仗恐怕就要死了……」阿拉坦倉陰鬱得說道。
蘇日勒和克怔了一下,旋兒臉上綻開寬慰的笑,說道:「將軍別說喪氣的話,赤那思不會敗的,我們擁有最強悍的武士和最勇敢的將軍,天神的光芒都在我們這邊,而您,將是殺死獅子王的最大功臣!」
「夜星辰答應出手了麼?如果夢陽那個修羅使者這次也參與的話,他會出手麼?」阿拉坦倉突然問道。
「嗯,他答應了……突然感覺有些對不起他!他說他幫我打仗不是為了赤那思,只是為了我!他本來是與戰爭無關的……」蘇日勒低下頭淡淡的說道,夜星辰為他做了太多了,這份作戰計劃,不等他開口就答應幫他對付敵人,還有關於對雨蒙的感情……他至現在還記得當他和雨蒙擁抱在一起時,夜星辰那雙眼睛紅得有多可怕!可事後夜星辰一個字都沒提,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夜星辰是有理由恨自己的……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很可悲!雨蒙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子,氣質高貴出塵,夜星辰也是如此,那股貴族式得雍容氣質是他不論如何都攀比不上的!星辰與雨蒙,兩個人真的很般配,他們站在一起,像世間最美好的存在,兩人像集結了世間所有溫柔與溫暖般,而他,什麼也不是!
他甚至覺得雨蒙的那個擁抱,都是生生從夜星辰那裡偷來的,這一切本該屬於夜星辰……在對雨蒙的感情上,他內心的怯懦卑微讓他忘了自己比夜星辰早認識雨蒙十幾年,讓他忘記了自己對雨蒙的愛有多沉重,讓他忘了自己是草原上至高無上的君王,草原上的一切本應該任由他索取!而夜星辰,只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南方落寞貴族而已。兩人的位置卻好像相互調換了般。
「唉——」蘇日勒和刻苦笑著歎息一聲,愛讀起來也就是一聲歎息吧……
他的思緒遠了,甚至沒聽到阿拉坦倉將軍對他說話,沒有看到將軍對他行禮然後退出大帳去。他孑然而立在王座上之前,目光迷茫又委屈,帳篷簾子沒有拉好,帳外的冷風灌了進來,吹得燈火搖曳不定,蘇日勒的影子也一晃一晃得,被肆意拉長收縮,好似他胸膛裡正鮮活跳動的心也被蹂躪撕扯……
突然覺得好冷,他忍不住裹緊身上的黑色大麾,那股從心裡泛起來的寒意讓他覺得像被困在了冰窟窿裡,連大口呼吸那冰冷的空氣也讓他覺得鼻腔像被刀子劃過般刺痛酸楚。莫名的悲傷從胸膛裡湧出來,像冷冰冰的潮水,不由分說得將他淹沒,讓他窒息。
草原未來的尊武王此時竟感到莫大的感傷和無助,他茫然地站在那裡,環視著空蕩蕩的帳篷,只有他一個人和他的影子。沒有父親再庇護他,沒有心愛的女孩陪伴他,沒有最好的朋友和自己站在一起,只有他一個人面對這一切,面對可怕的敵人,面對著能將人壓垮的壓力。
明天就要打仗了啊,會不會死掉?……他喃喃自語著什麼聽不清的話,並不是感覺很恐懼,只是很累很累,那種連拳頭都攥不緊的疲憊感。『通——』,他突然跌坐回王座,渾身像沒有半點力氣,癱軟得將自己撂在王座上。空洞失神的眼睛中霧氣瀰漫,淚水在這一刻終於決了堤,再無半點逞強造作……
夢陽曆,林夕四年十一月六日,天還不等破曉,赤那思的武士就集結起來開始行動。這一場仗他們都很清楚有多重要,集結了所有轟烈騎,隼騎與大風帳,甚至連貴族都咬咬牙將自己名下的奴隸貢獻出來,給他們發下武器與戰馬武裝起來併入軍隊中。牧民豁出冬天最冷時候才捨得拿出來的白月醉,為自己要上戰場的親人倒滿烈酒一飲而盡,女人深吻自己的
丈夫,小孩子茫然地看著父親披著鎧甲騎上馬,他不知道父親臨走前看自己的眼神意味著什麼,可父親那股視死如歸卻深深刻在他心裡。
整個赤那思都瀰漫著戰爭前的壓抑與親人骨肉別離的撕心裂肺之痛,這一別恐怕就是陰陽兩隔,現在還完整的人可能會變成戰場上零零碎碎的屍體,一個帳篷出一個男人,卻要碎裂多少家庭?戰爭最苦的也許不是死在戰場的人,而是他們丟在家裡的女人,孩子與父母。帝王霸業,榮耀與統治,戰爭與屠戮,卻是將人變為工具,摧毀在戰場中,帝王站在高處,腳下卻是纍纍白骨,聽著讚美他豐功偉績時,卻沒有注意到身後有多少失去至親之人的哭泣聲。
這就是罹燼的一世,若能罹燼一世,換來萬世不替的和平,誰也不會覺得這些死在戰場上的人可惜。對於歷史來說,一世人,不算什麼。史官下筆記下帝王的霸業大成時,又怎會浪費筆墨記敘平民的苦痛?
而阿日斯蘭那邊也是如此,武士大規模集結,別離,感傷,視死如歸。庫瑪部,德蘇部也是,整個極北草原都籠罩在戰爭的陰雲下。浩瀚的草原注定要被血澆個透,注定要屍骸遍地,野狼與禿鷹吃吃肉吃的眼發紅。
赤那思君王蘇日勒和克穿著鎧甲,披著大麾,他騎在高大的戰馬上,臉色陰沉嚴峻。他站在那裡遙遙望著二十里外阿日斯蘭部那裡的兵馬集結,這就是最後一場戰爭了,草原上關於王權,關於榮耀,關於復仇的戰爭。
他回頭看了看圍在自己身邊的夜星辰,十七歲的夜星辰身子還是有些消瘦,勉強能撐起一具鎖子甲,他已經將紋雲刀握在手中了。又看了看圍繞著他與夜星辰的扈從武士,還有遠處的轟烈騎,擎著弓的隼騎,身披火紅色大麾的大風帳武士,裝備簡陋注定要充當炮灰的奴隸武士。他們都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看向他的目光滿是期待與忠誠。與幾位將軍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們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一個眼神,彼此心意明瞭。
扎兒花將軍慢慢將狼鋒刀從鞘中抽了出來,刀鋒雪亮刺骨。阿拉坦倉將軍的挽住了弓,弓弦緊繃,發出嗡嗡錚鳴聲。而遠處重傷的蘇和將軍站在那裡,看向昔日的戰友,嘴巴無聲無息得說著什麼。將軍與武士們看著蘇和的嘴型就明瞭了,這是上戰場前最常說的一句話:活著回來——
活著回來,僅僅四個字而已,即將奔赴戰場的人們,又有誰能保證自己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