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章 前夜 文 / 褲衩辟邪
竇樹廷本意仍將是在宮裡將就一晚的,再過幾日便是元宵佳節,恰巧可以趕到那天回府與家中上下一起吃個團圓飯——本身這樣的機會便已經不多了。
這幾日他心情大好,雖然宮裡的事情仍然令他忙的焦頭爛額,但一想到楊威回信說大公子竇建章已經平安到達懷州的家中,雖然有一些波折但也在數天內將家族的力量進行了整編清洗,他心裡還是有些沾沾自喜的。也正是因為這樣,他這幾天做起事來也格外地利落,這令人人自危的昆州官場無不驚歎。
「竇大人仍然這樣勤力工作,是我輩之典範啊!」
「不錯,我輩說來還真是慚愧了,唯有竇大人在這個時候還想著以國事為重!」
「兵部尚書蕭大人猝死,吏部幾位大人還在為了兵部尚書的人選吵個不休,其他各部也是消極怠工、得過且過,卻只有竇大人所在地禮部,不但將先皇的喪事辦的穩妥,連後宮的諸位貴妃、娘娘,也處處配合著竇大人,一個個爭相捐出了首飾、私銀,誓要與定都城共存亡呢……」
……
如此褒獎數不勝數,甚至有傳言目前吏部已經聯合其他各部商議冒著集體砍頭的死罪來推舉竇樹廷出任代相——臨時代行丞相之職,帶領昆州眾官共渡難關。
不過,這也僅僅是傳言罷了,竇樹廷自己聽到後也是冷笑一聲:「難道他們不想自己當這個代相?時候不對啊!若在平時,人人爭相當之;現在定都城岌岌可危,他們巴不得我來當這個出頭鳥呢,到時候萬一兵敗城破,我竇樹廷便是大蜀王國的罪人,背的也是這亡國的黑鍋!他們呢?無為勝有為,保住前半輩子的名聲政績就夠了,後半輩子不犯錯、不出頭,那也是青史留美名啊!」
不過,這番不滿也僅僅是私下說說而已,該連同其他各部商量的他還會去商量,該勸那些達官貴人捐出家兵、銀兩的他還會勸——這便是儒生的悲哀了,明知事不可為,但一旦上了道德的馬車,再想跳下來若不抱著粉身碎骨的決心,沒有幾人敢這樣往下跳。
下午的時候,他召來了定都城內兩股最強大的軍事力量:城防軍和八校尉。
城防軍有近萬人,此時掌控著這支力量的是前兵部尚書蕭有望的得意門生劉克——與老將墨伏的學生田宮並稱是大蜀未來軍部的雙子星。
由於竇樹廷與蕭書讓同朝為官多年,兩傢俬交也還不錯,所以劉克還是獨獨賣給了竇樹廷面子,趕在晚上的城防會議前來與他見上一面。
坐在他對面的便是號稱宮內最強的武裝力量、拱衛皇城的最後一道屏障——八校尉了。不過,自從上次蜀帝宋元燮被無聲無息斬殺於八校尉面前,安然無恙退出定都城後,八校尉的實力備受質疑,而地位和待遇也在各方的施壓下變得慢慢不如以往。
劉克瞧不起他們,不是因為實力的問題,他自己也曾在八校尉中的胡騎尉待過一段時間,對於戰力深淺最為清楚——他瞧不起的,是這八人,沒有保護好蜀國皇帝,那還有何面目存活於世?不若死了便是!
不過他也心知此時不是詰問眾人之時,今天他赴聽禮部尚書竇樹廷之請,實則是因為這位大人所說的一點打動自己:放棄外城,集中全部資源、兵力固守內城。
乍一看,這個決策在此時作出並無不妥,反而還是扭轉戰局的最有效辦法:無論敵人來得多兇猛彪悍,只要拖得時間肯定會有各地勤王之兵來救援,到那時內外夾攻之下還能令來敵大損,豈不妙哉!
但以兵部為首的一部分人卻不同意。
首先,「勤王」可還有「王」來「勤」?以往勤王,是因為皇帝被困大家才趕來救援,現在呢?老皇帝已死,新皇帝還沒登基——更關鍵的是,現在連新皇帝是哪個都不知道,勤王給誰看?無王可勤!
第二,雖說外城十四門,內城七門,相對而言內城更好守一些。但是,在反對聲中有一群人喊得最響亮的不是兵部那些軍人出身的強兵悍將,而是竇樹廷再熟悉不過的儒生!怎能置外城百姓生死存亡於不顧?這是失民心之舉、背民德之舉!固守外城,城雖破,民心未破,尚有可攻之力;放棄外城,城未破,民心已破,敵未來大蜀不攻自破!
第三一點,雖未講出但大家仍然知曉:你竇樹廷將自家兒子送出去了,他蕭有望身死不必再害怕什麼了,其他人可還沒死,其他人的家眷可仍在內城!若是敵軍攻進來該往哪邊逃?能不能逃得掉?他們反對,正是考慮著:外城攻破的時候,尚有十四個門可供逃出,內城攻破的時候就只有七個了!十四個門逃出的概率怎麼也比七個門逃出的概率大不少吧?
正是明白這一點,劉克對這群平常道義滿口掛、大難臨頭時抱頭竄的儒生、官吏厭惡至極,對於前幾次的相邀也是愛理不理。
眼下竇樹廷的想法與他頗為吻合,他也願意提出自己的想法:「各位大人,劉克認為當前定都城內的兵力實在不足以守住外城,最穩妥的法子還是退到內城……」
「混賬!」話未說完,一名戶部的官員便打斷他的話,「你當外城的百姓們是什麼?牲畜麼?那可是我大蜀立國的根基所在!」
「大人,我認為大蜀的立國根基是搏殺在槍林刀陣的將士,不是什麼百姓!」劉克最煩的便是別人拿這一套來說教自己,尤其是眼前這種已經收拾好了細軟,隨時準備潛逃的儒生!
