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1章 文 / 墨子痕
步輦顫悠悠緩行,繞過婕妤的凌波館時,武茗暄抬手命步輦停下,微微側目,遞過一個眼色。
錦禾會意,欠身一禮,快步去向凌波館,詢問了掌事宮女,而後回報,顏才與婕妤早已去了逸韻軒。
武茗暄當即命步輦快行,回到逸韻軒。步輦尚未轉入二門,婕妤、顏才已得到消息,由沈木雲、青淺等宮陪著出來相迎。
瞧得二目中都隱有憂色,武茗暄頗覺欣慰。偌大後宮,險惡無處不,還好……她不是孤軍作戰!
一番循例見禮後,三相攜進入正廳。武茗暄招呼婕妤、顏才坐下,便去換衣。
沈木雲體貼地命宮上了三碗冰鎮酸梅湯來解暑,又命抽開風輪。青淺也去涵煙湖打了一提新鮮的湖水來,為那盆別緻的降溫盆景注換新水。
眾宮一番忙碌,武茗暄也換衣歸來,正廳寶座落座。她尋了個托詞,讓沈木雲帶著一眾宮退下,只留了青淺、錦禾與婕妤、才的貼身宮女廳內。
看廳內再無外,婕妤忙不迭開口:「嬪妾請安回去,就聽青淺來報,說娘娘被珍妃娘娘請去了。沒事吧?」
婕妤這麼問著,顏才也一改往日慵懶,正襟危坐,微微蹙眉向武茗暄看來。
瞧她二一臉關切之色,不似作假,武茗暄嗔笑道:「往後,若無外時,咱們也不用那麼拘束。嬪妾來,娘娘去的,多累嘴!」
婕妤、顏才對視一眼,倒也不推搪,齊聲附和一句,笑著應下。
今日水華殿之事,許多宮都瞧得仔細,武茗暄也就不瞞婕妤和顏才,簡潔明瞭地將之前一切說了一番。
顏才聽完,一向隱含媚色的狹長丹鳳眼染了些慍怒,啐道:「這個珍妃也太膽大妄為了!外臣與內命婦相見,必打簾子。她倒好,不聲不吭便把誑去。」
「呵,珍妃向來聖眷頗隆。她眼中,何時有過禮規法度啊?」婕妤嗤笑一聲,慢條斯理地牽扯著手中絹帕,「雖說今日,珍妃一番伎倆是為做了嫁衣,可難保他日……不如,改明兒去回了皇上,讓珍妃安份些?」
顏才似想發笑,卻又沒有笑得出來,抬手端起玉碗,悠閒地舀著酸梅湯,小口小口地抿著。
「何必勞去回?」武茗暄垂眸看著案上玉碗中鮮亮的酸梅湯,悠然一笑,「此事確實有違禮規,珍妃必然擔心去報於皇上,自然會搶著先去稟了。」
婕妤淺淺揚眸瞄一眼武茗暄,扯唇笑道:「珍妃有這麼個對手,還真是……」話不再言,失笑搖頭後,端起酸梅湯飲用。
目中隱約有什麼東西扎得生疼,武茗暄微微瞇了一下眼,重新揚起笑容。
用過酸梅湯,武茗暄招呼沈木雲來收拾了,與婕妤、顏才一起籌備皇上的萬壽宴獻禮。雖說這獻禮是三各作各的,可武茗暄的秦箏之曲、婕妤的雙手書法、顏才的松鶴萬壽圖得配合默契。箏聲歇時,婕妤就得收筆,松鶴圖也得完工。
三勤練了三遍,直到沈木雲第二次來問膳。
天氣悶熱,又忙累了這陣子,武茗暄是沒什麼胃口,抬眼看看婕妤、才,也是一副懶懶的模樣。瞧見火辣日頭已西斜,她不禁生了分心思。若能涵煙湖畔的小亭擺膳,微風旋過湖面,她們也能得一分涼爽,只不知合不合適?
