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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4章 怪物 文 / 花裙子

    沈經綸枯坐翠竹軒的間,不允許任何人打擾他。是他命穩婆送上了那杯參茶,謊稱林曦言死於難產。當他得知她變身何歡,他又把穩婆殺了滅口。他已經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怪物了嗎?

    沈經綸一遍遍問自己,如果林曦言的父親不是因他而死,如果林曦言像何歡愛著謝三那般愛著他,如果林曦言沒有深切地憎惡害死她父親的兇手,他會不會因為呂八娘的父親逼他空出正妻之位,親手殺了林曦言?

    沈經綸想不出答案。他的人生,早就因為十多年前的先太子謀反案徹底顛覆了。不,或許在更早的時候,他就已經成了政治角力中的犧牲品。

    十年,整整十多年的時間,他不可能因為林曦言或者何歡功虧一簣。

    沈經綸苦笑。不止是呂八娘,就是他的手下,也因為他一意孤行護著何歡而心生不滿。他和何歡應該怎麼走下去?還有遠在京城的謝敏珺,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她不該活在世上的。

    沈經綸在翠竹軒沉思的當口,謝三得知何歡欲與沈經綸見面,匆匆趕來。他在半道遇上了護送何歡回家的馬車,但他還是來到了翠竹軒門口,遠遠望著大門。

    他在十三年前離京,他完全不知道先太子謀反案的內情,但他幾乎可以肯定,永安侯,他的親生父親,他名義上的族中伯父對他隱瞞了很多事情。

    如果趙翼用十多年的時間策劃謀反,沈經綸到底在其中扮演著什麼角色?

    謝三沒有步入翠竹軒,他沒必要找沈經綸對質。因為他壓根不會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即便排除何歡的因素。即便沈經綸沒有對謝敏珺始亂終棄。他也不喜歡他。在他眼中,沈經綸的「完美」太過虛偽,他不夠光明磊落,甚至稱不上男人。

    謝三轉身往醫館而去。早上他已經探望過林捕頭,他熬過了昨晚,卻沒能醒來。大夫對他說,他整整發了一夜高燒,很可能已經燒壞腦子。

    謝三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卻又覺得如果林捕頭能夠忘記一切,對他而言或許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會那麼痛苦。

    半個時辰後,謝三尚未踏入醫館的大門,醫館的學徒已經跑了出來,高興地說:「三爺,林捕頭已經醒了,不過他一個字都不說,師傅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燒壞腦子。」

    聞言,謝三迫不及待進屋。就見林捕頭仰天躺在病榻上,動也不動。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謝三沒有說話,轉而朝他的右手看去,就見他緊握拳頭,從他的指縫隱約可以看到血紅色的髮辮。

    謝三暗暗吁一口氣,說道:「你對我說,那些人之中,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無辜的。我不惜一切想要救活你,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替枉死的人贖罪。同樣的,我也希望,你能真正替妻兒報仇。」

    林捕頭沒有說話,只是直愣愣盯著房頂。

    謝三輕輕皺眉。林捕頭早就心如死灰,甚至他一直期盼著,樹林中的秘密被人發現,他可以從痛苦的人生中解脫。這一次他醒了,如果不能激起他的求生意志,難保他不會再次自殺。

    「林捕頭,如果今天你沒有醒來,你在地下見到了你的女兒,你要怎麼告訴她,你是怎麼死的?」

    「我不想說謝謝的話。」林捕頭的聲音嘶啞又虛弱,眼睛依舊直勾勾盯著房頂。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謝三走近一步,「我早就說過,我不是巡撫,我不會評判你做過的事。我想,我處在你的位置,也會選擇替家人報仇。」

    「我早就變成了怪物。」林捕頭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像鎯頭一樣,敲擊著他的心臟。

    謝三低頭看去,就見他面色灰沉,嘴唇乾裂,手背青筋凸顯,彷彿睜著眼睛的活死人。他緩和了語氣說道:「經歷那樣的事,你想報仇也是人之常情。」

    林捕頭彷彿沒聽到他的話,自顧自說道:「我在親手埋葬他們的時候就死了。我沒有和他們一起離開,只是想找倭人一命償一命。我在海邊等了一年,兩年,可他們來無蹤去無影,我壓根找不到他們……」

    「你不需要告訴我這些的。」

    「那兩年,我像平日一樣巡邏辦差,可是我滿腦子只想著報仇,我早就失了人性。初時街坊都會說些同情的話,漸漸的他們也就淡忘了,可是我每晚都看到他們血淋淋地倒在地上。」林捕頭劇烈地咳嗽,直喘粗氣。

