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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五六章 灰頭土臉 文 / 魯東道夫

    要鼓動更多人跟著你走,光有理想主義是不行的,必須還得拿出更多的麵包和黃油。

    中國老百姓幾千年傳承下來的生存智慧,多半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你別說他們是小農意識、小市民,但凡這麼說的人多半自己沒挨過餓,吃喝不愁。所謂「民以食為天」,乃是至理名言。

    楊浩一方面通過嚴復等人大肆宣揚進步理論,為的是影響那些吃的飽穿的暖的讀書人。另一方面則大肆開設工廠,設定八級工制度,帶來無以計數的工作崗位,這就是麵包黃油的現實目標。

    如此兩方面都能滿足的情況下,放在全國或許還不行,但在京津和周邊一些已經進入實質操作的地方,他的影響力早已超過不干人事的朝廷。

    津門老百姓或許並不太明白戰勝日軍的意義,但他們知道沒了楊氏,已經端上了的飯碗子就要砸了。這年頭,吃誰的飯就為誰賣命的觀念深入人心,根本不需要太多的呼籲,自然有無數人自動自覺地湧上來維護租界的安危。

    廷式一幫清流書生們,自古以來都藐視民眾的力量。覺得他們愚昧無知,懦弱可欺,只要把君臣大義的帽子扣過去,就能把他們給震懾住。

    只不過清流們大概忘記了,自古以來的每次改朝換代,哪一回的中間力量不是他們瞧不起的農民?哪一個成功的人不是滿足了農民的基本生存所需?

    可以直接影響底層民眾的地主和商人。正好卡在上層士族溝通下方的中間。他們自古以來扮演著獲利者,以及影響最終結果的中間力量。

    在東漢,這股力量輔助劉秀中興成功。從而形成全新的門閥。在漢末,也是他們支持各路諸侯相互拚殺,最終決出勝負。在明代,清流士族借助朱元璋定下的規矩,巧妙的融合地主商人為一體,從而架空了朝廷並成為王朝滅亡的重要力量。

    可在今天,清流們卻拿不出一丁點兒可以吸引地主商人階層的東西。反倒是楊浩。出手就以利誘吸引了北方的強大勢力。試問,如此綁架了底層民眾、中間商業資本。和不少上層年輕學子的強大體系,豈是他們一幫耍嘴皮子的妄想家所能隨便動搖的?

    廷式顯然想不明白,他滿臉義憤的環視源源不絕趕來的民眾,心中無限的失望。

    灰溜溜的回到英租界。他氣的臉色醬紫,渾身發抖。顫巍巍的怒斥:「荒唐!荒唐至極!這些無知的刁民,完全不明白朝廷的良苦用心!他們心裡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皇上?」

    旁邊人一樣氣憤難平:「都要怪那姓楊的,慣會花言巧語愚弄世人。此獠絕不可留,該殺,該殺呀!」

    「可奈何,有這許多的無知愚民為他蠱惑,不肯聽從朝廷正理。若想輕易拿下此地,卻是極難!」

    「李鴻章呢?此地鬧出偌大的動靜,他就敢躲在衙門裡權當看不見?簡直不可理喻。該殺!」

    ……這個時候他們倒是想起李鴻章來了。可就在不久前,他們還紛紛上書要斬了李鴻章以謝天下呢。所以說,別看一幫清流們平日裡顯得聰明過人,認真辦起事來個頂個的眼高手低。難怪李鴻章壓根都瞧不起他們。

    廷式拳頭攥的指甲都割破了掌心,仍舊存著一份僥倖的冷哼道:「先讓他們高興一陣,且等山東李巡撫剷平楊氏巢穴。看他們還有何底氣鬧騰!」

    「對對對,此地有租界洋人。諸多不便。那山東可是兵強馬壯,天兵到處,頑敵必然冰消瓦解!」

    一片聲的互相打氣,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千里之外的李秉衡身上。

    李秉衡也的確被康有為說動了。或者其實巡撫大人本身就想找機會剿滅楊氏武裝,為自己的治下打造一個徹底的安定繁榮。如今有了由頭,他毫不猶豫的把章高元的三千兵馬派回去,命令說的是,快馬加鞭星夜疾奔,務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楊氏一舉剷除。

    但他怎麼都想不到,章高元答應的很痛快,拔營速度也不慢。但等部隊開出萊州之後,一天走了不到二十里,看看天色到了下午,就喝令紮營安歇。

    受命跟著監督剿殺行動的康有為不樂意了,衝進營帳催促其進兵,章高元瞪眼呵斥:「百里而趨利者必蹶上將軍,五十里而趨利者軍半至。此乃兵法道理,你懂還是我懂?」

    康有為也是熟讀兵書的,當即反駁:「那是征戰於邦外,如今卻是剿殺叛匪,豈可同日而語?章總兵如此拖延,怕不是與那楊氏叛逆有染?」

    這話當真是誅心之言。眼下誰都知道,楊浩在青島弄了一大攤子工程,許多的貨物也是從那裡上岸的。但此事關節卻在李鴻章身上,章高元不過聽命行事。再說,官商勾結乃是眾人皆知的規則,卻是能做不能說的。

    康有為狂妄的很,自以為掌握天下大道理,佔據道德制高點就可以綁架所有人,口不擇言的把話說出來。

    章高元臉皮一黑,指著營外厲聲呵斥:「來人,把這胡言亂語的混賬東西叉出去!」

    康有為勃然變色,梗著脖子嚷嚷:「你敢?我乃是……!」

    親兵衝上來一刀鞘糊在他臉上:「乃你麻痺啊!半點功名都沒有的白身,也敢跟俺們軍門比手畫腳,還讀書人呢,一點禮貌都不懂,我呸!」

    拳打腳踢的把他趕出去。

    康有為血流皮面,辮子都不知道被哪個陰損的傢伙給切掉半截,披頭散髮活似瘋子一般的丟出軍營外,所有軍兵都發出放肆的嘲笑。

    「此仇……此仇不共戴天!章高元。我跟你沒完!」

    他踉踉蹌蹌爬起來,憑著胸中一股子

    執拗倔強,硬撐著轉頭往煙台去。他要告狀。要把這群勾結叛逆的粗鄙武夫一棍子打死!

