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61章 古怪老頭 文 / 寂汐
一年前,夏初汐從混沌的夢境中醒來,已是四月中旬。谷中的海棠樹花開正茂,結著細小的果子,微風拂過的時候,帶來她熟悉的花香味。
她恍惚地以為,她又回到了皇宮中,回到了夜華宮。身上的酸軟和無力讓她無法掙扎起身,張開眼睛的時候卻是一片漆黑的夜色。
當時,她只以為是晚上了,青闕把燈熄了。她張了張口,想說話,可嘴唇蠕動了半晌,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卿若就在這個時候進來的,手上還端著藥碗,看到她醒了,將碗放在桌旁就做到了她的身邊,說,「姑娘,你醒了?」
夏初汐心下頓明,大概是摔下懸崖被幸運地救了。她費力地蠕動了幾下嘴唇,說得很困難,但這次總算是說了出來,聲音卻粗糙得像劣質的砂紙。
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我現在在哪裡?」或者是「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她費力說出的話卻是,「我還活著?」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不悲不喜。
卿若撫上她的手腕,探脈,半晌,方笑笑著回道,「恭喜你,你確實活下來了。」
夏初汐的臉上沒有多大的情緒浮動,就像聽到今天會是晴天的感覺一樣。漆黑的眸中沒有半點光亮,如一潭幽湖,她扯了扯嘴角,細長的睫毛顫了顫,道,「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清冷得聽不出喜怒也聽不出悲傷的話語,卿若著實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思。原本猶豫著該如何告知她這件事,如今她自己倒先說了出來,著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抿唇笑笑,屋內燭光搖曳,她道,「是,你從懸崖上摔下時受傷太重,能撿回命已算不錯。」
夏初汐的臉色依舊清冷,只是微微地勾起一抹笑,她那樣習慣的笑容,道,「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可你看起來並不開心,你想死?」卿若涼涼地問道,言語中帶著一絲好奇。
夏初汐搖了搖頭,輕而又輕道,「只是以為自己命該絕於此,如今尚能活下,吃驚罷了。」可饒是如此說,她的臉色卻真真看不出有任何的驚訝之色。
突然之間從光明墜到了黑暗之中,她沒有一絲的抱怨,吵鬧,甚至絕望。盡力地配合卿若的醫治,身子也逐漸地好轉了。
聽到卿若說出她的名諱之時,她也只是瞬間怔了怔,隨即笑起來,悠悠道,「神醫的稱號果然名不虛傳。」臉上是坦然之色。
她們的性格很接近,像是從彼此的身上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晚了十八年的時光,她們仍是遇到了一起,有時候,緣分真是妙不可言。
「姑娘,姑娘……」
陸子染的聲音將她從思緒中拉了回來,她看不到,卻下意識地看向了聲源處,歉然道,「不好意思,方才出神了,公子說了什麼嗎?」
「實在是失禮了,在下讓姑娘想起傷心往事,真真該死。」陸子染看她方才陷入回憶之時的神色,心裡十分懊惱自己魯莽的話語。
夏初汐搖搖頭,唇邊噙笑,道,「其實看不到也沒有什麼,就像卿若說的,我們要用心去看這個世界,而不是用你的眼睛。」
陸子染良久沒有回話,夏初汐想,他大抵在思考話中的意思吧。她經歷過這些事,所以認知起來容易了些,更是刻骨銘心。
清風拂過,卻沒有了雨絲,夏初汐伸出手去,發現雨不知何時已是停了,手上有薄弱的陽光感覺。她眸光沉沉似水,道,「雨停了。」臉上的面紗飛揚而起。
陸子染聽到她的話抬頭的一瞬間,詫異地看到了她面紗下的陣容。他不由猛然抽了一口涼氣,步子踉蹌地退了幾步。
夏初汐感受得到他細微的聲響,她抬手摀住了右臉上的傷疤,沉寂著沒有說話。一時之間,兩人都有些尷尬,沉靜了良久的裡屋卻忽然地響起了瓷器摔碎的聲音。
很響的聲音,夏初汐卻感覺不到眾人有一絲的慌亂。但她心急,擔心卿若有事,向前幾步,結果絆倒了石凳,痛得她一陣齜牙咧嘴。
陸子染上前一步扶著她,又覺得這樣的姿勢太過親密,不敢造次。剛要收回手,就被夏初汐抓住了手臂,她道,「陸公子,麻煩帶我去找卿若,拜託你了。」臉上是難得一見的焦急之色。
此次卿若是為她而來,有什麼樣的事情也該她一人擔著,若是卿若受到了任何傷害,她就是恢復了光明又有何喜呢?
