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9.第179章 前傳 莊生曉夢(一) 文 / 丁墨
蘇眠第一次看到韓沉,是在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後。
那時,她還是公安大學大三的學生,亦是許慕華教授最得意的弟子。許教授經常協助市公安局偵破案件,所以她也時常在學校和警局兩頭跑。
那天是週五。許是大多數人都在外頭跑案子,諾大的一整層刑警隊辦公區,居然沒什麼人。蘇眠今天的任務是來替教授取一份檔案,但她天生是個路癡,在七縱八橫的樓宇裡找了半天,也沒找著保安說的「很好找啊,左拐右拐再直走」就能看到的檔案館。
為了顯示犯罪心理的高大洋氣不可侵犯,她今天還專門穿了高跟鞋呢。這一圈走下來,腳趾頭都要斷掉。鬱悶地在走廊裡找了張椅子坐下,一抬頭,倒瞥見對面的大屋裡,坐著個年輕男人。
這時是秋天,北京的空氣透著股清爽的涼意,時間彷彿也過得很慢很慢。她抬頭看了看門牌:刑警三隊。
屋子裡很靜,似乎就坐了他一人,低頭在看件。可他實在跟她見過的任何刑警都不同。儘管他也穿著黑夾克,但那夾克分明是修身時尚款嘛,顯得他格外高挑挺拔,偏偏他還翹著二郎腿;他也在抽煙,可抽的卻是細細長長的、看起來很漂亮的外國香煙。
他也十分警覺,幾乎是立刻就抬頭,望向門外的她。她看清他的眉眼輪廓,一下子怔住了。
他卻凝視她一瞬間,很淡漠地移開目光,繼續看件。
蘇眠的心莫名奇妙「撲通撲通」地跳得不穩。心想這人看起來哪裡像個刑警啊,根本就是一富家公子哥模樣。刑警不都又憨又猛又土……咳,錯了錯了,不能說「土」,是「質樸」。
「喂!」她開口,「請問一下,檔案二區怎麼走?」
他又抬眸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完全沒有別的刑警,看到美女時「眼睛一亮,略顯侷促」的反應。明明只是瞥了她一眼,卻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似乎還有點不耐煩。
「直走,左拐,再右拐。下樓梯,往前走三百米。」他淡淡地說。
蘇眠臉色一僵。雖然他似乎沒說一個多餘的字,當她光聽就暈了,並且已深深預感到自己肯定又找不到了。不過這種事,是絕對不能在這種超級帥哥面前暴露出來,太丟人。
「哦。」她也同樣淡淡地答了一聲,「謝謝。」
起身剛走了兩步,忽然聽到他清清亮亮的聲音從門內傳來:「總共巴掌大塊地方,你能偏離到完全相反的對角線方向,也是人才。」
蘇眠呆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這是在擠兌自己呢!
臥槽啊,這人!白長那麼帥一張臉了,嘴可真損啊!她招他惹他了?
蘇眠儘管腹誹,臉上卻很淡定地答:「您過獎了。我一向都是人才。」然後轉頭,艱難地踩著自己的兩寸高跟鞋,娉娉婷婷地走遠了。
這便是蘇眠跟韓沉的第一次見面。沒有什麼波瀾,更沒有刻骨銘心驚心動魄。只有這樣蒼茫廣闊的北京城,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他和她,相遇了。講了幾句話,彼此的印象並不完美驚鴻。
而後來,蘇眠對這一次見面的評價是「短暫、無情、毒舌」!都是批評韓沉的。但也是後來,她才知道,那時的韓沉,豈止是「毒舌」啊。他天份過人,又是老北京城大院裡長大的公子哥。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必然又貧又損,簡直能把局長都氣個半死。對她,其實已算難得的溫柔。
這一次見面後,蘇眠儘管對「刑警三隊那個很帥很拽的年輕刑警」留了心,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直至兩人的第二次見面。
又是在對於蘇眠來說,如同迷宮一樣的市公安局辦公樓裡。並且這一次,蘇眠還路過了刑警三隊的辦公室。但是對於路癡來說,僅僅到過一次的地方,下次再來,那是絕對沒有印象的。更何況辦公室的門還關著,她也沒瞧見韓沉這個算是標誌性的醒目存在。
找找找,找了兩圈,也沒找到保安口裡「很好找啊就在樓梯拐角前行一百米第五間」的鑒證科。而且這天還是週末,整座大樓裡都沒什麼人。
蘇眠再次傷神地坐在了刑警三隊門邊不遠的椅子上。好在這一次,她換了平底鞋。
就在這時,刑警三隊的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著警服的男人走了出來,目不斜視地經過她面前。
蘇眠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這是……這是上次那個嘴毒的大帥哥啊!
