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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文 / 墨子痕

    張謙利索地扒下外衣,往旁邊山石上一搭,悄無聲息地下了水。適才,他在假山後瞧得真切,知道水中是個紅木匣子,就沒四處攪動,只尋著那方寸之地摸索。不多時,手上觸到一方方正正之物,他便抓牢了,往上游。

    張謙為人謹慎,近了水面,冒出半個頭,小心地睜眼想查看一下四周情況,卻被頭頂陰影駭得渾身一僵。

    斷腿宮女唇微張、眼暴睜,半個身子出了塘沿,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正巧趴在上方,頭髮垂下來都快搭他眼皮上了。

    他奶奶的,真夠瘆人!張謙不是善男信女,可還是打了個寒噤,卻見武茗暄從那屍體後探出頭來。

    「愣什麼,怕人不能發現麼?」武茗暄淡淡瞥他一眼,縮回頭去,繼續擺弄腰上拆下來的布條和角落搬來的假山石塊,口中沉沉一句,「她倒忠心,死也隨著主子去,偏生腦子不大靈光。」

    張謙縱身上岸,還沒回過神,卻見她拍手起身,拋了個眼色過來。張謙會意,將匣子交給她,蹲□子,拽住那布條幾拉幾扯,慢慢地把屍體放進水裡,待不會鬧出聲響了,這才撒手,跺腳把四周痕跡抹去。

    那一頭烏髮結滿疙瘩,入了水,倒繃得有些直了,叫人瞧得心底一陣發寒。所幸,不過幾番滾泡的事兒,便沒了影。

    這宮裡頭死個人,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端看權勢向著誰吧……張謙心下嗟歎,披上外袍,回身一望,卻見武茗暄站在一片樹蘢的陰影下,看著手中已打開的匣子,表情有些古怪。

    他瞅瞅池塘,又轉過頭看看武茗暄,搓著手過來,忽然像是少根筋般問道:「娘娘您就不怕麼?不覺得晦氣?別的貴人們,可是提都不興提。」還別說動手伺候。不過,這後半句,他可沒敢說出來。

    武茗暄沒有回應,默然片刻,僵著表情合上匣蓋,「走吧。」頭也不回地往西六宮方向行去。

    張謙皺了皺眉,瞅瞅四周,抬步跟上。

    兩人回到鳴箏宮,已是丑時。

    宮門處,一道身影籠在朦朧燈光下,瞧見二人,快步迎了上來。

    「我的娘娘誒,您可算回來了!」一向情緒不外露的沈木雲有些反常,臉上表情豐富,又是喜,又是驚的,「什麼都先別說,只是要委屈娘娘去後院山客軒換身衣裳。」拉過武茗暄的手,疾步往裡走。

    武茗暄心下一緊,側目凝她,「出什麼事了?」

    「皇后娘娘在您寢殿呢!說是來瞧瞧您睡得安生不。這大冷夜的,誰信?保不準是聽到什麼風聲,特意來查您。」沈木雲看武茗暄蹙眉,忙又道:「娘娘寬心,奴婢回皇后,說您身子不適,如廁去了。還好,您回來得及時,要不這話也拖不了多久。」

    只要沒當場穿幫,就能周旋。武茗暄放下心來,沖張謙吩咐一句,「你還是去昭陽殿守著,若能設法混進去,給皇上報個信兒便是最好。」

    武茗暄素來是個不喜拉扯的,眼下心憂大局,又平白撞上溯殤宮這麼個事,心裡思慮多起來,輕輕一移手,袖子便從沈木雲手中脫了出來。沈木雲這麼巴巴的為她著想,究竟是盡忠,還是不想她出事了拖累自身,亦或是為了心裡頭那點冀望,誰說得準?

    沈木雲似乎也自覺魯莽,眼皮子跳了跳,並沒吭聲,只顧隨著她進西廂,伺候著梳洗、換衣。

    看著沈木雲恭敬地跪在地上替她系束腰,武茗暄不禁有些唏噓。原先,她答應替沈木雲救出被困溯殤宮的前敬仁皇貴妃武氏和燕離本是個幌子;如今,她倒是誠心想救,可又去哪裡救?

    瞞著沈木雲,讓她繼續為自己效力?把今晚在溯殤宮撞見燕離自盡的情形告訴她,用恨牽制?又豈知她不會希望盡失,徹底撒手?武茗暄微微瞇了瞇眼,有些拿不定主意,再瞧一眼手邊的匣子,心下更亂。

    匣子裡的東西,她仔細看過了。一把鑰匙,一張絹帛,帛上娟秀小楷一行字——自罪書在南華寺楓梧居,望昭告天下。

    一個罪妃的自罪書放在南華寺客舍本就奇怪,費那麼多心思,就更奇怪,還想著昭告天下?武茗暄是一頭霧水,完全無法理解,再回想一下燕離死前說的那番話,心中疑雲更濃。

    很明顯,她那名義上的姑姑前敬仁皇貴妃武氏是被人害死的,並且就在今夜!可是今夜,別說溯殤宮,能在這皇宮內苑不加掩飾恣意行事的,不是太后,便是皇后。眼下形勢,不是擺明了意圖逼宮嗎?怎麼還有心思去管一個被關在溯殤宮好些年的罪妃?

    自罪書?呵……怕不是這麼簡單啊!

