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梵陽 文 / 林夕很美
荒和山脈盤踞在極北荒原之南,將極北的荒蠻凝腥與南方夢陽的溫軟富饒阻隔開。還日拉娜河是從極北之北的雪山上融匯下來,沿途匯聚了多條支流,在草原上縱橫蜿蜒,最後經過荒和山脈時,接收山上匯流下的水流,一路向西流去。還日拉娜河流經荒和山脈後,水脈暴漲,河面有上千米寬,水深數十米!曾有人用三根咬合在一起的樺木桿勘測,依舊未觸及那一段河水的底部!而還日拉娜河卻是流向西海的,越是靠近海,水面越是寬,水流愈是湍急!
荒和山脈,還日拉娜河西段,整個將極北荒原與南方分割開來。草原蠻族的鐵騎可以從荒和山脈的山谷中穿行而過進入南方,卻無法跨過上千米的還日拉娜河!在河的北岸看去,只是一片茫茫水汽,水霧接天,看不到邊際!遠處的河面與天空交接,像是到了世界盡頭!老人們只是口口相傳河的南岸是一片富饒的領土,瞌睡也沒有真正踏上去過。草原上沒有大樹,也無法造出大船將軍隊運過去。所以一直以來飽受蠻族侵略之苦的只有夢陽,而還日拉娜河西段之南的梵陽卻是平安無事。
蠻族最膜拜的是天上的騰格裡神和縱橫蜿蜒整個草原的還日拉娜河!可天上的神會降下大災之年,神河還日拉娜也會爆發洪水吞沒大片牧場!也阻擋了蠻族踏上梵陽的通路!梵陽一直以來都是可以與夢陽富饒程度相提並論的王朝!只可惜了生養蠻族的還日拉娜河,將蠻族的鐵騎阻隔在水邊!
一直以來,極北蠻族,南方東部夢陽王朝,西部梵陽王朝,這三大無論權勢還是財富都是大陸最頂尖的勢力呈三足鼎立之勢已有三百餘年!可戰神執意揮動手中的戰劍重新劃分領土和財富,又豈是一道山脈,一條大河能阻擋?末世的霸主在一個一個隕落,年輕的帝王卻在最陰暗的角落裡悄悄成長,就像天上的的星星會墜落,也會有新的明星上升……
亂世的星辰起伏墜落,誰又升空,誰又落下?
梵陽王朝帝都,祥泉城皇宮。
「宣大柱國,御殿華月候陸妙柏進殿面聖!」一名中氣十足的宮人拖長聲音站在宮殿前的高台上叫道,長長的尾音在宮殿群的每一個角落迴響。他的聲音遙遙的傳過去,被下一個宮人再叫出來,一聲一聲,從皇帝的宮殿傳到外殿中。
此刻,建安殿前的百級台階下,群臣禮服莊嚴,衣袍翻飛在風中,像是海波般宏達。這朱潮紫海中卻彷彿被人用利刃劃開,忽地憑空出現一條大道,任由那道劍一樣挺拔的身影疾步踏過。
登上百級台階後,陸妙柏單膝跪地,雙臂抱拳行禮,大聲喝道:「臣陸妙柏遠赴東之夢陽十六年,今之回返我大梵陽王朝,向陛下覆命!」
「御殿月華候,陸柱國名門之後,銳志思遠,出行十六載不忘職責,果然是我梵陽之棟樑!授『皇族』封號,賜錦袍,名劍,賞金萬鎰!建安殿中傳來水沉香的氣息,殿中端坐的梵陽皇帝也是一身禮服,平天冠,雲繡長袍,坐在簾幕後。雖然眉目看不清楚,卻透出一股絕強的霸主之氣!
「為陛下分憂,雖死無憾!」陸妙柏猛地拜倒在地!
群臣的歡呼聲海潮般湧起,皇帝雙手平舉,示意所有人不必吝惜讚美。銅鐘轟鳴起來,號角吹出激昂的長音。
這是陸妙柏第二次受到這樣的禮儀,上一次還是十六年前他剛被派往夢陽時,也是這樣群臣恭送。那時候他不過二十五歲,眉宇間英氣勃發,鋒芒正盛,是帝都的明星!多少名媛尖叫著他的名字想見他一面,又是出身名門貴族,想要與他結交的人無數!可他甘願為帝國效力,捨棄帝都繁華豐饒的環境,前往夢陽瞭解那裡的國情風志!那時候,皇帝賜予了他御殿月華候這個爵位,僅僅二十五歲,卻達到了別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可十六年過去,他已經四十一歲,眉宇間的英氣依舊未變,劍眉下的那雙眼睛依舊像透著凜冽的利芒!可眼角已經生出細密的皺紋,鬢間白髮已顯!遠赴夢陽十六載,效忠於夢陽一方諸侯,卻從沒有改變對梵陽的忠心,唯獨改變的是日漸蒼老的容貌……若不是夢陽這次的動亂,他真懷疑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再回到梵陽了!
