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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章 赤那思 文 / 林夕很美

    夢陽王朝北部,金佛關。

    初秋的天空萬里無雲,蔚藍的像毫無瑕疵的水晶。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秋麥成熟的沁甜氣息。一望無際的金黃麥田的誘惑力無與倫比。赤那思族君王——勃日帖。赤那思端坐在高大駿健的馬背上,鼻翼輕輕張動著,貪婪地將秋麥的香甜氣息收攏進腹腔。身著未經硝制的狼皮甲,一根根狼毫在陽光下晶瑩剔透。他黝黑的面容平靜坦然,碧藍色的眼睛迷離空曠,像最純淨的天空。這讓他威嚴的樣子倒有幾分游吟詩人的感覺。

    「這就是南方的沃土啊!麥子長得比秋草還高!」君王將斑白的長髮攏到腦後,任其隨風飄蕩。他揮揮手,道:「傳我令,所有武士三人一排,沿單路行軍,不得肆意縱馬踐踏麥田。違令者斬。」

    「是」。一名黑甲武士縱馬回撤,像後方大部隊奔去。

    「父王,兒子從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麥子!」一名臉龐紅潤,同樣穿著狼皮甲的少年武士興奮地說:「比咱們草原上的燕麥還要高很多!」

    「蘇日勒和克,我的兒子!我這也是第二次走出草原來到這裡!上一次來時,還是三十年前我是王子時候,我的父親帶著我,就像現在我帶著你一樣。荒和山脈把極北草原與南域分割開,一道山嶺的南北就是樂園與地獄的差距啊。」君王的眼睛像飽足的狼一樣微微瞇起,笑著說道。

    「父王,兒子不明白,這裡的麥子這麼多,可以磨成多少麵粉啊,這裡的土壤肯定很肥沃。為什麼我們不能將牛羊趕到這裡來放牧?兒子在夏天大旱中看到很多牛羊還有牧民都渴死了,為什麼不能來這裡放牧?」蘇日勒和克用牛皮靴踢了踢馬腹,讓自己的馬與父親的馬齊頭並進。他們身後還有一百多名鱗甲錚錚的武士。鐵甲下的面容冷酷沉著,眼睛閃著比馬鞍旁的斬馬刀還要雪亮的光。

    「呵呵,我的兒子。荒和山脈以南是一個叫夢陽的地方,那裡的皇帝可是很小氣的。他們的皇帝都狡猾得像狐狸,那裡願意把這麼肥沃的土地交給我們放牧。南方人都貪婪狡猾,你看,這裡的麥子都是今第三季了,他們連土地都要這樣搾取,不給一點歇氣的時間,更何況咱們這些被叫做蠻子的草原人?每年從南方來的商人也是如此,從我們的草原上搜刮皮毛黃金,開價時獅子大開口,交易時眼尖得像天上的隼,生怕不能得到更多的財富。貪婪的南方人那裡會給我們這些蠻族人活命的機會?」君王的語氣漸冷,他想起小時候食物不夠吃時,自己母親被餓死的慘狀。他貴為赤那思族的君王,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領袖,並不像南方的貴族高高在上,光鮮艷麗。拋開君王這個頭銜,就是一個普通的牧民,看到族人挨餓受苦,他也不好受。

    「那我們這一次征戰是不是要打下這片土地?強迫夢陽把這一片土地劃給我們赤那思?」蘇日勒和克握緊馬韁繩,像小狼一樣狠狠地說。

    「哈哈,少汗的野心比狼還大!」一名蓄著絡腮鬍的中年武士笑道,其他武士也隨聲大笑。

    「兒子說錯了什麼嗎?」蘇日勒和克不明就裡,只能略顯尷尬地撓撓頭。

    君王也笑了,不是嘲諷之色,眼睛深處有著淡淡的讚賞。他樂呵呵地說:「讓蘇和將軍給你解釋吧!」

    蘇和。賽罕是草原最強鐵騎轟烈騎的將軍。他刀法一絕,可徒手博狼,甚至敢騎暴烈的兒馬子。一臉絡腮鬍子下是草原牧民典型的紅色面龐。與其說是將軍,更不如說他像個烤肉串的師傅。

    「是,君王」蘇和恭敬道。「少汗有所不知,夢陽王朝有五大諸侯國,都為夢陽王朝開國皇帝萬俟流年在三百年前分封的,傳承至今。其中以夜國最為強勢,夜國國主夜明山為夢陽鎮天大將軍,一代名將,其手下握有十萬輕甲步旅,可布出絕世槍陣。槍陣之威甚至可與咱們草原最強鐵騎轟烈騎爭鋒。僅僅是夜國,就算舉我族全部兵力都不敢說必勝,更何況還有其他四大諸侯國虎視眈眈?所以剛才少汗的話,還是收回吧,等少汗長成一百年前的戰神,卓力格圖。赤那思那樣的大英雄,屬下再率領轟烈鐵騎跟隨少汗縱馬踏破夢陽的城關。」

