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卑微的愛 文 / 祝木
「蘇小姐，」這天沐杪剛上班沒多久，向大源便叫道——自從誤會了她與何秉驍的關係後他就一直這麼稱呼她，「聽說您母親生病住院了是嗎？」
沐杪沉默地點了點頭。
向大源看了沐杪一眼，突然道：「今天這裡也沒什麼事，你就早點下班吧。」
沐杪驚訝地看向向大源，沒想到這個平時以嚴苛聞名的向經理竟然會這麼做。
「這一個星期你暫時不用來上班了，好好在醫院照顧令堂吧。工資的話，就破例算你帶薪請假了。」
「那……」
「快去吧。」向大源見沐杪愣在了原地，不禁催促道。「另外，幫我向您母親問好，祝她能早日康復。」
沐杪露出了感激的微笑，朝他點點頭道：「謝謝您。我一定會轉告她的。」
「路上小心。」似乎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場合，向大源微胖的身軀很快便朝反方向走去，背對著她揮了揮手。
沐杪微笑地走向了換衣室。
在沐杪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後，向大源不禁轉過了身子，朝著她的方向自言自語：「沒想到啊……何總竟然也會對一個女人這麼用心。」何秉驍平日來night吧身邊從來不缺女人，不管是成熟火辣的，還是清純可人的，他的女人大多漂亮迷人身份不一，但唯一相同的是，她們出現的時間都很短。向大源搖了搖頭，「這個蘇沐杪美則美矣，性格卻太木訥了，何總過不了多久肯定就會把她拋到一邊。」想到那些女人與何秉驍分開後，不少人便常來night吧喝酒，期待還能和他再見一面，卻往往以失望告終。殊不知何秉驍也許連她們的名字也沒有記住，但她們卻對這個優秀又英俊的男人念念不忘。這些可憐的女人裡，也許很快便會加上一個新的名字——蘇沐杪。只是這個柔弱纖細的女孩能不能承受住那樣的打擊，向大源連想也不願去想。這也不是他該關心的事情，他只要按照何總的吩咐，把交代了的事情做好就行了，其他的，就讓他們自己煩惱去吧！
沐杪換下制服便搭上公車去了醫院。雖然她提前了很多時間下班，但現在其實已經是深夜了，她趕到的時候蘇玉霞還沒睡，正倚著床背坐著。一盞孤燈點亮在她的床頭，讓她瘦削的身影顯得更加孤單。沐杪在門外看見這一幕，眼圈不禁有些發紅。她最近好像變得很多愁善感。稍稍整頓了心情，沐杪彎起嘴角朝病房內走去。
「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休息？」沐杪走到蘇玉霞床邊坐下，柔聲道。
「小杪，你來啦！」蘇玉霞柔聲道，「媽一天到晚睡早就睡夠啦！今天怎麼這麼早下班？」
「經理知道我要來醫院，就讓我提前下班了。」沐杪笑道。「媽，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水果？」說著沐杪將帶來的水果放在了床邊的桌上蘇玉霞微笑道：「大晚上的還吃什麼？倒是你，怎麼這幾天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很累沒吃好？」
「沒有啦，最近我們經理大發善心，都只派最輕鬆的工作給我。」
蘇玉霞還不知道沐杪是在酒吧當服務員，以為她另找了其他的兼職。
「是嗎？」蘇玉霞微笑道，「那就好。千萬別太累著自己，知道嗎？你雖然年輕，身體也不是鐵打的，要好好照顧自己。不然媽怎麼能放心？」
沐杪笑著點點頭：「嗯，你不用擔心我，我身體很好啊，壯得像條牛一樣！」沐杪誇張地說道，然後像個肌肉發達的健身教練似的彎了彎自己的臂膀。
「你這傻孩子……」蘇玉霞忍不住笑道。
沐杪笑了笑。
「沐杪，媽跟你商量個事兒。」蘇玉霞突然說道。
「什麼事？」
「明天幫媽辦理出院手續吧。」蘇玉霞語氣平淡得恍如在討論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柔和的雙眼注視著沐杪。
「出院？為什麼？」沐杪不解地問道。
蘇玉霞轉過了視線看著那盞冰冷的白熾燈：「媽在這世上的日子不多了……不想再留在醫院。還是回家吧，回家心裡也舒坦點，就算死……」
「媽！」沐杪立刻打斷她，「徐醫生告訴我了，他說過，只要我們堅持治療，就一定……」
「小杪，你不用再騙我了。」蘇玉霞的神情飄忽，「我今天出去上洗手間的時候聽見那些護士說的了。只剩一個月了，媽不想再呆在這裡。」
「不是的，媽，你肯定聽錯了，那些護士說的不是你。徐醫生跟我說過……」
「徐醫生跟你說過，我的胃癌已經到了晚期，癌細胞已經完全擴散，只有一個月的性命了是嗎？」蘇玉霞打斷沐杪大聲問道。
蘇玉霞從來沒有這麼大聲地和她說過話，她的表情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嚴肅過。
沐杪突然愣住了。
下一秒，沐杪躲開了她的視線：「媽，我削個蘋果給你吧？這種蘋果可甜了，我經常……」
「小杪！」蘇玉霞打斷她，「你知道沒有希望的，不要再白費力氣了，聽媽的話，好嗎？」
沐杪突然笑了笑，「對了，我忘了你不愛吃蘋果，你是不是想吃梨？你等一下，我出去看看外面水果攤的老闆還在不在。」她竟然真的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明天就辦理離院手續回家。」看著沐杪就要走出房門，蘇玉霞急道。
沐杪的腳步突然停了，卻沒有回過頭，輕柔的聲音聽起來很虛
弱：「媽，你多想了，徐醫生他不是這麼說的……」
「小杪！」蘇玉霞突然流下了眼淚，「為什麼你要這麼委屈自己，媽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媽，你怎麼不明白呢？」沐杪轉過頭，眼神溫柔，「我一點也不委屈。只要能讓你健康起來，再辛苦我也無所謂！」
「媽的身體早就已經垮了！再這樣在醫院住下去，只會浪費更多的錢……」蘇玉霞緊抓著自己的前襟，泣不成聲。
「媽！」沐杪緊緊地抱住蘇玉霞顫抖的身體，眼淚滾落，「只要你能好起來，花多少錢都是值得的！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
