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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2章 唯一的親人 文 / 林夕很美

    虛弱如柴的皇帝看著萬俟澤瑞,沒有說什麼話,只是眼神無比冷漠凌厲,躺在床上逼視著弟弟。他的目光落在弟弟右手的三鋒匕首上,火盆中燃燒跳動的炭火照在雪亮的匕首上,激射出最明亮的一抹光彩。那光芒又反射到皇帝臉上,這讓他死灰的臉色有了一分活力。皇帝烏青的嘴唇微微張合著,說道「我親愛的弟弟,你拿著匕首,是要用我的血來祭奠父皇和兩位哥哥的靈魂麼?」他的聲音孱弱的像滴在水中的墨,漸漸暈開散去,扯成細細的墨線。

    萬俟澤瑞的眼睛突然滾出淚水來,滾燙的眼淚大滴大滴的順著他的臉頰滑下來,聲音嘶啞的說道:「我不殺死你,你就會殺了我,不是麼?」

    他用袖子去擦眼淚,可眼淚又順著華貴的銀絲織錦袍服滾落下去:「你已經是夢陽的皇帝了,你殺死大哥二哥,逼死父皇……夢陽還有誰能當皇帝?只有你了,不會有人和你爭!我根本沒想過要當皇帝,是你的,我從來沒有想要過,可你為什麼不放過我呢?為什麼啊?」他想個孩子那樣跳著腳,揮舞著雙手。流著淚,哭喊著,「停手吧!哥哥,停手吧!」

    林夕皇帝沉默的看著他,微微搖搖頭,眼中的神色誰也說不清,像是鄙夷,像是嘲諷,像是憐憫,像是憐惜。萬俟澤瑞哭的沒力氣了,順著床沿慢慢滑下去,跪倒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三鋒匕首被丟在一旁,閃著璀璨的亮光。

    「澤瑞,我的弟弟,你要我怎麼說你?」皇帝虛弱的聲音幽幽響起「現在拿著匕首的人是你啊,你為什麼要流眼淚?只要抬起手來用匕首扎進我的喉嚨,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了,為什麼還要痛哭流涕?你已經十六歲了,長得快和我一樣高了,可你心裡還是個軟弱的小孩啊!」他的聲音輕柔的說道「你剛才能大聲的要太醫滾,嘶吼著罵太醫是沒用的東西,可你除了大吼大叫還能做什麼?你自己又有什麼用,能對得起『萬俟;這個姓氏麼?你只能在這裡吼叫在這裡哭……」

    「你真讓我失望……」皇帝突然掙扎著坐起來,怒容滿面,放聲大吼:「你是萬俟家的後代,你是皇族人,你本該和我並肩站在一起守衛這座城,守衛這個偉大的王朝!我是你哥哥,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站在你前面為你擋住刀劍,萬一我支持不住死掉了,你隨時都要從我手中接過宵練劍穿上琉璃龍翔袍支持起這個帝國,可你只會在這裡哭泣,你說你自己又有什麼用?」

    萬俟澤瑞呆呆的望著哥哥。他看得出那憤怒不是偽裝的,壓抑了太久的憤怒在這一刻噴薄出來,像是暴烈的風雪刮在他臉上!

    萬俟君,這個心深的像一口井的男人,可以笑著殺死兩個哥哥,捧著他們的頭逼死父親,卻又為什麼會如此憤怒?