「等等!」她立馬站起來,張開雙手攔住他的去路,果斷問道,「鑒證科怎麼走!」
韓沉雙手插褲兜裡,帽簷下是張白皙而稜角分明的臉,只看得蘇眠有些發怔。他斜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開口:「人才,又迷路了?」
蘇眠臉上一燒。他居然還記得她,但他不這麼小小刺她一下會死嗎?刑警哪有這樣的!對人太不友好的!
「沒錯,是我。這次你說仔細一點。」她強調。
韓沉卻掃她一眼,淡道:「出入證我看看。」
「哦。」蘇眠把胸口掛著的臨時出入證牌牌,拿起來遞給他。韓沉接過,目光飛快掃過。
姓名:蘇眠。
單位:公安大學。
事由:公幹。
韓沉放下牌牌,手又插回褲兜裡。
「走吧。」他說,「我帶你去。」
bsp;蘇眠倏地睜大眼:哎呦這麼好?這人,原來是面冷心熱啊!
「好好好。謝啦!」她立馬站起來,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而韓沉神色還是挺寡淡的,領著她繞了幾圈,終於到了鑒證科門口。蘇眠探頭往裡一看,就瞧見了跟她對接聯絡的熟人,立馬高興起來,跟人打了招呼。然後一轉頭,卻見樓道裡空空蕩蕩的,韓沉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你認識韓沉?」鑒證科的熟人好奇地問。
蘇眠:「誰?」
熟人也是個三十餘歲的婦女,十分八卦地說道:「你不認識他?就是剛才帶你來那小伙子啊!他可是刑警隊裡最出挑的年輕人,還是**呢!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他跟女孩呆在一塊……」
這一次見面,儘管韓沉幾乎依舊沒拿正眼瞧蘇眠,但她對他的印象卻有了明顯改觀。畢竟,他還是樂於助人的嘛。
然而蘇眠不知道的是,韓沉當時推門而出,來給她領路,真的不是因為他樂於助人。實在是他當時在辦公室裡看卷宗,一抬頭,就看到她從窗前走過。
過了一會兒,一抬頭,居然又看到她走過。
能夠這樣一圈圈繞著迷路,對於韓沉這種天生方向感驚人的男人來說,簡直是令人髮指。他就奇怪了,她長了張挺漂亮也挺聰明的臉,眼睛也靈氣有神,怎麼就這麼笨呢?
但韓公子從小到大,在女人面前都是端著的,因為這樣會少很多麻煩,還因為吧,追他的女孩太多,到底是眾星捧月心高氣傲,被女人們給慣的。所以此刻他即使有心替她解圍,那也不能直接幫忙啊。於是就起身出門,假裝沒看到她,目不斜視地從她跟前經過。好在她雖然沒方向感,眼力還是不錯的,立馬叫住了他,貌似還認出了他……呵。
……
她方向感為零,他卻南北西東通透於心。遇見,是緣分,還是注定?而喜歡她,到底是從那一瞬間的心軟開始,還是目睹了她微蹙眉頭一臉無奈的可愛開始,已經不得而知。
只是多年之後,當韓沉從長久的昏迷中醒來,當他再一次踏進市局那縱橫交錯的輝煌辦公樓。那時他身邊跟著的人是辛佳,那時所有人都告訴他,他就是孑然一身的一名刑警。
可他站在她曾經一圈又一圈迷失的迴廊旁,站在刑警三隊的門口,忽然間就感到胸口一陣刺痛。
某種無法控制的預感,就這樣襲上心頭。他對自己說,應該還有一個人,曾經在這裡。這個地方,這條迴廊,曾經發生過什麼。
可是,他死活就是想不起。想不起這是他們初遇的地方;想不起他曾經領著她,在辦公樓裡繞了一大圈,其實鑒證科明明離得很近;想不起他借口看通行證,記住了她的名字。他從沒追過女孩,那時只是覺得她有意思,心念一動就想知道她的名字。
也想不起後來兩個人在一起了,他時常一抬頭,就看到了窗外等著他的她。他是刑警,遠比她忙。而她總是借口公務,從學校跑過來找他。
那是他的女孩,在他最年輕肆意的歲月,刻上的最深的烙痕。儘管記憶被抹去,那痕跡也如刀削斧鑿,道道清晰,痛得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