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2第九十二章 文 / 墨子痕
唉……今日怕是嚇著她了吧?寧昱晗暗歎一口氣,踱步過去,想要把武茗暄抱入懷裡,卻發現自己剛冰浴過的手很涼,忙又搓手呵氣,待手暖和些了,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入懷中,撫著她的鬢髮,輕喚:「暄兒,醒醒……暄兒……」
「嗯,皇上……」武茗暄夢囈般低應一聲,轉瞬卻猛然瞪大眼,「皇,皇上!」身子一擰就掙脫了他的懷抱,在床邊跪了下去。
「你……」寧昱晗怔怔地看著武茗暄,目中閃過一絲痛色,傾身把她扶起,「我說過,獨處時,別當我是皇上。你忘了?」
「妾沒忘,只是……」武茗暄脫口便要說「只是皇上方才實在太嚇人」,可心念一轉,咬了咬唇,終究低頭不語。她仔細窺視了寧昱晗的神色,確實沒有察覺出怒氣,這才順從地依偎進他懷裡。
「我之前那樣,你害怕?」寧昱晗輕拍著武茗暄的背,極盡溫柔地問著。
武茗暄不願違心作答,微微點了點頭。
「我不是惱了,也永遠不會真惱你,別怕。啊?」寧昱晗柔聲哄著武茗暄,雙手擁緊她,下顎擱到她的頭頂,輕輕蹭著她柔順的發,「你已小憩了一會兒,此時怕是不困了吧?來,聽我講個故事。」
武茗暄心下疑惑,卻不多問,輕聲應了個「嗯」。
「你知道,自古天家後宮三千,可有一位皇帝卻把宮裡三千佳麗當作供他觀賞的花草。他,獨愛一人。那是一位來自清靈水鄉的女子,溫婉賢淑,他從看見她的第一眼就愛上了她,也只愛她。短短三年間,這位出身並不顯赫的女子從末九品選侍升從六品御姝,又升正四品德媛……最後位及貴妃。」黑暗中,寧昱晗的視線凝注在正前方喜上梅梢屏風的繡面上,目光悠遠,似乎那屏風外正在演繹他所講述的情景。
寧昱晗嗓音略有些低啞,沉穩而平緩地娓娓道來。他說得很慢,時有斷續,武茗暄卻沒敢插話,窩在他懷裡,靜靜地聽著。
旁人聽得這些或許當是故事,可武茗暄心下卻很清楚,寧昱晗所說的都是真實發生在前朝的事情,他口中那位唯一得了帝王的心的水鄉女子就是他的生母,也是她的姨母——先皇的靜逸貴妃。
其實,對於姨母之事,她心底也有著些許疑惑。先皇駕崩,無論身亡或在世的後宮妃嬪都按各自功過及有無兒女處置。若有子女就晉封「太妃」或「太嬪」寄居別苑;無子女者便分兩類,不曾承寵的送往尼姑庵,承寵而無子嗣的便是給先皇殉葬。敬仁皇貴妃武氏因犯大過被太后下旨幽禁於溯殤宮,這一樁雖有違常理,卻還是說得過去。但是,姨母是寧昱晗的生母,為何沒有追封?當年,武茗暄年幼,但是已經隱隱覺得不妥。只是當她問及父王時,被呵斥了一頓,這才沒敢再提。
「他愛那女子,給了她無上的寵愛,給了她無上的富貴,甚至逾越了皇后和另一位皇貴妃的用度。可他卻不知道,他這麼做,會給她帶來怎樣的苦難。表面的風光,不是她心中所想、所要。她寧願嫁於平凡男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不願整日戴著面具與人虛應,更不願日夜提防怕人暗害。直到後來,生下兒子,她那低落的情緒才緩和過來。她與世無爭,把全副精力都用來教養兒子、陪伴兒子。她以為,兒子是她繼續生存下去的唯一牽掛!可是……卻不知,她會為這個兒子,丟了性命!」寧昱晗微微扯唇,嘲諷而苦澀地一笑,「不知何時起,皇帝染病,且越來越重。宮中大權由太后掌控,甚至臨朝,也是太后垂簾聽政!皇帝眼看就要不行了,但卻一直不曾立儲。太后著急,一番挑選,竟選中她的兒子。為保證權勢不旁落,太后決定重新啟用五百年前的舊制——『立子殺母』!」
武茗暄駭然,猛然仰頭,瞪大雙眼望向寧昱晗,脫口疾問:「不是失足跌落池塘,溺水而亡麼?」
「溺水?呵……呵呵……」寧昱晗眸中湧起嗜血狠色,咬牙冷聲道,「這宮裡藏污納垢,骯髒事兒還少嗎?什麼失足、溺水……還不是太后一句話!」