「你大膽!」這名官員大怒,沒想到一介武夫也敢這樣對自己說話,自己可是苦讀聖賢書、登得天子堂的,從未被人如此頂撞過。
「張大人!」竇樹廷見兩方苗頭不對,立即
出言制止。「兵儒之爭,咱們可謂都是親歷人,就不要在這裡提起了,傷了和氣反而給了賊寇可乘之機。」
說著他不問劉克,反而問向八校尉:「眾位將軍什麼意見?」
「劉將軍說的有道理。」一陣沉默,當中一人道:「現在城防軍一萬餘人,我們五千六百人,靠著這點人馬防內城仍顯侷促,更不用提防住外城了。」
「不是還有各府集齊來的家兵麼?至少也有萬人吧?」又一名官吏開口道,竇樹廷望去,卻見是刑部尚書霍大人。
「霍大人,審案提押在場之人對您無一不服,但行兵打仗和伸冤昭雪不同……」這名校尉道:「家兵人數雖比我八校尉多得多,但恕我直言,不合一戰!」
這話雖然傷人,但大部分仍然明白這個道理:先不說由各府送來本身質量便參差不齊,但就說到了戰場上的適應力——比得過經過鐵與血洗刷過的正式軍?能夠聽從統一的號令?有完整的戰術和陣型演練?都不經一提!這些人平常仗著自家的主子欺民霸世可以,賣命抗敵卻是不行!
「諸位大人其實也心裡有數,若是咱們平常對得起百姓,那麼城破民心固在;但若是平常就被百姓戳著脊樑罵……」說這話時,竇樹廷看向那名戶部的張大人,對方立即頭一低不再言語。
「但失城之罪……」刑部霍大人欲言又止。
「罷了!」竇樹廷暗歎一聲:說什麼民心,還不是擔心最後沒有個背黑鍋的麼?如果連定都城都保不住了,那大蜀便已滅亡——還談什麼自己的利益呢!
「今日之事,若是事成,是諸位大人眾議之功;若是失敗,是我竇樹廷獨斷之禍,可行?」
「竇大人哪裡的話!」說這話的正是那位張大人,只不過在眾人聽來,他應得急了些,語氣輕鬆了些:「你我均是蜀國臣子,遇事不可一力承之,既然竇大人為我等作此模範,我張亮臣便跟了大人!」
「嘁——」不知是有人聲音大了些,還是此時忽然靜了些,這聲不屑的「嘁」反映的卻是眾人之所想:說什麼模範,其實是坐實了竇樹廷帶頭之罪,至於什麼「均是蜀國臣子」這些話,看似大義凜然,充其量也不過是背後搖旗吶喊的跟屁蟲罷了!
「樹廷這話嚴重了!」刑部霍大人說的就很巧妙:「莫說什麼眾議之功、獨斷之禍,今日有我在此,便也將話講明白了:關乎大蜀生死存亡之際,怯戰是死、不戰是死、避戰是死!竇大人與我,一把老骨頭死便死了,但社稷不能斷、江山不能亂,請諸位與我二人共擔救國之功、共頂滅國之罪!」
眾人聽罷,也高聲應喝:「共擔救國之功、共頂滅國之罪!」
「既然如此,」竇樹廷聽後並無多少表示,只一句:「樹廷多謝眾位深明大義!」隨後便只留下劉克、八校尉和幾位尚書大人,讓其餘人退下去。
見眾人避退後,他望向劉克道:「可否請劉將軍說一說內城又當如何守呢?」
「不知道大人打算守幾天?」劉克不答,反而問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其餘眾人一聽,不覺皺眉道。
「請將軍詳細說明一下。」竇樹廷一聽這話,也意識到不妙——聽他這意思,似乎遠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容易啊!
「實不瞞眾位大人!」劉克說著,起身向眾人鞠躬道:「方纔探子來報,不出一日關、饒反賊必到!
「什麼!」在場之人無一不驚,尤其是八校尉當即就要出門安排。
劉克也不制止,又道:「據查明,約有二十萬之數。」
此語一出,八校尉紛紛止步,再也邁不出下一步。
「不怕眾位大人笑話,劉克對防住五萬人尚還有些把握,防住二十萬人麼……」他不語,但眾人已經明白是何意。
「依將軍來看,可防住多久?」竇樹廷很快恢復冷靜,問道。
「一日。」他回答的時候不哭不笑,彷彿是事不關己似的。
「怎麼會?」在場之人可不相信!至少得半月、三月這樣子才有時間趕在援兵來到來吧?此時竟然只有一日!
「七門對於我們防守來說確實有利,對於對方攻城來說,也同樣有利,他們可以集中更多的人來攻城。」劉克試著進行分析。
「那為何……」說這話的人話到一半便突然意識到什麼,突然萎頓下去。
眾人也知道他要說什麼——既然防守七門對敵軍有利,那還是防十四門好了!真的如此?當然不是,這裡不在於一千兩千人的差別,而是十倍的差別!無論怎樣守,都是力所不能及,都是被動挨打。
「我之所以主張放棄外城,是因為帶兵之人是孔仲滿之弟孔仲義,雖說也是一員名將,但很有原則,遇不抵抗者不殺……」說到這裡,劉克又是一笑,繼續道:「遇抵抗者,屠城。」
見眾人無不變色,劉克又道:「接下來要考慮的便是如何在臨死之前狠狠咬下來一口肉的問題了……」
說完他望了八校尉一眼,道:「你們怕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