    皇帝歎了口氣,費力的用手支起身子,靠後坐了坐,脊背靠在龍床的靠背上。他伸出乾瘦紫青的手支著額頭,彷彿極疲倦了,「你和萬俟昌隆,萬俟鴻運那樣軟弱的人,有什麼力量守護夢陽?這是亂世,權利只能握在最強的人手裡!」

    萬俟澤瑞慢慢抬起頭,迎著皇帝暴風雪般的目光看上去,那雙凹陷的眼睛像是個風眼,裡面嗖嗖的躥出寒風,冷到他心裡——從小到大從沒有見過哥哥有這樣冷冽的目光,可怕之極。

    「軟弱的人,永遠……都沒有用!」皇帝拋下這句話,裡面有股恨鐵不成鋼的憤怒。

    萬俟澤瑞淚痕斑駁的臉上無比悲傷,他哽咽著說道:「哥哥,你會連我都殺掉麼?」

    皇帝威嚴的睨視過來,兄弟兩的目光對住了,一瞬間突然變得像亙古一樣漫長。他想說:『你是我弟弟,我怎麼會殺你!』想說『殺了你我還有什麼值得在意的?』想說『我還是很在乎你這個弟弟的……』。可他現在很累很累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彷彿剛才那些話抽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喉嚨裡像是梗著鐵蒺藜,稍稍一開口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可是弟弟臉上那斑駁的淚痕實在是令他厭惡——他討厭這樣廉價而無意義的淚水!也許是這麼要求太過苛刻了,可他自己不是從小時候母后去世後,在沒有哭過麼……現在澤瑞已經十六歲了,還是控制不住眼淚啊!就算是把皇帝的位置讓給他,他也不一定能保住……

    許久的沉默,只有火盆中的炭火在辟啪作響。萬俟澤瑞臉上的神色是無比的期待,彷彿在期待著皇帝說什麼寬慰人心的話。可是——

    「我記得以前我說過,我是皇帝,你是臣子,不用再叫我『哥哥』,叫陛下就行了……」皇帝淡漠的說道。

    心好像一下子從空中墜落到深淵。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問的是哥哥會不會殺他啊,可是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回答。眼淚再一次充滿眼眶,漆黑的眸子閃著晶瑩的亮光。

    「是凌風烈讓你帶著匕首來見我的吧……是他告訴你我不會放過他還有你麼?」皇帝說道,但沒有等萬俟澤瑞回答就繼續說道:「你不是一個有膽量握緊刀劍的人,甚至連碰觸的膽量都沒有,內心軟弱,意志又不堅定,容易被人迷惑!這柄匕首也是凌風烈給你的,他估計對你說殺了我,輔佐你當夢陽皇帝,可是你覺得自己到時候是萬人拜服的帝王,還是受人操縱的玩偶?」

    皇帝的話一下一下的錐進他心裡。

    「帝都這群大臣我起碼會殺掉大半,你以為我的皇帝坐的安穩麼?不狠起來,我也不過是個玩偶而已,可就是因為我做事不留迴旋的餘地,所以才沒有人敢忤逆我,可是我親愛的弟弟,你能做到麼?」

    「握著匕首卻會哭泣,決心殺死我卻在優柔,你是為了自己活下去才決定殺我,還是凌風烈要求你這麼做?這個問題我很好奇!」皇帝依舊直視著他,淡漠的說道。

    萬俟澤瑞的嘴唇哆嗦著回答:「是凌風烈讓我殺了你,他說,不殺

    了你,你就會殺了所有人……」

    「哼,果然是這個老狐狸啊……」皇帝冷冷一笑。很奇怪,明明無比虛弱,可皇帝的威勢依舊是不容忤逆的強大。

    「現在選擇吧,你決定是殺了我,心硬起來自己做皇帝,還是回去乖乖做我的弟弟……這個由你選擇,你應該可以看到,我現在連動都不能!現在殺了我,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皇帝說道。他像是在慫恿般,鼓勵弟弟拿起匕首殺死自己,彷彿生死不過朝花夕落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萬俟澤瑞呆呆的看著他,眼看著一滴眼淚順著哥哥的眼角流出來,順著臉流進嘴角。只見皇帝伸出舌尖舔了舔滾到唇邊的淚,臉上是無端的落寞——竟是從沒有過的安詳,那股在戰場上縱橫捭闔的氣勢不見了,此時的皇帝竟像個垂然等死的老人……

