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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文 / 墨子痕

    鳴箏宮正殿東廂,金色細沙流瀉,重力懸針正好指著沙漏底部木盤上的午時三刻。

    崔閔通偷空瞄一眼沙漏,花白的眉毛擰得死緊,心下無比鬱結。在華音宮戰戰兢兢地耗了一夜,好容易麗妃產下公主,他還沒來得及更衣,就被慧妃身邊的大宮女請來了。

    瞧著青淺姑娘不似多緊張,他以為不怎麼要緊,早點診完,回太醫院交代好便可回家逗弄剛滿月的ど孫,哪想到……行醫問診大半輩子,還從未遇到過這等事情,明明脈象無異,卻直喊頭暈、腹痛。若是旁人,他三兩句打發了也就罷了,偏生是新近頗為得寵的慧妃。

    宮裡這些貴人們,身份尊貴,事兒也多!崔閔通暗自抱怨著,以袖拭去額上冷汗,繼續為武茗暄診脈。

    武茗暄懶洋洋地歪靠在軟榻上,雙眸微瞇,很是焦慮地疾聲問:「崔院使,這都一個時辰了,你究竟診沒診出癥結所在?」

    崔閔通躬著腰退開兩步,微微抬頭,露出一臉尷尬之色,「依照脈象來看,娘娘仍有少許氣血不足,無力、頭暈或是因此而致,還望娘娘寬些心思,多靜養。至於腹痛……恕臣斗膽,臣實在是沒有診出。」再次仔細瞅了瞅慧妃的神色,一臉緊張、焦急,不像是說假。這可怎生是好?

    武茗暄蹙眉想了想,忽地驚惶叫道:「啊!崔院使,你說本宮這像不像昨個兒麗妃的情形?不會……也是誤食了瞿麥、白芷之物吧?」

    崔閔通先是一驚,慎重思索一番後,斬釘截鐵地說:「不會,不會!娘娘安心,您脈象裡並無開血之兆。」

    「是麼?」武茗暄似是將信將疑,斜眼向錦禾睇去。

    「娘娘,《本草經》曾云『瞿麥破胎墮子,下閉血』,而白芷活血,兩者相合對付葵水不足之症有妙效,孕中服用卻是虎狼之劑。若是娘娘真個用了這些,就不止是頭暈、腹痛了。」錦禾適時上前解釋,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讓遠遠垂手而立的崔閔通聽得清楚。

    未待崔閔通附和,錦禾似是不假思索,一句話脫口而出:「再說,若真是,那怕不是娘娘誤食,而是有人存心……」突然打住,頭壓得低低的,退到了一旁去。

    「呼……既是這樣,本宮就放心了。想來是昨個兒夜裡沒歇好,今兒才有些不適,只是累了崔院使。」武茗暄拍著胸脯長吁一口氣,很是歉意地看向崔閔通,話音一頓,又像是想起什麼,「說起來,容德夫人便有些葵水不足,那豈不是要長期服用瞿麥、白芷?可昨夜宴上,麗妃……」話未說完,猛然摀住嘴,彷彿窺見了什麼驚天秘密般滿目驚駭地望向崔閔通。

    一聽這話,崔閔通頓時面如死灰,腿都有些發顫了。身為太醫,多少都知道宮中那些骯髒事兒。慧妃的話雖然沒說完,但他已經醒過味兒來。這兩味藥因效用特殊,在宮中使用是極小心的,還真沒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弄了去。難道,麗妃的早產真是……他甩甩頭,不敢再往下想,推說太醫院還有要事,便請辭離去。

    武茗暄似是還沒從震驚中回神,也不讓人打賞,隨意揮揮手。

    崔閔通如獲大赦,一禮作罷,拎著提梁小櫃慌忙退出。

    聽得外間內監招呼著崔閔通去往宮門,一直在旁打理珍奇擺件的沈木雲才走上前來,「娘娘,您這是想把昨夜的事兒往那位身上引?」

    武茗暄含笑瞥她一眼,兩指捻起一顆酸梅,仰頭拋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起來。哪有半點頭暈、腹痛的樣子?

    沈木雲本也只是猜測,但見武茗暄這幅模樣,心下念頭也就定了,目光透過窗,順勢就往翎嫣宮方向望去,「自從『安昭儀動了胎氣』,太后就不待見那位,娘娘這一計若能成,往後,太后跟前,可就徹底沒了她的位置!」

    經沈木雲這麼一說,錦禾、青淺才醒悟過來——原來,娘娘不止是想替麗妃遮掩,更是暗中擺了容德夫人一道!