「好,我帶你去。」陸子染雖不明白夏初汐為何這樣急切,因這樣的事情三天兩頭地就發生一次,著實沒什麼令人擔心的。但看她急切的模樣,他心生不忍。
裡屋其實離夏初汐方才在的亭子不遠,陸子染帶她繞過幾個彎也就到了。未進門的時候便聽到裡面有老人罵罵咧咧的聲音,還有卿若氣惱的聲音。
夏初汐想也不想地推開了門,屋內正爭鬥著兩人瞬間都住了嘴,目光移到了夏初汐的身上。夏初汐喚道,「卿若,發生什麼事了?你有沒有事啊?」
卿若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夏初汐的身旁,從陸子染的手中扶過了夏初汐,讓她在椅子上坐下。陸子染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瞬間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怎麼進來了?放心,我沒事的。」卿若細心地安撫著,眼睛還不忘朝床上的人瞪了一眼。
夏初汐還未說話,床上的人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嘲諷道,「真是個沒教養的丫頭,進別人的房間也不知道敲門,跟卿丫頭一個模樣,哼!」
床上的老人就是卿若此次要帶夏初汐見的人,他
面容枯槁,身形消瘦,花白頭髮凌亂地披灑在肩上,一雙眼神中充滿狠厲的眸光,尤其看著夏初汐的時候,更是不屑一顧。
「你……」卿若氣不過他的惡言相向,正欲說話,身旁的夏初汐卻拉住了她。
「方纔是初汐失禮了,還望前輩見諒。初汐並無惡意,只是聽到房內有響聲,故而擔心才慌亂地闖了進來。」夏初汐謙恭地賠禮道。
她的謙恭卻換來一聲輕哼,床上的老頭又開了口,「不敢,老夫可擔不起這樣的大禮。」他話語中中氣十足,著實不像病危之人。
卿若這次是忍不住了,站起來叉著腰道,「老頭兒,你只要說,你治還是不治?」她撂下狠話,杏目圓睜。
「不治就是不治,說什麼都不會治的,你們走吧。」老頭撇開臉,不去理會他們。
卿若暴跳如雷,指尖顫抖地指著床上的人,美眸蓄滿怒氣,「你……你就是茅坑裡的石頭,狗咬皮影子!」
「什麼意思?」卿若的話一落,其餘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卿若嘴角一勾,輕哼一聲,狠狠道,「脾氣又臭又硬,身上沒有一點人情味,死要面子!」
夏初汐從來不知道卿若罵人如此厲害,又形容得如此貼切。她很想笑出來,可這樣的情況下顯然不適合笑,而且她如此氣一個病人似乎不是太好。
果不其然,床上的老頭被她氣得不輕,捂著胸口半晌沒有說出話來。猛然地噴出一口鮮血,嚇得卿若立即花容失色,陸子染早已幾步走向了床邊。
「爺爺,爺爺,你怎麼樣了?」陸子染焦急地拍著老頭的背,眸中溢滿擔心,看向卿若的眼神中微微帶了惱怒。
卿若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過分了些,焦急地將藥碗遞到他的跟前,道,「老頭兒,對不起,我錯了,你是大大的好人,我們先吃藥好不好?」
老人睨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接過她手中的藥碗,言辭依舊不留情,「拿開了,別以為我吃了你的藥就要給你的人看病,我死都不看!」話落,抑制不住地連連咳嗽。
夏初汐不知道他病得如何,但聽卿若和陸子染的聲音,她也猜測得出定是不輕。此事因她而起,她不可能袖手旁觀。
她摸索著站到床前,微微屈身,道,「前輩既是不肯為初汐治病,初汐也不強求。但請前輩保重身體,莫要因為初汐而損害了您的健康,初汐先行告辭了。」
話說完,沒有等任何人回話,夏初汐已摸索著要出去。她雖說得冠冕堂皇,心裡還是忍不住地感到失望,或許老天爺不憐她,就連光明也不肯奢侈給她。
因是不熟悉這裡的格局,走起路來難免磕磕碰碰。卿若急忙放下碗上前扶住她,輕聲安撫道,「初汐,你在外面等我一下,等處理好了,我們就走。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再次看見的。」
「謝謝你,卿若。」夏初汐覆上她的手,以示自己沒事。
床上的老頭仍是不屑一顧,陸子染卻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起身走到夏初汐的身邊,接過卿若扶著她的手,對她說道,「卿若,你留下來照顧我爺爺吧,我扶夏姑娘出去。」
夏初汐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陸公子說的是,你還是留下來照顧前輩吧。我就在外面等你,哪兒也不去。」
老頭的咳嗽聲一陣厲害過一陣,卿若點了點頭,就轉身回了床旁。夏初汐回頭朝陸子染笑笑,道,「麻煩陸公子了。」
恍然陽光灑落滿地,落下一地斑駁。陸子染眼神微漾,唇瓣張張合合幾番,終是沒有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出了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