    把人趕出去後,章高元沖後邊喊:「混賬小子,這回你可是滿意了?」

    他兒子章中行滿面笑容的轉出來,豎起大拇指讚道:「父親果然英明神武,如此輕易就把那討厭的東西發作了出去。」

    章高元沒好氣的冷哼道:「你可知道如此一來,卻把朝廷之中好幾位大人物都得罪了?那幫酸腐官手裡的筆可是比刀子還刻薄惡毒!混小子,若非你跟楊氏攪合的太深。老爹我又何苦冒那麼大風險?」

    章中行很狗腿的上來幫忙捶肩膀。

    章高元心裡頭苦笑,他這麼做也是無可奈何。說起來。他也算是這時代少有的清廉武官,不喝兵血基本不吃空餉。豐厚的薪俸還被他時常用來貼補下邊的人,幾十年來少說也有幾萬兩花出去,故而能得到上下一致的擁戴。

    可如此一來不免虧待了家裡人。楊浩那小子又壞。上來就令人跟章中行搭上關係,更把青島那麼大的產業裡拿出股份來分給他,又把通過此地運往週遭州縣的洋貨巨利都讓給他賺。這又不是犯法的買賣,章中行很快就進了套子。

    如今楊浩大勢已成,舉手之間都能攪動一方風雲,章高元也看明白局勢,當然不會去當那攔車的螳螂。再說,他也非常認同楊浩的國家大義,軍人職責的界定。也想著百年之後,能留下個為國征戰的好名聲。

    李秉衡讓他來剿滅楊氏,他不能硬頂。但具體怎麼執行。那就得看他樂意不樂意了。

    康有為自恃有尚方寶劍,卻忘了他還沒考中進士呢。一個白身也想對堂堂二品武將呼來喝去,純粹自找難看。

    章中行一邊給老爹捶肩膀,一邊笑嘻嘻的道:「老爹啊,如今這情勢你還看不出來嗎?天要變了,咱們犯不上去當那忠臣孝子。人家李鴻章李中堂都不摻和的渾水。您又何必費那心思?慢慢拖著,等遼東戰事見了分曉在做決定不遲。」

    章高元橫眼瞪他:「老子還用你教?」

    別看他受李秉衡節制。根子卻在李鴻章那裡。李秉衡想動他,也沒那麼容易。

    何況他也見識過楊氏武裝的利害,有槍有炮有戰艦,以他三千兵馬上去,根本就是雞蛋碰石頭。

    朝廷那幫清流官員不明就裡,以為楊浩就三千正兵出去了,老巢空虛。章高元卻知道,光青島口幹活的成千上萬人,拿起槍就能把他的部隊輕鬆操翻。如今的朝廷,根本沒辦法對付楊家了。

    所以這一趟,他根本就是打醬油的。等拖到遼東戰爭見了勝負,楊浩贏了,他賣人情。楊浩輸了,那就落井下石,趁機搶奪好處。吃虧的買賣,決不能幹。

    11月9日,英美公使留給清廷的時限已過,美租界安然無恙。德林率領的清兵出來的太急,挨到晚上準備埋鍋造飯的時候,發現出去什麼都買不著!整個天津衛,連一口水都沒人賣給他們,反倒是滿地的白眼和唾棄。

    而京城一大幫等消息的高官們,得知章高元趕走康有為,一天一夜只走了二十里,登時氣的差點吐血!

    李鴻藻這回也沒法擺出穩坐中軍帳的姿態了,面對光緒皇帝的雷霆震怒,顫顫巍巍的摘掉頂戴:「皇上要怪,就讓老臣承擔一切罪責吧。無論外界如何評說,我等之中心天日可表,昭昭如日月!」

    光緒皇帝是怒氣攻心,火燒火燎的。

    《國聞報》當天的新聞中,嚴復親自擬嚴厲問責朝廷的決策,前方將士在為國征戰,你們在後頭製造理由抄人家奪人產,這豈不是要讓天下間有心報國之志士寒心?

    說楊氏有不臣之心,證據何在?自始至終人家可說過一個反字?

    不錯,楊浩的一切言行之間,從來不明說滿清的統治正朔,可那又怎麼樣?天下間真正心服口服的又有幾個了?這事兒大家都含混著不明言,誰臉上也能過得去。你們倒好,直接揭開遮羞布,這是要逼著人造反吶。

    滿清那點兒小心思誰都清楚,看不得漢家出一個英雄俊傑,生怕翻了他們的盤子。滿人自己來干也就罷了,李鴻藻翁同龢一個個的可都是正經的漢官,一群清流官員裡頭多半也是漢人,卻做這樣的事情,到底還有沒有一點廉恥!

    嚴覆沒說的那麼明白,但備不住街頭巷尾的非法小報氾濫成災,直言不諱的點出這一要命的問題。

    滿漢大妨!

    光緒皇帝最怕天下間再起滿漢爭端。一旦有人以此次事件為借口,大肆宣揚清廷的險惡用心,那必然會引起空前激烈的動盪。到時候,倒霉的可不就是一幫子忠心與他的官,卻可能又是一場不下於太平天國的造反!

    而今的天下各省督撫,掌握實權的多半是漢官。他們若是因為楊氏而生出兔死狐悲的念頭,到時候袖手旁觀,區區幾百萬滿人還有立足之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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