「來。陸柱國進殿與朕一敘,闊別十六載,想必陸柱國也有很多話想對朕說吧!」大殿中的皇帝說道,他的聲音始終都那樣平緩,平緩的讓人分不出他的喜怒,卻透著一股皇族特有的威儀,一種令人無法抵抗的帝威!
「是!」陸妙柏再次低頭叩首,站起來整理衣袍,向前走去!身著紫錦華服的宮人小心的為他引路,畢竟御殿月華候已經是足以壓死人的爵位了,更何況現在又多了皇族二字!僅僅一個封號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太監能企及的。
建安殿厚重的朱木大門在吱呀聲中關閉了,那些宮廷官員都靜默的跪在外面不敢亂動分毫,因為皇帝沒有下令!
大殿內,皇帝端坐在朝案前,案上的香爐吐出裊裊的雲煙,帶著一股華貴卻不庸俗的香料氣息。而皇帝坐在那裡,平天冠的珠簾後,狹長的眼睛微閉,威儀的臉上平和莊嚴。這就是梵陽王朝當朝皇帝皇甫茗禪了!陸妙柏恭敬的看著他,看著皇帝闊別十六年後的容顏……陛下,也不年輕了啊!
「陸國柱,坐!」皇帝淡淡的說道。
陸妙柏躬身行禮,小心的侍弄好衣袍,在皇帝對面坐下。朝案上擺著一盞琉璃燈盞,上面鑲嵌著各種顏色的琉璃碎片,燈盞再緩緩旋轉著,裡面的燈火透過不同的琉璃碎片投射出斑斕的色彩來!在他與皇帝身上照射出的光斑隨著燈盞的轉動而遊走著,看起來分外曼妙!
「賜茶!」皇帝依舊是聲音平緩簡短的說道。
站在帳後的宮人小步趨出,恭敬的在陸妙柏面前的杯盞中滿上香濃的淳茶。陸妙柏忍不住深
吸一口氣,讚歎道:「在外十六載,還是我梵陽的茶感覺好些……聞著味道,都讓新肺腑生香」
梵陽當朝皇帝是好茶之人,從他的名字都可以看出來。皇甫茗禪,以茶茗之道為禪意修心煉性,皇帝本身就是茶藝高手,想必現在的茶也是出自皇帝陛下之手。他雙手捧起濯銀杯盞,小心的啜飲一口!剛倒出來的茶水有些燙,他明知道也要喝下去,任憑熱茶從喉嚨一路燙下去,然後慢慢舒緩下來……
雖然都是一樣的茶,品茶的心情卻與十六年前完全不同……那時候總覺得自己鋒芒必盛,更適合飲酒高歌,仰天大醉……可現在呢,在夢陽那個危機四伏的環境中,他再也沒有大醉過,時刻保持緊張的狀態,那裡有機會喝醉?時間久了,反而覺得茶更適合他!看到酒卻沒有了感覺……這就是心性的改變,就是歲月留給他看不見的變遷……這種層次上的改變比日漸衰老的容顏更令人覺得刻骨銘肌!
他抬起頭,看向對面的陛下,看著他十六年後同樣日漸衰老的容顏,忍不住一陣唏噓!十六年後故鄉已有些物是人非,方才跪在殿外的那些大臣已經好多都不認識!而那時候同樣張狂年輕的皇帝陛下也看起來沉穩多了……
可現在還不是敘舊常懷的時候,必須把在夢陽最重要的見聞稟報給陛下。夢陽已經不是昔日的夢陽,可梵陽若是再不奮發,遲早會被那個可怕的帝王吞噬!