    卓力格圖。赤那思是赤那思族百年前的一位英雄,他一生戰功赫赫,令南方聞風喪膽的蠻族轟烈鐵騎就是他創建的。他最大的功績就是,一度率兵打到夢陽王朝帝都縹緲城,強迫當時的夢陽安陽皇帝簽下協約,尊赤那思為上國,年年供奉五十萬鎰黃金,無數絲綢茶葉,紙張,雜貨還有女人。在卓力格圖的領導下,赤那思族近百萬族人真正過上了一段時間的好日子,直到卓力格圖老死,夢陽國力逐漸恢復,才撕毀協議,兩國重新對立。但卓力格圖無疑是整個草原上的英雄,夢陽甚至是梵陽王朝都不願談起的惡魔。直到百年後的今天,牧民們放牧時在馬背上彈奏馬頭琴時,都是在歌頌卓力格圖。赤那思。草原上的戰神。

    「孩子,我們這一次出兵的目的是搶下足夠多的糧食。夏天久旱冬必雪,今年的白毛風肯定要來的早,也會比往年更猛烈。到冬天白毛風一過,草原上就是兩尺厚的雪,草全被埋在雪下面,等秋天囤的秋草吃完,牛羊就得餓死,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可草原太貧瘠,只能養活那麼多人,不出來搶怎麼活下去?糧食不夠吃時肯定又會內亂,十幾個部落你搶我的牛羊,我搶你的奴隸。與其大家自己內鬥不如團結起來一起搶南方人,大家都能活命。」君王說著說著竟有些悲涼起來,草原上的人啊,為什麼不能活的像南方人那樣輕鬆?他抬頭看了看碧藍的天空,默念著:「長生天啊,保佑你的孩子們!」

    蘇日勒和克沉默了,草原上現在的狀況他很清楚。今年夏天的乾旱五十年一遇,不少草場連囤積的秋草都打不出來。想起南方來的肥胖商人瞇著小眼睛搾取他們每一毫黃金,貪婪索取,心裡就難以抑制憤怒。這次出征也是父親和幾大部落首領商定的結果,轟烈騎八萬多騎兵全部出動,甚至每一家牧民都派了男人參戰,總兵力達十八

    萬,這已經是赤那思族近六分之一的人口。這股力量足以摧毀大陸上任何一個國家,可這些鋼鐵盔甲武裝的武士歸根結底只是窮苦的牧民,他們沒有野心,只想讓族人過上好日子,跟隨君王離開熟悉的草原,將血潑灑開,咆哮著,嘶吼著,如野獸般廝殺,僅僅是為了活下去。

    南方貪婪的皇帝征戰是為了野心,為了權術。赤那思族擁有最強的重騎兵,征戰只是為了活下去。誰對誰錯?蘇日勒和克年輕的腦瓜承受不住這麼沉重的想法,也如父親那樣抬頭看著無暇的天空,輕聲道:「長生天」

    轟烈騎將領蘇和道:「君王,再五十里就是金佛關了,過了金佛關就是臨水郡,我們是不是加緊行軍?」

    「不,就這樣慢慢趕路」君王挺直了腰桿,說:「讓武士們多看一看夢陽的風景吧,畢竟草原上除了草就是沙石。看完了金色的麥田,就該看鮮紅的血了。」他粗壯的脖子轉過來,眼睛陡然間精光爆射,看向蘇和將軍,說:「貪婪的夢陽人估計已經知道北方的狼來了,就讓他們等待吧,等待吧。臨死前的等待最漫長,最錐心。也該讓那些可憐的狐狸顫抖著等待狼吻從脖頸處咬下了」

    蘇和在君王鋒利的眼神中讀出一股危險的訊號,他連忙躲開君王的目光,那種鷹一樣的目光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隻獵物。他撫了撫馬鞍旁的刀,這才覺得安心些。再回首看了看金黃的麥田,暗暗歎道:「也該看血了!」

    夜國校場。

    鎮天大將軍夜明山站在祭天台上,將腰間的湛瀘劍抽出來,凝視光亮如鏡的劍身。這是夢陽王朝開國皇帝萬俟流年分封諸侯時,賜給夜國的寶劍,一直傳承至今。「湛瀘」,湛湛然而黑色也,與其說是劍,不如說是一隻眼睛。這把通體黑色渾然無跡的長劍讓人感到的不是它的鋒利,而是它的寬厚和慈祥。它就像上蒼一隻目光深邃、明察秋毫的黑色的眼睛,注視著君王、諸侯的一舉一動。湛瀘劍是一把仁道之劍。