    謝三想要扶起他,替他順氣,卻被他推開了,只聽他斷斷續續說:「我殺的第一個人是一個倭國商人。那是六年前的六月初八,天很熱,那人在酒樓遇上一對賣唱的父女,他想要買下賣唱的小姑娘。那對父女不樂意,一來二去弄傷了小姑娘。我把他們帶回衙門,縣令把賣唱的老漢打了一頓,把小姑娘判給了那個商人。公堂上,我看到小姑娘哭得快暈過了,彷彿看到我家妞妞在哀求我,求我救救她。那天夜裡,我一直跟著他,跟了大半宿兒。在無人的小巷,我一刀砍斷了他的脖子,然後又一刀砍斷了他的右手,緊接著是後背一刀,又一刀。我不知道自己一共砍了多少刀,我只記得我一邊砍,一邊笑,一邊說,我終於報仇了。我一直砍,一直砍,一直砍,直到自己累得癱倒在地上。那一晚,我就睡在那條小巷,睡在被砍成一塊又一塊的屍體旁邊。兩年來,我第一次沒有夢到孩子他娘,沒有夢到我的女兒。從那天開始,我就變成了一隻怪物,一隻只有殺了人才能睡著的怪物。」

    林捕頭的聲音低沉壓抑,又夾雜著病人特有的虛弱,謝三聽得毛骨茸然。可林捕頭好似渾然未覺,依舊仰天平躺,眼睛眨也不眨看著屋頂。

    謝三從軍多年,或許他殺的人並不比林捕頭少,但就像他對何歡說的,他不喜歡殺人,甚至是厭惡。有那麼一瞬間,謝三情不自禁問自

    己,他救下林捕頭到底是對是錯?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林捕頭扯了扯嘴角,「你後悔救了我?」

    「你殺害過無辜的百姓嗎?」

    林捕頭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哀聲說:「我很清楚,有些人罪不至死,可一想到我的妻兒,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早就想過自殺,可倭賊一次又一次燒殺搶掠,每每看到那些村子的慘狀,我又覺得,我應該殺光那些人。」

    謝三沉默了。有些事沒有親身經歷,是很難感同身受的。前年冬天,外族為搶奪過冬的糧食,屠殺邊境百姓,他目睹慘狀氣狠了,追敵幾百里。最後他雖然贏了,卻被參了一本。事後想想,他確實太衝動了,很可能中敵人的埋伏,可看到百姓屍橫遍野的慘狀,那種憤怒是參奏他的官無法體會的。

    他能夠說,林捕頭錯了嗎?

    沉默中,藥童進屋送藥。謝三出神地看著他一口一口給林捕頭餵藥。林捕頭沒有抗拒,湯勺湊近嘴唇,他就張嘴嚥下。藥童問他苦不苦,要不要清水漱口之類的,他置若罔聞。

    不多會兒,藥童退出屋子,林捕頭低聲問:「謝三爺,現在你還希望我活著嗎?」

    「不是我希望不希望,而是你想怎麼樣?」

    「殺人償命本就天經地義。我是捕快,六年前我就預料到自己的結局了。」林捕頭慘淡地笑著,「謝三爺,我的那些手下,他們都是可憐人,他們都是聽命於我,才會殺了那麼多人。以後請讓他們跟著你,他們只想替家人報仇……」

    「除了那名倭國商人,你還殺了哪些人?」謝三打斷了林捕頭,目光落在他的右手。

    「我自己都記不清了。」林捕頭搖頭,「三年前,我把任滿離開的縣令殺了,事後我裝模作樣,陪著京城來的衙差四處尋找;水汀本該流放西北的,我把她抓了,嚴刑拷問……」

    「是你把水汀抓了?」謝三詫異萬分。

    林捕頭沒有回應,接著說道:「殺害馮驥陽手下的兇手,我隨著你們一起追緝,其實我才是真兇。不要說你們,就是死的那幾個人,一見是我,壓根沒有防備。我從他們背後,一刀就結果了他們。」

    謝三驚愕得說不出話。他一直以為那幾個人是被滅口的。他愣了許久才問:「你為什麼要先一步殺了他們?」

    「我當時想著,他們裡通倭賊,全都該死,後來才意識到,整件事遠比我想得複雜。他們死了,就等於線索斷了。可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死了,說什麼都太遲了。」林捕頭的語氣難掩懊惱意味。

    謝三仔細回想過去的那些事情,急切地追問:「除了他們,還有其他特別的人嗎?雖然林地中的屍體都被取了出來,但屍首已經腐爛,實難辨認身份。」

    「特別的人?」林捕頭喃喃,「死在我手上的人,不是犯了法,就是與倭賊有關聯。我說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無辜的,只是他們罪不至死罷了。」

    「這麼說來,你覺得謝正輝一定與倭賊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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