    想到這事,自己也出了一份力,錦禾頓覺痛快,與青淺對視一眼,掩嘴偷笑。

    沈木雲畢竟是宮中老人,眼光遠不是錦禾、青淺能比,思緒一轉,已蹙了眉,「娘娘,您入宮日子淺,怕還不大清楚。太醫院,能兩面討好的,就只崔院使一人,憑的便是。這些年,各宮主子借助太醫院斗了多少?他不是不知,卻從沒參與過,今兒的事多半也會爛在肚子裡。娘娘想借他的嘴,怕是……難啊!」

    沈木雲歎著氣,算是給這聲東擊西的一計下了失敗的定論。

    「要的就是他這份穩妥。」武茗暄淡淡瞥她一眼,唇角微揚,「皇后若不徹查,他就爛在肚子裡也無妨;若是有心查清,必然從太醫院入手。那崔閔通是個心裡有什麼,臉上總會有點顯露的人。在我面前尚且如此,面對皇后,他又豈能揣得嚴實?」

    沈木雲微微一怔,旋即霍然了悟般點了點頭。

    武茗暄卻沒再與她多說什麼,嚼著口中酸梅溜出一句,「不過,本宮倒沒想到他還能兩面得緣。此人,若能得我所用……」

    沈木雲淺淺地掀起眼瞼,飛快地瞄武茗暄一眼。在她看來,武茗暄今日所為只有一個目的——拉跨容德夫人!匆匆一眼後,她習慣性地垂下睫毛遮住眼中情緒,突然反應過來,眼前這位是她今後要效忠的主子,沒必要再遮掩什麼。

    沈木雲抬起頭,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懶洋洋地歪靠在榻上的那位根本沒有看著她,而是微蹙了眉看向窗外,眼底隱有憂色。

    若是往常,以武茗暄的謹慎不可能錯過沈木雲這一系列神色變化,可今日……拉著錦禾在崔閔通面前演這麼一出,實在是兵行險招,可她必須這麼做!

    從華音宮的種種情況來看,皇后很可能

    能對桑姐姐起了疑心。

    謀害皇嗣,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即便桑姐姐是大公主的生母,一旦查實,絕無活路。

    她所考慮的與沈木雲又有不同。打壓容德夫人還在其次,主要是得設法替眼下毫無自保之力的桑姐姐將此事周旋過去。

    崔閔通啊,崔閔通……但願,我沒有看錯你!雙手不自覺地交握,武茗暄長出一口氣。

    而此時,匆匆出了鳴箏宮的崔閔通頂著滿頭冷汗一路疾行。沿路宮人、內監們略覺詫異,卻也紛紛招呼、施禮。

    點頭、微笑,這已經是一種習慣,崔閔通揣著滿腹心思下意識地做著,直到準備穿過裕道五門。他突然頓住腳步,抬起頭望向正北面。

    小雪初停,層層疊疊的巍峨宮樓掛著薄薄的積雪,或是沉澱了歲月的緣故,愈顯斑駁。一輪紅日突兀地掛在飛簷一角,柔和的光灑下來,這個蒼白的世界便平添一抹濃烈。

    麗妃、慧妃……容德夫人……太后……皇上……

    崔閔通直直地仰著頭,分明是望著那輪紅日,卻像看見一札書簡忽然抖開,一些人、一些事輪換著出現在眼前。

    從一個貧家小藥僮到手掌皇家生老病死的太醫院院使,沒有人知道,他這數十年是如何過來的。每日戰戰兢兢、百般謹慎,他的心裡其實不敢有太多奢望,只謹記一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如今,他已五十有六,眼看就快告老歸鄉,卻突然覺得有些不甘——難道,就這樣脫下這身官服?

    高高的宮牆間,崔閔通在雪地裡佇立良久,攏在藏青色寬袖中的手猛一握拳,鄭重其事地理了理衣襟,挎好提梁小櫃,轉過身,一步步往永璋宮行去。

    永璋宮為歷代太后所居,氣勢、佈置遠不是某個盛寵的妃嬪寢宮所能比擬。但是,就在當今太后慕芊嵐入住此處的當日,擴袖一揮,一應奢華陳設盡數撤下,偌大宮殿便顯得有些蕭索。

    對此,慕太后身邊那些得臉的嬤嬤不止一次請求太后添置陳設;當初的珍妃、現被貶為安昭儀的洛菱宛甚至拉著這位姨母的袖子,跪地勸說她莫要苛待自己。慕太后卻只是微笑搖頭。她們哪裡知道她的心思?身在後宮,步步驚心,她雖已貴為太后,但親眼看過鼎盛一時的宋氏在一夕之間坍塌,她怎麼敢大意?

    居安思危,慕氏的路才能更長遠……

    慕太后側身斜依在寶座上,目光掃過永璋宮這空蕩蕩的正殿,再回到躬身立於下方的崔閔通身上,細長鳳眼微微瞇起,「照你這麼說來,麗妃的早產並非偶然,是有人要借哀家的壽宴謀害皇嗣?」

    「啊!」崔閔通猶如驚弓之鳥般渾身一抖,膝蓋一彎已趴伏在地,「微臣不敢妄自猜測,也實在沒想到這……」悠悠顫顫一句話出口,一張老臉已經埋得幾乎貼上了地面那暗紅色的毛氈。

    就在慕太后面色一凜,目中隱有冷芒射出之際,崔閔通忽又開口:「但微臣覺得壽宴果飲中誤放白芷、瞿麥委實說不通。此類藥材因藥效特殊,素來看管嚴密,若說流於後宮,那怕是……怕是只能是出自翎嫣宮。」

    作者有話要說:有關藥理之類,經不起考據,請勿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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