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早市 文 / 褲衩辟邪
無論是對於佘慶還是對於熙州大大小小的其他官員來說,上朝都是一件原本聽起來就遙不可及的事情,如果照搬大家在熙州時的情況,恐怕一場盛大的早朝就變成了一處熱鬧的早市了。
好在,司禮官的苦心並沒有白費,更難得的是眾人之中尚有一個無比淡定的花恨柳在。
堂堂前熙王殿下,大熙朝第二號人物,什麼場面沒有見過?可以說當他還是一個懵懂嬰孩的時候上朝的表現也要比眼下佘慶一行人的表現好得多。
按照與佘慶的定計,佘慶不需多講甚至也不需要說話,只需擺出一副冷峻的模樣,看誰不順眼的時候就瞪大了眼睛瞪著誰看便是——其他的事情,由花恨柳來配合。
「平身吧!」高台上的年幼的大君或許尚有些不習慣,雖然說起話來裝得威嚴十足,不過說完話後,又開始左顧右盼,靜不下來了。
也難怪,看他的模樣比著天不怕還要小幾歲,若生在尋常百姓家,正是瘋玩海鬧的年齡,小小年齡便要在名義上承擔起萬民的生計,對於他來說能做到這一份兒上已經著實不易。
更蹊蹺的是,這個孩童到底有著怎樣的魅力能夠使得相一派甘心依附、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寄托在這個孩子身上?想到這裡,花恨柳心中又是一番好奇。
「臣奉熙州城主之命特率使團來與大越商談和親一事,懇請大君早日安排、早成大事,大越、熙州上下必將齊力同心,共同感戴大君恩德。」終於說完了客套話,花恨柳裝出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完成任務的模樣,一邊擺出誠惶誠恐的模樣,一邊似下了莫大決心一般懇求道。
「嗯……和親一事確實……」聽聞花恨柳如此恭敬,高台上的那人也是非常高興,正待回答,朝堂之上卻突兀想起了反對之聲。
「陛下,此事尚有待商榷!」說此話之人聲音不大,但起到的效果卻比在朝堂中厲聲大喝要好得多。
花恨柳循聲望去,卻見是一位看上去七八十模樣的老者,正躬身上前啟奏道。這名老者想來地位是比其他人更為尊崇一些,也更為令朝中大君或者是越國國母更為仰仗、信任一些,除了因為其已達如此高齡尚上朝點卯之外,更有一點尤其顯眼:他並非列於官系統那一列官員之中,而是坐於高台下首,雖與眾官位於同一側,但位置卻要靠前得多。
「老師說的是……學生愚鈍,還請老師指點。」高台上的大君甫一聽到這人開口,臉上的喜色也立時丟在一旁,面色一整向前探身詢問道。
老師?怪不得呢!花恨柳心中苦笑,自己與佘慶是師生二人,人家大君與老臣也是師生二人,依大君的反應來看,此人日常教導大君時必定非常嚴厲,但同時也很得大君信任。
這也正好解釋了兩件事,第一,此人身份必是站於大君一派的相了,據黑子說好像是叫做溫明賢;第二,這也解釋了為何大君與越國國母雖為母子,但卻仍有分庭抗禮之勢了——這對於一個浸淫官場數十年之久的老人來說,無論是挑撥還是粘合,無論是自保還是保住大君,都應該是一件並不十分困難的事情。
「陛下折煞老臣了,先君還在時臣便不再擔任陛下的老師,現在陛下已經獨擋一面,千萬不要再提往事啦……」聽到這話時,老人顯得尤其激動,邊顫動著身子邊就要躬身下跪,好在大君及時阻止方才作罷,否則花恨柳真擔心這位老人稍有不慎便一個前撲摔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帝王不是無情人,與老師相處的三年正陽學到了很多東西,尤其是老師教導正陽做人的道理,我一日不敢忘,對老師尊重、倚仗也是應該的。」大君此話說出時想來是帶了幾分真感情在的,至少在表面上給足了這位老人面子:不但將尊重的意思表達得近乎直白,更是自降身份以名自稱,足見其意真切。
「陛下如此,老臣也必將肝腦塗地、縱使拼上這一把老骨頭也要為陛下再盡一份心了……」感激的話說完,這位老人才正眼瞧向晾在一旁半天的花恨柳一行人,來回打量了幾眼,最後停留在花恨柳身上,道:「老臣乃大越相溫明賢,想必這位正使大人便是花恨柳花先生了吧?」
廢話!花恨柳心中暗罵一聲老油子,嘴上卻不懈怠,趕緊應道:「正是,在您面前這個『先生』是萬萬不敢當的,您直呼我官職或者名字便好。」
「嗯,年輕人得盛名居高位尚有謙虛之心,可比著我們大越國的一些臣子要好得多了!」看到花恨柳的反應,溫明賢滿意地點點頭,卻意有所指地朝著旁邊的官一列冷瞥了一眼。
「相大人你是何意?」他這話剛剛落下,自官一列便有一三十歲左右的人應聲而出,花恨柳看他所站的位置,正是當先一人!
