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麻疹中的夢境 文 / 璇墨
我們這裡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打一種糖,是用米打的,特別嘎崩脆,平時當作零嘴吃,過年打的糖往往可以吃一年。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家奶就半夜三更起來吃糖,夜深人靜之時,當你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時是什麼感覺?床頭櫃上放著一盒糖,一到那個點,家奶就爬起來吃,原因是餓了,很餓很餓,必須吃。
家奶不僅夜裡像餓了好幾天沒吃飯,而且一隻手臂冰涼冰涼的,可以和我來比誰更冰了,問題是除了餓就沒有別的症狀,吃完就好了。舅舅也給家奶號了脈,一切正常,那就是不正常了。家奶說不必驚動老頭,就打聽了本地一個神婆。
週末的時候,我和家奶一起找到那個神婆家,神婆家從外面看是很普通的人家,進去一看,卻內有乾坤,神婆是一個慈祥老奶奶,什麼情況都沒問,簡單的交代幾句就直接請陰。
不一會兒,神婆就開始唱歌了,邊唱邊喊媽,喊家奶媽媽?她說她餓,家奶當即就哭了,她唱著說出了,以前很想吃飯,卻沒人搭理她,她想說話,也沒人搭理她,就那樣活生生餓死了,是又餓又冷而死的,然後全家都忘了她,她在底下沒錢用,沒衣服穿,所以才上來找家奶的。
家奶還有個女兒是餓死的?怎麼會這樣?家奶老淚縱橫,不知道說什麼好。唱完了心聲,神婆又看著我說:「你是大姐的女兒吧,長這麼大了啊。」
這是我未見過面的小姨?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很詭異很詭異,一個死去多年的從未見過面的人,竟然知道這麼多人世間的事情?多麼不可思議多麼難以理解!一切說完之後,家奶答應每年都會給她燒紙錢,小姨告別了我們,神婆便很快衝進了裡屋,出來時已經恢復如常,並且完全忘記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家奶如實說了關於小姨的事情,原來我真的有個小姨,在毛爺爺那個吃大食堂的年代餓死了,餓死時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孩子,這麼多年了家奶也忘了給她燒東西,沒想到那個小嬰兒即使死了還會長大,這真是太神奇了。更神奇的是,家奶回家給小姨燒過紙錢後就再也不會半夜餓醒再嘎崩脆了,胳膊也不冰涼了。
家奶的事情告一段落,深秋的天氣我們這裡總是很舒服的,不冷不熱,可是如果我們班不是那麼多人一起過麻疹的話就更好了。
小學時,我過了一次水花,也是一次全班性的傳染,家奶說水花和麻疹是每個人必須要過的,即使小時候不過,長大了到三四十歲過這個的還大有人在,現在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過,是不過的人極為少數可以忽略不計。
過麻疹是個討厭的事情,因為有好多好多忌諱,過好了那就是好事,過不好那就是災難,對於男子來說,一次就是一輩子,後遺症也是一輩子,對於女子來說,過不好的也還可以在做月子中彌補回來。
這真是人生中的大事,所以一定要調理好自己。而在這裡補充一下,現在有些女子在坐月子中不去理會忌諱,那是大錯,有些人年輕時可能表現不出來,可是到老了就會顯現,這不是嬌氣,是祖宗傳下的經驗。不過麻疹也有些人第一次沒過好,下一次人家過的時候,還得接著過,我認為這樣雖然還得麻煩,但卻多了機會調理自己,是好事。
過麻疹的忌諱特別多,第一條就是不能見風,學校當然得放假啦,放假一是覺得人生大事,不放假出了事學校被砸了怎麼辦,二是怕傳染吶,一放假就一星期,班級超過半數的學生不能來,又或者你來我往耽誤學習,這可不是大學,老師上完課管你來不來聽不聽,中學一個班級那麼多缺課的,老師得一遍遍重複上過的課,真是很悲催,鑒於以上,學校拍爪子批准放假。
深秋並不冷,可是我在家裡已經被家奶要求穿棉褲了,簡直坐月子是一樣。家奶要求,這一星期,硬的不能吃,只能吃麵喝湯,怕以後牙齒不能咬硬的或者提前下崗;熱的不能吃,怕以後一吃熱的嘴巴就起泡;鹹的不能吃,一吃,身上麻疹一癢,手一撓,就會跟水花一樣,留下坑,變成麻子;油不能吃,怕以後一吃油重的就拉肚子或犯噁心;冷的不能吃,怕寒氣進入體內以後沒法出來,風濕啊咳嗽啊接踵而來;不能出門不能吹風,這個理由參見前一條;不給看書看電視,怕用眼過度,本來視力就不好,就更要忌諱;不能洗臉刷牙洗頭洗澡……反正我總結下來就是躺著睡著吃一個星期。
要是上學時,告訴我有這個好事,我一定笑掉大牙。可是真要在床上躺著什麼事都不做,除了吃就是睡,那肯定急瘋了。一日三餐就是固定的粥加肉湯加糖拌面,因為不能放油鹽等作料,那就只能放糖了,現在想想都可怕,當時是怎麼吃下去的,肉湯不放油本身也會有油,家奶就把上面漂的油給打撈乾淨再給我吃。
也許有人覺得這樣草木皆兵是否小題大做,可是我是無比的感謝家奶,在我人生的關鍵時期那樣細心地調理我照料我,現在我的身體真的很好,除了依舊體質冰涼,沒有任何問題。也許並不需要那麼小心翼翼,但是的確注意一點,寬慰一生。那個半年我都沒有吃冷的,看到別的孩子吃,並不是不想吃,家奶叮囑我要管好自己的嘴,為何不克制一小段時間,去回饋以後的一大段人生呢。
在家裡的時候,我大多數都在睡覺。一閉上眼睛就感覺自己離開了身體,我就那樣漂浮在空中,看著還在熟睡的自己,我瞪著腳從穿過牆壁飛出了屋子,速度太快了,感覺頭好暈,突然一下子從高空墜落一頭栽了下去。
睜開眼睛自己趴在地上,我想動一動雙手,卻往爬了一段距離,為什麼我的雙手抬不起來,我看不到它們,我想動一動腳,也往前爬了一點,這是在野外,突然一陣香味傳來,好香好香,對,是前面草叢,我能感覺到有脈搏的跳動,血液的流動聲,忽然草叢裡一陣響動,裡面多了一條強勁的脈搏聲,「吱吱吱——」老鼠?