    他伸手從地上撿起三鋒匕首,冰涼的觸感讓他忘了自己是誰,腦子裡滿是剛才哥哥說的話:『軟弱的人,永遠……都沒有用!』——「我不軟弱」他嘶啞的說道,那低沉如獸的聲音與他年輕俊美的表情毫不相符。

    「那就證明給我看,你不軟弱!」皇帝看著他握著匕首站起來,嘴角泛起微笑,竟是在欣賞般,欣賞弟弟的勇氣,甚至還有些期待,期待他能將匕首刺進他心口。

    「可你是我最後一個哥哥啊……殺了你,我還有什麼?」萬俟澤瑞的聲音悲慼的拋出這樣一句話,竟和當初哥哥說的話一樣。他們都只是彼此的唯一了,不管是誰死了,都會是無邊的孤獨!

    皇帝的眼神呆住了,血色全無的臉龐有了一些神采,像是最明亮的一抹陽光投在他臉上,整個人彷彿都透明起來。他的嘴唇張合著,似乎想說什麼,可是萬俟澤瑞沒有等著聽他說話,只見他將匕首扔到地上,堅硬的匕首在地上光當的聲響像是沉沉的雷聲,擦起一束金色的火花,然後擦拭掉臉上的淚痕,兀自大步向後走去。

    他伸手掀開金線織錦門簾,停住了,轉過身子說道:「親愛的哥哥,祝你早日康復……我沒有膽量殺死你,也許正如你說的,我就是這麼軟弱,可是我已經軟弱這麼多年了,我不後悔!」話罷,穿過門簾離開了。

    皇帝看著簾子垂下來,晃動了片刻又重歸平靜,眼中的眸光似乎也跟著晃了晃。接著他低垂著頭,後頸露出一個明顯的脊椎骨,眼睛中大滴大滴的淚滾出來,在炭火的光芒下閃著星辰般的光,淚珠從他的下巴處滴落下來,像是墜落的星辰!

    皇帝嘶啞的自語道:「你不是沒有膽量啊……你只是還顧念著手足之情而已……我愚蠢的弟弟,你要我拿你怎麼辦啊……」

    接著他大聲吼道:「來人……」蒼涼的聲音像鳴鏑響箭般在大殿中炸響,也許是這一聲喊得太賣力,皇帝劇烈的咳嗽起來,腰肢彎的像一張快崩斷的弓。

    大殿外的武士急忙跑進來,跪倒在地,低頭待命。

    皇帝捂著嘴依舊在咳嗽,眼中卻是灼灼的光,他斷斷續續的說:「傳我口諭,鎮天大將軍立刻率軍去淵閣捉拿左丞相凌風烈,就地處決,格殺勿論。昭告天下,左丞相蠱惑萬俟澤瑞親王,試圖謀逆王位,將左丞相的頭掛在星墜殿前的旗桿上,以儆傚尤!之後命大將軍立即帶領夜國輕甲步旅蕩平凌國!」

    武士被這樣的命令驚住了,這是要殺左丞相啊,這是帝國權力最大的臣子,是皇帝最堅實的臂膀。當朝左丞相凌風烈是神羅皇帝時的老臣了,還是凌國國主,就要這樣殺死麼?現在已經少了南梁這個諸侯國,又要滅掉凌國麼?

    武士的猶豫讓皇帝暴怒起來,或許他對自己的弟弟有最大限度的寬容,可是對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人就沒那麼大的耐心。他像憤怒的獅子一樣咆哮道:「沒聽到我的話麼?快去,滾……」

    武士們赫然想起來這可是在戰場上親自廝殺,與赤那思君王不分高下的帝王啊……這讓他們一下子清醒起來,連忙說道:「是,陛下!」一隊武士立刻出去傳令給將軍。

    只留下皇帝一個人了,他虛弱的歎口氣,緩緩閉上眼睛,好像再也不要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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