他放下手中的杯盞,拱手拜了拜,說道:「陛下,請容許臣向您稟報臣在夢陽的見聞!」
「嗯!」皇帝點了點頭,微閉的眼睛依舊沒有睜開。
陸妙柏深深吸了一口氣,控制好自己聲音中的情緒,緩緩開口道:「夢陽神羅皇帝萬俟武駕崩,在九月十五日時候!」
對面雙眼微閉的皇帝終於沒能保持住臉上的平靜,眼睛掙了開來。他同樣漆黑如墨的眼睛不似無月的夜空一樣黑的濃重陰翳,卻帶著一股空靈之感。就像工筆花鳥中用淡墨反覆暈染無數次才染出這種漆黑,黑卻不厚重,卻帶著一中透明感……皇帝的眼睛就是這種感覺!
「神羅皇帝,死了?」他輕輕重複道,聲音裡都帶了一股震顫,震顫之餘卻有一股欣喜之感!「那現在夢陽的皇帝是誰?難道是夢陽的太子萬俟昌隆?」
「非也!夢陽現在的皇帝是三皇子萬俟君,封號林夕。」陸妙柏說道。」三皇子萬俟君?老皇帝死了,難道不是太子繼位麼?朕記得三皇子萬俟君在幾個兄弟中是最平庸最無能的一個!「皇帝說道,他雖然夢陽與梵陽相距遙遠,可一些基本的東西他還是瞭解的,比如夢陽的諸侯分封制,幾大諸侯王,幾位皇子,還有軍隊分佈等……可他不知道在林夕皇帝即位的這數月中,他所瞭解的夢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三皇子萬俟君殺死了他的兩個哥哥,捧著兩個哥哥的人頭逼神羅皇帝退位,那時候神羅皇帝已經重病垂危,老皇帝一時氣不過,口吐鮮血而死!也就是說林夕皇帝是一個篡位者!可相反的是,林夕皇帝絕不是平庸無能之輩,他是一個很可怕的帝王,一個……一個像天神一樣耀眼的存在!」
長久的靜默。琉璃燈盞依舊緩緩地旋轉著,光影變幻玄妙神秘。
「朕記得那時候拿來的件上說,三皇子萬俟君年幼喪母,不受神羅皇帝關愛,性格怪癖乖戾,難成大材!他就是一個透著憂鬱悲傷的孤獨孩子,呵呵,誰又能想到他竟能做出血勇殺親的逼位的事?到底是什麼讓他改變這麼多……」皇帝沉聲說道。
「也許改變他的就是憂鬱、悲傷與孤獨吧!」
「嗯,你繼續說!」皇帝重新將眼睛閉了起來,似乎夢陽改朝換代帶給他的震動只持續了短短的那麼一會兒。
陸妙柏輕輕歎了一口氣,感覺到陛下並沒有認識到事情的嚴重!夢陽在林夕皇帝的帶領下,已經再也不是以前的夢陽了!
「陛下,請您聽我說完再做決斷!若不多加慎重,我們面臨的可能就是亡國滅朝之災……」
「呵呵,陸柱國,未免太過誇大其詞了!一個林夕皇帝,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能掀起什麼大浪?夢陽幾大諸侯國都不會服他,夢陽時刻還要防備來自極北赤那思的進攻,不像我們可以依仗還日拉娜河來阻隔蠻族的鐵騎!」皇帝冷聲笑道。
「陛下,夢陽已經不再是以前您熟知的夢陽了!夢陽幾大諸侯國,夜,申,凌,秋月,南梁先後被滅,諸侯王全部誅九族,諸侯國領土被編為郡縣……夢陽再不是諸侯分封制,而是以皇族為尊的中央集權制……」陸妙柏顫聲道。他自己都覺的這樣的事情太過危言聳聽,夢陽的諸侯分封制持續了三百餘年,卻在短短幾個月間被滅!那些諸侯王的家族歷史幾乎與皇族一樣長啊……
「什麼??……」皇帝終於變色了,臉上滿是難以壓制的震驚之色!「怎麼可能?就靠皇族那幾萬御林軍能對抗夢陽的諸侯軍隊?申國的火烈騎呢?秋月的輕甲槍騎呢?還有夢陽五十年步戰排陣第一人的夜明山還有他的十萬輕甲步旅,這麼多軍隊,他一個剛上任不久的新皇帝能對抗得了?」
「陛下,夢陽幾個月前可以說是水火交加,老皇帝暴斃,新皇帝上任,朝廷之臣眾心若離,諸侯王意圖謀反,更棘手的是蠻族赤那思近二十萬軍隊翻過荒和山脈入侵夢陽。蠻族鐵騎由他們的君王勃日帖??赤那思的帶領下直接殺到了帝都縹緲城之下,林夕皇帝御駕親征,最後與蠻族君王大戰差點死去!!」陸妙柏說的都激動起來,他這是第一次為別人的事情這樣激動不已!