那剛剛進去的是……隨著沙沙聲,裡面游出了一條斑點小黃蛇,好熟悉,不過比記憶中要小一點
,它朝我游過來,嘴裡含著一隻還在「吱吱吱」的老鼠。我彷彿看到了它的笑容,它過來了,潛意識裡感覺它不會傷害我,「璇子,璇子,璇子……」家奶,家奶……
啊,我睜開眼睛,家奶手裡端著一碗肉湯,香氣撲鼻,整個家裡都瀰漫著一股肉香味,應該是燉出來的味道。
夢裡的斑點小黃蛇看起來那麼熟悉,會不會就是那條老是送老鼠給我吃的蛇?那這記憶應該不是我的,我摸了摸脖子上老頭送的蛇形吊墜,他說壓住蛇性蛇氣,那就表明,我的蛇性蛇氣越來越重了,所以以前的記憶才會跑出來,可是這記憶好清楚,就像是經歷過似地,蛇氣越來越重,最後會不會我就變成了她?變成了蛇?啊,不想了,越想越恐怖。
晚上除了睡覺最期待的就是聽家奶講以前的故事。家奶說古人是很智慧的,雖然那時候沒有電視沒有電燈,沒有很多很多,但是卻不無聊,他們很會用智慧去編故事。我的印象中有很深的幾個故事。其中一個是,有一個神仙幻化成普通人下凡視察,看到田間勞作的一個男子,他就問:「倒插秧倒插秧,你一天能插幾千幾百棵?」
男子鬱悶,回答不了,回家去就把情況對妻子說了,妻子一拍腿:「你這個孬子!這還不好回答啊?你就問他『你蹬蹬蹬,蹬蹬蹬,一天要走幾千幾百步?』」
第二天,男子就這樣回答了神仙,神仙就說:「我明天要去你們家吃飯,能給我準備一斗米的鍋巴,圓桌子彎板凳,十樣菜嗎?」
男子回家指責妻子,「就是你哦!讓我說那些話,現在可好了。」
於是他又照實說了,妻子聽了說:「你這個笨蛋!這還不簡單啊!明天讓他來吃飯,我一定會準備好。」
家奶說斗子是兩頭尖尖中間鼓鼓的東西,是用來裝米的,一斗米的鍋巴,再怎麼巧手也不會做出這麼多鍋巴,而且那時家裡窮也湊不齊十樣菜,神仙這難題出的可真是高,不過第二天,男子妻子用大鍋煮了一大鍋的鍋巴,原封不動的鏟下來,保持圓圓的造型,倒放在斗子上,這就叫一斗米的鍋巴,然後她又把家裡的石磨搬到廳堂,圓桌子彎板凳也準備好了,最後她燒了兩樣菜,一樣是韭菜,另一樣隨便搭的,十樣菜距這樣出爐了。神仙一看驚呆了,吃完飯,神仙出門上馬,一隻腿往馬上一跨,就對男子的妻子說:「你知道我是上馬還是下馬?」
誰知男子的妻子往門檻上一跨,「你知道我是進門還是出門?」神仙急了,嘖,這不行,這女子太聰明了,會壓過男子的,於是送給男子的妻子一個紅色的護心肚兜,自此女子比男子智慧的心就被護住了。
這個故事很明顯是家奶的前一輩女子遭壓迫的排解,那一輩童養媳特別多,女子沒有地位,故事是現實的反映,是對現實的不滿,也反映了他們的聰明智慧,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就像《西遊記》是宣揚追求自由是一樣的,聽著聽著我就會進入夢鄉。
醒來時我是在一片月光之下的,皎潔的月照射在我的身體上,啊,我感覺全身都充滿了能量,我情不自禁地吐出舌頭,嗯,舔到了我的鼻子,等等,我的鼻子?我舔到了我的鼻子!我再次伸出舌頭,啊啊啊!我的舌頭裂開了個口子!家奶!我變成蛇了!我想喊出聲,卻只發出了「茲茲∼嘶嘶」聲,我動了動身子,就在地上滾了起來,正仰面的時候,我看見了美麗的月亮,還有……一隻蛇頭!
我翻身過來瞪著那只蛇,怎麼又是那只斑點黃蛇!我想伸出手拍拍身上的泥土,可是又向前移動了一步,一頭撞在那只蛇頭上,啊,好噁心好噁心!我想拍一拍頭,又撞上去了,那只蛇貌似被我撞暈了。一轉身溜走了,我正在想要不要先學會爬行再哭一會兒時,它又游回來了,嘴裡依然……含著一隻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