「可是我根本不想好起來！」蘇玉霞突然痛苦地大聲道。
沐杪愣住了，喃喃問：「媽，你說什麼？」
「小杪……對不起，媽真的受不了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根本就忘不了那件事，我忘不了！每次想起來都讓我想要快點結束這條性命……你知不知道，看著你為我忙成這樣，我心裡有多難過，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對我來說都是煎熬，還不如早點死了的好……現在我病到了這個地步，這是老天爺的意思，是它終於要讓我解脫了，讓我能早點去見秦毅……」
沐杪感覺喉頭像是被誰掐住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母親淚濕的臉。
「以前你還小，我不放心，現在看到你長大了，能夠好好自己照顧自己了，我就算現在就去了，也能放心了，只是我什麼也沒能為你做，實在是沒有顏面去見你爸……」
「媽，你……」沐杪張大了嘴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真的不知道，原來母親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那自己每天這麼拚命地打工掙錢給母親看病，到處尋找名醫還有什麼意義？她竟然說要走了，為了她的愛情，為了她那份所謂的愛情！可是他們之間有愛嗎？如果有，又怎麼可能發生那件事？就算母親是深愛他的，那麼她呢？作為她的女兒，難道陪著她生活下去也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即使到了現在，她所想的還是有沒有「顏面」去見她那個父親！
「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徐醫生還要來給你做檢查。」說完這句話，沐杪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一般。她立刻轉過了身向門口走去，害怕自己再在這間房裡多呆一秒，那令人窒息的痛苦就要將她推向崩潰的邊緣……
「小杪，為什麼你要這麼固執！」蘇玉霞崩潰地朝她纖細的背影大喊道。
「為什麼？」沐杪的身子一震，她竟然回過頭笑了笑，轉身走到了母親床前，空洞的眼神變得憤世嫉俗，「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當初爸會再也不願意回家，為什麼他要愛上別的女人，為什麼你不願意好好治療，為什麼你厭倦了這個世界，為什麼連你也不願意再留下來！」沐杪的情緒很激動，聲音也漸漸變大。說出這段話彷彿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的臉色因為激動而浮現一抹潮紅，胸口也因為急促呼吸而劇烈地起伏。
她畢竟還是說出來了！那個無論如何她不肯再提的話題……原來她根本不曾忘記……
十五年了，蘇玉霞從未見過一向溫順的沐杪這麼生氣過，女兒突然而來的質問讓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對不起……對不起……小杪……」
「你們既然生了我，就別想就這麼輕鬆地甩掉我。」沐杪轉身前冷聲道。
然而下一秒，她像個機器人一般僵在了原地。
原本空蕩蕩的門口現在站著三個人：最前面的是一位因為重病而有些佝僂的老人，挽著他的是一個五十歲上下高盤髮髻、身穿職業套裝的婦女，而她身邊站著的是一個身材頎長的英俊男人。
何秉驍。
他們只是經過這裡，卻意外地聽見這個柔弱的女孩突然說出一句這樣的話，不禁都回過頭看了看她。即使感到好奇，他們良好的修養使得他們立刻轉過了頭，繼續向前走去。何秉驍卻站在原地深沉地看著她，男性臉龐上表情複雜。
她剛剛說的話，他們都聽見了……
為什麼偏偏是現在？為什麼是他？為什麼自己最狼狽的時候，又要面對這樣的場面……
沐杪突然覺得胸口很痛。這種尖銳的痛覺讓她無法說出任何話來，只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嘴唇緊閉。
何秉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到她臉上的驚愕和痛苦，她的處境似乎已經超出了她所能操控的範圍，現在的她恍如被割斷了線的風箏，搖晃著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纖細的身子因為某種原因正微微顫抖……
何秉驍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凝視著她的眼睛，高大的身影佔據了大半個門框。
此時他的溫柔卻像刺中了沐杪最驕傲的自尊，讓她的臉變得火辣辣的，整個人也被這種難以言喻的疼痛刺得瑟縮起來。
他們之間有一種奇妙的拉扯與平衡，這短短的十幾秒，卻讓沐杪感覺像過了幾個春秋般難熬。
下一刻，沐杪突然大步朝門口走去。
何秉驍卻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沐杪。」他的聲音那麼低沉冷靜。就像此刻風度翩翩的他一樣，與她形成多麼鮮明的對比，讓人感覺那麼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為什麼她總是在最狼狽的時候遇到他？為什麼他總是那麼冷靜沉穩甚至帶著可惡的悲天憫人般的眼神看著她，恍如一個不可觸摸的神祇，讓人感覺在他面前的自己，是多麼渺小，多麼可悲！
他們幾乎什麼話也沒說，但那種奇異的互動似乎已經代表了千言萬語……她猛地甩開他的手，拚命朝前跑去！
身後的何秉驍只是思索了一秒，便立刻朝沐杪的方向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