    武茗暄心念百轉,總算琢磨出個味兒來。趁沈木雲去旁邊取環珮的檔口,她打開匣子,取出鑰匙貼身放好,將那絹帛捏成一團,攏在袖中。

    恰時,沈木雲也收拾妥當了,捧著銅鏡過來,讓她查看。武茗暄看看自己身上衣飾,鬆散、慵懶,倒是像是那麼回事。她伸手在銅盆裡蘸了些水,輕輕拍到額上,咬咬唇、蹙蹙眉,做出一副難受的樣子,才領著沈木雲出了山客軒。

    迴廊上,青淺早早候著,見武茗暄來了,上前扶住,小心地伺候著往寢殿趕。

    寢殿內,皇后一身正紅宮裝,立在燈下,微彎著腰,很隨意地翻看著擱在榻案上的幾本關於金石學的書。邊上,亦丹、錦禾一人一角,垂首靜立。

    武茗暄注目望皇后一眼,提裙過檻,盈盈拜下,「不知皇后駕到,未及遠迎,請恕妾不恭。」

    皇后聞聲回首,似乎有些訝異,但只一瞬,就恢復常態。她拿不慍不火的目光將武茗暄打量過,停留在那已初顯懷的腹部,微微抬手,「從前就不

    不興這些個虛禮,現今雙身子,怎麼反倒較起真來?免了,起吧。」

    武茗暄被噎了一下,但看皇后不似有心拿捏,索性懶得多言,謝恩起身,將她讓到屏風外的圓桌邊坐下。

    「本宮聽聞慧妃近來身子不大舒坦,正好自個兒也睡不著,便來瞧瞧。」皇后端起茶盞,睨武茗暄一眼,「可是操勞過度?」

    「鳴箏宮上下就那麼點事務,哪裡說得上操勞?不過是身子有些弱,倒叫皇后娘娘掛心,妾惶恐。」長睫低垂,武茗暄淡淡道。嘴上說惶恐,神色卻沒半分不安。因為她明白,這只不過是個場面話,皇后深夜來訪,一定另有目的,雖說似乎意有暗指,但肯讓她坐著好好說話,便不是來問罪的。

    「沒什麼好惶恐的,本宮身為六宮之主,自然得多操心。瞧見慧妃的身子沒有大礙,本宮也就放心了。」唇角淺淺彎起,皇后的目光落在武茗暄身後的沈木雲等人身上,「不過,既然都來了,倒有幾句話想說。」

    武茗暄目光微微一閃,偏頭示意沈木雲等人退下。

    亦丹望皇后一眼,也隨之退了下。

    「聽說,慧妃早年與家人失散,流落在外,身子弱,想必便是那時候累下的。」皇后淺淺抿了口茶水,「榮歷四年那會兒,在京嗎?」

    武茗暄下意識地點了頭。

    「呵呵……」皇后忽地笑了,「可那時候,麗妃遠在利州。」

    武茗暄抬眼與皇后的目光一觸,強自鎮定著回以一笑,道:「妾與麗妃……」

    話未說完,忽聞外間喧鬧。

    難道是昭陽殿已生變故?武茗暄心下大驚,扭頭便要喚沈木雲,卻見亦丹一溜煙奔了進來。

    「皇后娘娘,太后來了!」

    「這個時候……」皇后沉吟一瞬,側目睇看武茗暄,微微蹙眉,擱下一句讓武茗暄大感意外的話,「自求多福。」起身出門。

    武茗暄微微一怔,趕緊跟上皇后,領著鳴箏宮眾人出去接駕,剛走到前庭,便見慕太后領著黑壓壓一群人將鳴箏宮團團圍住。

    慕太后捻著佛珠,自宮門處,一步步走近,「大膽武氏無視宮規,深夜出宮,私通外男,現駁去慧妃封號,打入冷宮。」根本不給武茗暄開口的機會,暗紅袖袍一甩,「來人,拿下!」

    這番變故,殺得人措不及防。武茗暄震驚,皇后也愣住了。

    十餘名內監如撒網兜魚般迅速收攏,將武茗暄與皇后等人分割開來。其中兩人動作最快,奔至武茗暄身旁,毫不客氣地將她拿住。

    沈木雲、青淺、錦禾或哭或喊,齊齊撲過來,大有以死相護之意。

    「退下!」武茗暄衝她們沉聲一喝,傲然側目,不屑地瞥一眼身側兩名刑役司內監。

    冷冷目光幽深如潭,叫那兩名內監瞧得發楚,怔然之下,竟鬆了手。

    武茗暄雙手於胸前一握,目如利刃逼視慕太后,「冷宮,呵……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話音落下,也不交代什麼,昂首挺胸,闊步而行。

    慕太后以勝利者的姿態,瞇眼看著武茗暄從自己身旁走過,才轉過目光,看向杵在一旁的皇后,忽地,冷冷一笑。

    亦丹渾身一顫,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伸手托住皇后的臂彎。

    皇后卻是目光微閃,神色不變。

    正此時,武茗暄突然頓住步子,回身將皇后望住,「既有這般動作,又何必前來試探?」目光一錯,落在慕太后腕上,「心若成魔,焚香吃齋也戒不掉戾氣!」看著慕太后面色瞬變,拂袖轉身,大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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