「你繼續說!」
「林夕皇帝似乎故意借用帝國式微蠻族侵略這件事情引發諸侯王
的野心,所有諸侯王那時候都像您一樣不看好林夕皇帝,申國與蠻族騎兵結盟,南梁被申國滅掉。凌國國主,夢陽左丞相凌風烈妄圖控制四皇子萬俟澤瑞來推翻林夕皇帝的統治,臣所出仕的秋月國後來甚至打算帶著大半夢陽領土自立為帝!五大諸侯國中只有夜國一家忠心耿耿抵禦蠻族!申國滅掉了南梁,又被秋月滅掉,秋月國主在舉行祭天大典時候被林夕皇帝殺死。凌國國主凌風烈因為蠱惑四皇子,林夕皇帝甚至連下發書,將之交給司法大臣審訊這些基本程序都沒有,直接斬首,暴屍十日……夜國,夜國最終也被滅。雖然夜國國主夜明山一直對皇族忠誠,可是他的軍權太大,皇族不會容忍他存在太久……夜國也被滅掉!所以,目前的夢陽,只剩下皇族獨領風騷,夢陽民心都向著皇族,遵從皇族!」
皇帝沉默良久,眼睛看著旋轉的琉璃燈盞,緩緩說道:「我原以為夢陽的神羅皇帝死了,朕的梵陽就不必再畏懼!看來,朕錯了!」
「陛下,臣相信,林夕皇帝的野心不止是一個夢陽就可以填平,他想要的是整個天下。因為那個年輕人的心很狂野!我不相信一個二十歲年輕有為的青年僅僅一個夢陽安定就會滿足,神羅皇帝在位的二十九年為他留下了太過豐厚的家底,夢陽的國力已經回到了一百年前被赤那思戰神卓力格圖打垮前的水平了!夢陽境內此時已經沒有什麼能威脅到林夕皇帝,難道不應該開始清楚來自外部的威脅麼?」陸妙柏的眼神頃刻間便的鋒利如刀。
「而且,臣在夢陽時候,有人告訴臣,讓臣背後的勢力早作準備,短則五年,長則十年,必將爆發整個大陸範圍的戰爭,甚至一些不出世的種族都會加入到戰爭中來……告訴臣這件事的,是夢陽現在的國師!」陸妙柏嚴肅的說道。
「嗯!」皇帝依舊是平靜的說道。「陸國柱有何見解?」
「抓緊時間發展我梵陽的軍備,尤其是騎兵!臣在夢陽的時候,赤那思侵略的轟烈騎就是戰場的皇帝,蠻族的戰馬可以負荷很大的重量,蠻族武士強悍的身體披上重鎧依舊活動自如,蠻族的一具鎧甲足足八十斤重,可以抵禦一般的劈斬和箭矢。在戰場上,赤那思的轟烈騎是最可怕……我們也必須擁有騎兵!陛下,我梵陽一直是以步兵為主,步兵又多使用弓箭,可您沒有見過弓箭射在轟烈騎的重鎧上滑落的樣子……毫不客氣的說,我們的傲羽長射在蠻族騎兵面前,什麼都不是……」
「陸國柱不是說我們要抵禦的是來自夢陽的威脅麼?怎麼牽涉到了蠻族鐵騎?」皇帝皺起眉頭說道。
「陛下,您心裡畏懼蠻族的騎兵了,對麼?您寧願正面對抗夢陽,也不願意與蠻族為敵,對麼?」陸妙柏眼神犀利的盯著皇帝,毫不退讓的說道。
皇帝面容突然流露出些許怒氣,作為高高在上的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臣子看穿心思,尤其是看穿埋藏在心中的畏懼軟弱……他長歎一聲,道:「你還是那樣目光銳利,朕瞞不過你!朕的確不願意面對蠻族,蠻族不僅僅是有轟烈騎,朕的梵陽最得意的傲羽長射箭術水平與赤那思的隼騎比起來差得遠!蠻族還有獅牙騎射,風魔騎,大風帳這些沒有出現的軍隊……朕實在不願意面對蠻族!」
「可我們將來搞不好會面對夢陽和蠻族兩方共同的壓迫……陛下,不要心存任何僥倖啊!」陸妙柏沉重的說道,劍眉下的眼睛滿是肅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