沈木雲循著武茗暄的目光一瞅,體貼會意:「娘娘,廳內悶熱,不若奴婢擺膳煙雨亭?左右涵煙湖附近,除了皇上,也就三位主子。」
她倒是個乖覺的。武茗暄瞄過沈木雲,含笑讚許:「姑姑的提議倒是甚合本宮心意。」偏頭以眼神徵詢了顏才、婕妤,方點頭揮手,「姑姑看著辦吧。」
武茗暄望著沈木雲退下的背影,有些晃神。
顏才軟著身子靠圈椅中,召了貼身宮女素妍替她揉著緊繃的額頭,懶聲說道:「聽說……這位沈姑姑原先伺候先皇的敬仁皇貴妃,也是極妥貼的。」似是想起什麼,偏頭看向武茗暄,「說起來,倒與有些淵源。」
武茗暄回過神來,垂眸點頭:「是呢,按理,先皇的敬仁貴妃,還要喚一聲姑母。」
「沈姑姑是個靠得住的,要不……」婕妤拿眼看了看繞著圈說話的二,「皇上也不會親自指了她來逸韻軒伺候。」
「不是皇后指的?」武茗暄微覺詫異,後宮之事,皇上鮮少插手,更勿論指派一個掌事姑姑。
「這後宮,但凡有事都是皇后指派。那不過是表面話,也能真信?」婕妤笑著搖頭,「這事兒早駕幸行宮之前就定下了,是和淑夫辦的。選那日,皇上也,便隨口說了一句。」
武茗暄心下一琢磨,笑看婕妤:「又如何得知?」
婕妤沒有答話,只是眸色沉靜地看著武茗暄。
武茗暄細細一瞧,當即會意,這是皇上故意透給她知曉的。只是……沈木雲真的可靠麼?皇上信沈木雲,她卻有點不太敢相信。
一旁歪坐圈椅內的顏才似是知曉武茗暄心中所想般,忽地挪了挪身子,低聲道:「倒有些鬧不明白。」眸光從武茗暄、婕妤面上緩緩移過,又半垂了眼簾,「據說,當年先皇駕崩,太皇太后第一件事便是下旨幽禁了敬仁皇貴妃武氏。而後,原先伺候武氏的一眾宮,除了一個貼身宮婢入溯殤宮隨侍外,其餘都先後獲罪被處死。這位沈姑姑既也是伺候武氏的,為何沒有去溯殤宮伺候,反而尚宮局當差?」
顏才言下之意……武茗暄眸色一閃,抬眸看過淡然淺笑的顏才,又與也是滿目狐疑之色的婕妤對視
一眼,垂眸不再多言。
不多時,沈木雲領著翠袖進來,報煙雨亭已佈置妥當,請武茗暄三移步至涵煙湖畔用膳。
晚膳過後,婕妤、顏才施禮別過武茗暄,返回各自居處。
武茗暄命陳祿於煙雨亭掛上兩盞風燈,坐亭中,吹著涼爽的湖風,享受著錦禾的輕柔拿捏,搖扇看書。這番情形看似愜意,實際武茗暄心下卻有一團團理不順的亂麻,糾結纏繞,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
「娘娘……」翠袖忽地奔來,欠身稟告,「殷嬤嬤來了。」
殷嬤嬤?武茗暄聞言微怔,她怎麼把這茬子事給忘了。當初聽聞太后不耐車馬勞頓,沒有隨行駕幸行宮時,她心下就犯了嘀咕。照錦禾所說,浣花湯僅有一月藥效,那太后不隨幸行宮,又如何掌控?她還曾暗自好笑,莫不要等秋日返京之時,宮中數有喜,那才真叫好看!哪想,太后自己沒來,竟派了殷嬤嬤隨行,可真個是片刻都不鬆懈啊!只是……宮中妃嬪眾多,卻是無一產下皇嗣,皇上難道就沒半點懷疑?