    夜明山看到明亮的劍身上照應出自己的容貌,鋒利入鬢的眉毛皺成一團。華貴的湛瀘劍就像現在積弱的夢陽,看似強大銳利。實則不堪一擊。如今比狼還凶殘的赤那思族近二十萬軍隊浩浩蕩蕩南下征戰,臃腫的夢陽皇室又該怎樣面對?皇室一代不如一代,當朝神羅皇帝年逾六旬,已經沒有心力奮起一戰。夜明山不由得想到一隻肥羊被狼群圍住,陷入囹圄,沒錯,現在的夢陽就是一隻肥羊。

    「父親,兒子願為您分憂解難。」夜淵鴻說道。看到父親緊縮的眉頭,不由得心中一緊。父親太累了啊。身為夜國國主,夢陽鎮天大將軍,整日在朝中勾心鬥角,誰人不累?

    「狼來了,羊會怎麼辦?」夜明山問道。

    「父親是擔心赤那思族?兒臣以為大可不必擔心那群蠻子,我夢陽幅員萬里,國力強盛,更有凌風烈和父親這樣的曠世忠臣為輔。皇帝更是讓父親掌管十萬輕甲步旅,以我夢陽輕甲步旅為刃,再以帝國豐厚底蘊為依仗,大可將蠻子重新趕到荒和山脈以北去。」夜淵鴻不假思索的說。

    夜明山看了看他的長子,沒有說話。只是屈起左手中指在劍脊處彈了一下,劍一陣錚鳴聲清脆悅耳,宛如仙樂。許久,劍身才停止顫抖,在他的一彈之力竟在劍身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凹痕。許久,他才哀歎道:「你輕敵了!」

    僅僅四字,卻滿是悲憫之意。夜淵鴻如遭雷殛,像湛瀘劍一樣顫抖片刻,不過立刻又穩住身形。父親語氣中的悲憫,更像是失望,一直以來夜淵鴻都在努力讓父親能認同他。不論是劍術,騎術射術,還是經綸詩賦都要做到極致,為的是讓父親能更多的關注他。儘管他被譽為夜國年輕一代的翹楚,甚至帝都都有無數名媛都仰慕他。可他還是覺得自己做的不夠。沒有什麼比父親這樣失望的語氣更令他難受的了。他低下頭,說道:「兒臣知錯!」

    「不,你沒錯!我反倒希望皇室能有你這樣輕狂又霸道的氣勢。」也許是感覺到兒子心中的不安,夜明山的目光柔和了很多:「萬俟家一代不如一代啊!」

    「啊?父親,您……」夜淵鴻怎麼也沒有想到父親會說這樣的話。雖然父親貴為一國之主,可夜國畢竟是夢陽的諸侯國,要拱衛夢陽皇室,以萬俟家為尊。父親這句話無異於叛逆,若傳到縹緲城皇族耳中,難免又是一場風波。

    「皇帝老了,沒有心力奮起一戰,而今又重病在榻,不理朝政,朝廷政務基本都是左丞相凌風烈在負責。從我國斥候探到赤那思族大軍翻過荒和山脈到敵軍行軍至帝國門戶金佛關,已有二十天之久,我多次上書說將兵力推至金佛關,得到的指令僅僅是四字『靜觀其變』。哼,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倒不如說是軟弱畏戰。如果『靜觀其變』是凌風烈的意思,那還不足以讓我頭痛,就怕是皇帝心裡軟弱,想息事寧人。如果是這樣,我這個作臣子的也沒有什麼辦法。畢竟名分上我是一方諸侯,你外公凌風烈的話我可以不當一回事,可違抗皇帝的話,就會把我夜家推向風口浪尖,眾矢之的。」夜明山語氣漸冷,依舊保持平和地說。

    「那我們把軍隊先開到金佛關,再向帝都稟明,也不可以嗎?您是鎮天大將軍,有權調動整個帝國的兵力,甚至可以將別的諸侯國的軍隊調來。我們來不及再等皇室的應允,敵軍應該已經快到金佛關了。」夜淵鴻說道。

    「你還是把政治想得太簡單了。」夜明山將湛瀘劍收回鞘中,說道:「自夢陽開國皇帝萬俟流年賜予夜家可任意調集軍隊的特權這三百年間,你知道不經皇室允許調動軍隊的次數有幾次?一次都沒有。儘管這是開國皇帝下放的特權,儘管夜國已經是超然的存在,可隨意調動軍隊的牽連太大。單不說皇室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僅僅是凌國,申國,秋月國,梁國國主都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會覺得這是一個令人寢食難安的威脅。這個權利起的是一個威懾作用,以夜國強大的兵力威懾其他四