藉著微弱月光,武茗暄細細看過寧昱晗的神色,默然片刻,還是忍不住伸手環住他的腰,身子也更加貼近他,希望能稍加安撫。見寧昱晗久不再言,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哼,太后絕對想不到,母妃雖與世無爭,卻不傻,早就擔心會有此遭!」寧昱晗恨聲道,「那日,太后突然駕臨韶陽宮,母妃心知有異,便讓我躲入床底,命我無論看見什麼都不許出去。我親耳聽見太后以我的性命要挾母妃,親眼看見母妃被三尺白綾絞死,親眼看見母妃倒地,就倒在我眼前!那樣睜大眼看著我,那樣滿足,那樣欣慰……她欣慰啊,總算保住了我的性命!可這……這不是我想要的,不要……」
寧昱晗痛苦地抱緊武茗暄,完全陷入了那段回憶,根本不知自己此時的力道有多大,懷裡較弱的她能不能承受。
武茗暄咬緊下唇,不讓自己因身體的疼痛呼叫出聲,面上猶自帶著能安撫人心的溫婉淺笑,低聲問:「按理,這樣更要追封,為何我卻不曾聽聞太后有懿旨?就連你登基後,也不下旨追封。如今,宮中更是無人提及,好像前朝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似的。」
寧昱晗彷如大夢初醒般收回目光,靜靜凝視武茗暄半晌,卻沒答她的話。
感覺到寧昱晗的力道鬆緩,身上痛楚減弱,武茗暄暗鬆一口氣。她就知道,他是不會把這些完全告訴她的,這麼問無非是想把他拉出那段回憶,不讓他繼續深陷在過往的痛苦中。
「之前,我那樣,一定嚇著你了。要不,你也不會讓錦禾來問。」寧昱晗鬆開一手,憐愛地撫過武茗暄的臉頰,「我是不會傷害你的,即便神智不清,我也會記得,不能傷害你!別怕,我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怕我,卻獨獨不願你怕。明白嗎?」
「嗯。」武茗
茗暄懵懵懂懂的,可還是點了點頭。
寧昱晗不知想到什麼,耳根處騰起紅暈,有些赧然地嚅嚅道:「前幾次,你侍寢……咳咳,並非我不知節制,不憐你,只是我不能控制。十三歲那年,父王、母妃駕崩,我帶……帶憐蘇瘋玩了一整日,晚膳用過親自送她回府。我本是想真正放縱一日,自此後便……」
話鋒猛然頓住,寧昱晗低頭看著武茗暄那雙清澈的眸子,心底的話終究沒有說出。他怕一旦說出,這倔強的丫頭便會記到心裡,會把他曾想撇開她這事記一輩子!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可是,當我回宮,才知道有什麼等著我。母后……呵,那位看起來對我堪比親生的母后,她端來一碗湯藥,告訴我,說我體內有些虛寒,需要服藥。我看都沒看那藥碗一眼,因為我知道,即便是毒藥,我也得乖乖喝下!我當著她的面,一口喝光,她就安心了。拭嘴的時候,我故意吐了些在絹帕上,偷偷讓李炳福去找可靠的御醫查驗。呵……你知道那是什麼藥嗎?那是『迷情』!」
「『迷情』?那不是聖祖年間查出的厲害的催情藥?這……」武茗暄覺得今夜聽聞的事情實在是匪夷所思,太多她從不曾想到,也不敢想的事情,可它們就是真實地發生了,「太后她怎麼能……她這麼做,又有何用?」
「母后和皇祖母一樣,她們都是野心勃勃的女人。可母后卻比皇祖母聰明,也更知隱忍。『迷情』能催情,更有亂人心智的作用。她是想要我做這個皇帝,想讓我在她還未籌備完善時,能替她管理好朝政。你沒瞧見宮中那麼多得她心意的妃嬪?她是想讓我不知不覺被她操控,成為她的傀儡!」寧昱晗頻頻冷笑,「她就像一隻毒蜂,沒有一擊即中的把握,絕不會輕易蜇人!不過,若非如此,我也不會親近她,更不會費盡心機挑起她與皇祖母的嫌隙,借她的勢力逼得皇祖母放權,得以親政了!」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今日2章發完,信息量略大,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