一旁沈木雲瞧見武茗暄晃神,不由得微微蹙眉,小聲提醒:「娘娘,太后身邊的殷嬤嬤來了。」
別說太后容不得她有喜,即便有了,只怕以她目前根基未穩的現狀,也保不住皇嗣。心念一轉,她的眼前似乎又閃過那日於甬懺宮出來時,窺見的驚悚一幕。武茗暄心下微寒,深吸一口氣,拂袖起身,領著眾回到逸韻軒。
「奴婢殷蓉給慧妃娘娘請安!」殷嬤嬤遠遠瞧見武茗暄回來,就著廳門邊屈膝唱禮。
飛快一眼掠過殷嬤嬤身後拎著食盒的宮女,武茗暄移步上前,抬手將她扶起,謙和笑道:「嬤嬤是太后身邊兒的老了,不必行此大禮。」
「多謝娘娘體恤,可禮規還是要循著的。」殷嬤嬤今日倒比前次恭敬多了,順勢起身,揮開青淺,親自扶著武茗暄入廳,關切地問道,「前些日子送了溫補的藥湯,娘娘身子可覺好些了?」
「勞嬤嬤記掛,好多了。」武茗暄垂眸隱去冷笑,側身頷首淺笑。
「瞧娘娘說的!您是主子,關心主子的身子是奴婢們份裡之事。」殷嬤嬤笑著說道,把武茗暄扶到案旁圈椅坐下,「莫說奴婢,就是太后一直掛念著呢!這不,駕幸行宮前還吩咐了,叫奴婢莫忘了每月給娘娘送溫補藥湯來。」轉眸掃過候身側的宮女,待那宮女將藥碗呈上,宛如長輩般溫和地笑著看向武茗暄,將藥碗呈上,「時辰也不早了,奴婢還要回松香殿去伺候。娘娘早些用了藥湯歇著罷。」
武茗暄看都不看那藥碗,順手接過,含笑飲下,把藥碗向那宮女一遞,捏絹帕拭嘴角,恭順地說道:「太后遠京中,還掛念著妾的身子,可真是……只是累著嬤嬤了。」很是感激地看殷嬤嬤一眼,「之前用了這藥湯便覺身子好些了,本想親自去太后跟前謝恩,可聽說太后喜靜,便沒敢貿然去打攪。回頭回了宮,還要勞煩嬤嬤替本宮好生謝過太后。」說罷,命青淺取來一副翠玉手釧,親自給殷嬤嬤戴到手上。
殷嬤嬤連聲謝過,又好言叮囑武茗暄一番,領著宮女施禮離去。
武茗暄把玩著腰間的紫玉麒麟送子把件,不時以眼角餘光打量遠遠伺候著的翠袖,看她一副心神不寧之態,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翠袖,來。」
翠袖愣然回望,挪步行到武茗暄身前。
「翠袖,可是有什麼心事?」武茗暄挼弄著紫玉麒麟的吊穗,輕聲說道,「真有什麼,便說與本宮聽聽。但凡本宮能做主的,定會替辦了。」
翠袖眸光一閃,垂首答道:「娘娘,奴婢只是為您擔心。」
武茗暄和顏悅色地看著翠袖,靜候她下。
翠袖拿眼掃視四周,看見沒有旁廳內,這才壓低聲音說道:「就是駕幸行宮,太后還不忘給您送浣花湯來,這……」望向武茗暄的目中隱約帶了點急切之色,「娘娘何時才能懷上皇嗣啊?」
「難為了,倒是時時處處都為著想。只是,宮中皆太后掌握,此事由不得。」武茗暄壓下心中不悅,拉過翠袖仔細打量,柔聲說道,「倒是隨入宮,雖說吃穿不曾差了去,可這一生……也算是空耗了。」
聞言,翠袖先是一怔,遂即不知想到什麼,耳根微微泛起粉色,抬眼偷偷窺探一眼武茗暄的神色,慌忙說道:「奴婢能伺候娘娘,那是幾世修來的福氣,不敢貪望其他!」
武茗暄淡淡一笑,沒再說什麼,拍了拍翠袖的手,便讓她去備熱湯,喚了青淺、錦禾來伺候卸妝沐浴。
宮中不似民間,朝九晚五頗多活計,宮們忙完額定的宮務,便湊堆閒聊。於是,但凡各宮有些風吹草動,宮們反倒比主子更先知曉。慧妃於水華殿認輔陽王夫婦為義父母,又得太后器重之事,不到兩日就傳遍了整個嘉寧行宮。
一時間,不少往日不太看好這位慧妃的妃嬪都轉了心思,紛紛尋了借口,來逸韻軒巴結;也有些妃嬪想著日前放燈節上容德夫與珍妃那出爭鋒的戲碼,暗中揣測慧妃是否也會因此成為容德夫的眼中釘,不但不敢貿然與之親近,反而故意避著;還有幾位,素來情淡薄的,便像是一無所知般,往日如何,現下還是如何。
宮中這番風向變化的動靜,武茗暄心下清楚,但面上卻並不表露什麼。無論是前來逢迎討好她的,或是顧忌容德夫而不願與她相交的妃嬪,她都一視同仁,依然謙和有禮地對待,卻暗自將三派的名頭一一記下。
幾日時間,匆匆晃過。
嘉寧行宮就這看似平靜,實則深藏暗湧的氣氛下,迎來了皇上的萬壽宴。
因著今年早熱,萬壽宴便不能像往年那般擺設欣悅殿內。
和淑夫請示了皇后,將涵煙湖沿湖一圈以緗黃巾圍了,劃出宴席區域,又以纏繞了細細緗黃絹條的曲松盆景將各宮妃嬪與受邀入行宮同慶的王爵勳貴坐席隔開。至於觀戲台,便搭建涵煙湖上。正對觀戲台的湖畔,置了六尺寬的蟠龍金案,以便帝后同坐,觀景賞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