他似乎早就多次受這老人嘲諷卻一直隱忍未發,此時當著外人之面受辱已忍無可忍,直接出列質問道。問完話又或許覺得如此莽撞似乎不合禮儀,當即跪倒向高台上的大君請罪道:「陛下恕罪,平湘實在是難忍相所譏諷……」
平湘?原來他就是季平湘!花恨柳暗地打量了一下這名三十歲出頭便手掌大越國財庫大權的計相大人,不由起疑:就他這個性格,是如何做得來精細之事的呢?
「計相大人這是何意?」溫明賢冷聲相問道:「在場之人想必也應該聽到,本相一未提官職,二未言姓名,你是如何聽出來本相是針對你所說?」
「你……你……」聽到溫明賢如此問,季平湘才發現此次是被這老油條不指名道姓地罵了一回,當即氣結,道:「朝中之人都知,你看我素不順眼,以往也數次在各個場合對我指名道姓進行諷刺,難道這一點你也想否認不成?」
「我不否認。」溫明賢聽後點點頭直言道,如此坦白倒是令高台上的那位都不由得好言相勸:「老師……」
「陛下恕罪,老臣就是這番脾氣,有什麼說什麼,什麼在理也就堅持什麼……陛下要治臣之罪,臣無話可說。不過眼下,臣有一事想先請問計相大人,不知可否?」
「老師言重了,世人皆知老師為臣數十載,一向是錚錚鐵骨,治罪之說豈不是讓正陽背負昏君的罵名麼?有話當講,治罪之事便不要再提!」
「老臣不敢!」此句「不敢」,自然是不敢讓大君「背負昏君的罵名」了,見大君這樣說,溫明賢也不矯情,再躬身道:「不知道陛下可曾聽說老臣有當面指摘計相之事?」
問得唐突,卻並不代表問得沒有道理。季平湘在心中暗罵一聲老匹夫,當即惶恐道:「陛下日理萬機,怎會憂心臣下之事,相此番問法是不是太過於無禮了?」
話音一落,自官一列再出一人垂首道:「陛下自有聖裁,有無越禮一事,司禮監尚無定論。」
司禮監便是大越四相中禮相的辦公地點了,此人口言司禮監,代表的卻是自家的看法,除了那位禮相大人還能有誰?只不過這禮相大人從面上來看當真給人一種正式、嚴謹的印象,因此說出的話也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無可撼動的感覺——這一點,不正是越國國母正好需要的麼?
「你……隋復之,本相可未曾問你!」聽到背後有人暗放冷箭,季湘平心中更惱,出言斥道。
「司禮監行事,向來只遵照大君之旨、國母之意、法理之定,不因你問或不問而理或不理,這一點還希望計相大人諒解。」說著,隋復之朝著大君一拜,也不管季湘平是何反應,又退回了隊列之中。
「你!」
「計相,方才禮相所言也是有理,兩位卿家就不要在這件事上相爭了。」大君雖然只是貌似公平地兩邊相撫,卻連花恨柳這個外人也能聽出「禮相所言也是有理」之說便是肯定隋復之所言,反過來理解也便是說你季湘平無理取鬧了——如此看來,似乎這個計相並不討好啊!
「陛下,老臣方纔所問倒也並非有意為難計相。」見季湘平順坡下驢不再聲張,溫明賢又道,「老臣之意,是想跟計相大人講明一個道理,所謂『朝中之人都知』一說切不能亂講,若是有心人責問『大君可是朝中人否』想來計相也是答不出的,言是便有違事實,言不是又是滅族殺頭大罪,不能不慎啊!」
厲害!花恨柳心中暗歎一聲,這溫明賢看似不平不淡的一番話,實則處處暗藏殺機,若當真如他講,季湘平這話柄無論落在誰手裡,都能好好將他絆一個大跟頭——將大君排除在「朝中人」之列,是為何意呢?
這上朝不到盞茶的工夫,就先後有官系統中四相中的三個人出來了,按照這個節奏,不知道那位僅未現身的工相是不是也快出來了呢?
花恨柳心中正在細細思量,卻聽朝堂之上果然又想起一人的聲音:「陛下,臣有話不講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