    四大諸侯國,以四大諸侯國監視夜國,皇族在縹緲城統籌帷幄。你沒注意到嗎?其他四大諸侯國的總兵力加起來是十四萬,而我夜國輕甲步旅就達到十萬。不得不說,開國皇帝的智慧如神似妖,五大諸侯國相互牽制拱衛皇室的格局保持了三百年,依舊有效。」夜明山轉過身,像老師一樣細細分析著,他希望他的長子也能洞察帝國的格局。因為他遲早會老去,權利會移交給年輕人,若是太天真,夜國難免會處於劣勢。

    「那就任由赤那思族突破金佛關?若金佛關擋不住他們,那敵人的軍隊將再無阻攔,赤那思族的轟烈騎會像碾子一樣碾過人口重鎮,洗劫,屠殺,淫辱,焚燒。難道就任由這樣的事發生?」夜淵鴻突然感到口很乾,感到說話都無比艱難,彷彿這樣暴虐的慘狀就發生在他眼前。讓他冰冷僵硬,不知道以怎樣的姿態去面對這難以承受之重。

    夜明山笑了笑,淡淡地說:「孩子,你還是心太軟。不死人,不見血,帝都那群韜光養晦的臣是不會有所震動的。只要刀還沒有架到他們脖子上,他們都不會在意。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要著急?我迫切希望赤那思族再出一個百年前的戰神卓力格圖。赤那思那種神魔一樣的人物,好好壓一壓他們那可笑的貴氣。帝國積弱太久,再不輸點狼血,就該全變成羊了。」

    「可是,父親——」

    「不能理解是嗎?沒關係,等你的閱歷足夠多,心智足夠強大時,你就會知道生與死,愛與恨,強與弱,謊言與至理,這些如同白晝與黑夜可又同為一體的事物之間的聯繫。你現在,還是太年輕。」夜明山直視著兒子的眼睛,嘴唇勾勒出一個平靜如神祇的笑容,說道:「現在不要強迫自己想這些,心智不像劍術,馬術這樣可以練出來,只有你一年一年長大,閱歷充實,看慣了大喜大悲,得到與失去,你自然就會變得沉靜,就像子夜的星光,沒有什麼再值得你動容。」

    夜淵鴻會想著父親的話,低頭思索著,沒有說什麼。父親總是這麼睿智,什麼時候才能像他那樣偉岸恢弘?這就是自己十八歲與父親四十歲的差距嗎?他想像不到。

    「來校場前,見過星辰嗎?」」夜明山問道。

    聽到這,夜淵鴻心猛地沉了一下。狠狠地說:「父親,夜青山家的小子夜寒星罵星辰是廢物,兒子用馬鞭在他臉上抽了一鞭子。」

    夜明山的面容一下子冷了起來,彷彿是極北冰原中的磐石。扣在湛瀘劍鐔的拇指將劍從鞘中推出三寸,冷聲說道:「我知道了。你也不用擔心什麼,夜青山不會把你怎麼樣,他的兒子出言不遜,你殺了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應該清楚,我才是夜國的主人。」

    他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懾人的氣勢倏然間又消失了,面容重歸祥和,說:「估計,星辰又哭了吧!」

    夜淵鴻苦笑一聲。說:「嗯,哭的一塌糊塗。都十二歲了,還和個姑娘家一樣,愛哭。」

    「呵呵,沒關係,我夜國未來的人中之龍,遲早是要一飛沖天的,等他體內咒術的力量覺醒,我想,夜青山他們幾大分家想哭都哭不出來!」夜明山絲毫不在意地說。他的小兒子有著怎樣的力量他很清楚,現在只是時間問題。他抬頭看向蔚藍的天際,喃喃道:「我夜國的蔚藍風信子必將常開不敗。」

    神羅二十九年秋,九月十三日。赤那思族穿過帝國門戶金佛關,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地穿過關口,接著人口第三大郡臨水郡慘遭屠戮。十三萬草原人血洗了城闕,帶走能找到的每一鎰黃金,留下的是狼藉的屍體和濃濃地血腥味。整個夢陽王朝朝野震動,可令人捉摸不透的是,夢陽國依舊按兵不動,繼續任由敵軍向帝都推進。重病的神羅皇帝將決策權交給左丞相凌風烈和鎮天大將軍夜明山,臣與武將之間的爭論無休無止。就在他們毫無意義的爭論中,一個又一個城闕被狼吻撕咬,帝國慘遭罹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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