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7示好 文 / 墨子痕
七月初三,武茗暄單獨邀了婕妤至逸韻軒,只為商議皇上萬壽宴獻禮一事。
她少時常與寧昱晗、武睿揚相伴,自是不如普通世家閨秀那般,琴棋書畫皆通。但她自幼偏愛箜篌,彈得一手天籟之音,這是整個寧京都知曉的。可洛憐蘇的技藝如何能讓武茗暄展示?幸而她早有準備,當日被欽點選秀後,便開始練習秦箏。箜篌、秦箏手法不同,可音律總有相通,時日雖短,卻也小有所成。
三人若是一同獻禮,豈不是明白擺出了結盟的姿態?婕妤頓覺訝異,湊到唇邊的玉碗輕輕擱下:「娘娘之意是要與才人和嬪妾一起獻禮?」
「婕妤以為不妥?」武茗暄漫不經心地舀著酸梅湯,一勺一勺,舀起又傾瀉,卻不往嘴裡喂。
婕妤看武茗暄一副散漫之態,不禁冷哼道:「娘娘是上趕著讓人知曉咱們親近!」
「自茗湘宮一事,宮中誰又不知咱們親近呢?」武茗暄失笑,放下瓷勺,偏頭看向婕妤,「人眾皆知,咱們還藏著掖著,反倒叫人生疑。」
婕妤秀眉微蹙,細細將武茗暄審視一番,挑眉笑道:「如今方知,嬪妾往日都是瞎操心。後宮處世之道,娘娘竟是如此純熟!」
「茗暄入宮日淺,哪裡懂得什麼處世之道?這都是婕妤時常提點的功勞。」武茗暄似乎聽不出她的暗諷般,輕笑攏袖,虛劃一個深鞠,「如此,便說定了。茗暄彈秦箏,婕妤書詩詞,才人繪製松鶴萬壽圖。」
「娘娘位尊,但有命下,嬪妾等哪敢不從?」婕妤瞧得武茗暄這般,哼笑道,「還有五日,得加緊練了。明日起,晌午過後,嬪妾都會與才人前來逸韻軒,與娘娘同練。」
武茗暄微微一笑,剛點了頭,便見翠袖匆匆而來,當即蹙眉問道:「何事?」
翠袖屈膝見禮,拿眼往婕妤一瞄,欲言又止。
武茗暄見她如此,不禁臉色略沉,輕聲呵斥:「婕妤不是外人,有什麼就說。」
婕妤捻著瓷勺享用酸梅湯,一個眼角餘光都沒看翠袖。
翠袖無奈,只得言道:「皇上剛提拔了一名宮婢。」
「宮婢?」婕妤訝然反問,偏頭與蹙眉思索的武茗暄對視一眼。別人不知,她們心中卻很清楚。邊境不寧,皇上分寵三家尚且乏力,就連寵幸別的妃嬪都沒心思,更勿論一個小小宮婢了。
翠袖神色凝重,定是內中有些蹊蹺。武茗暄一尋思,問道:「封了什麼?」
「正八品肅儀。」翠袖恭謹地答了話。
「宮婢……」武茗暄遲疑一瞬,轉眸看向婕妤,「循例不是該從九品選侍起封嗎?」
婕妤垂首想了想,放下手中瓷勺,捏著絹帕拭了嘴角,問道:「什麼名兒啊?原先在哪個宮當差?」
「葉霜萍,原先是在翎嫣宮當差。」翠袖猶豫一下,又補充道,「聽說,葉肅儀拿捏的手藝極好,素日裡,就甚得容德夫人器重。昨個兒夜裡,皇上在翎嫣宮犯了頭疼,葉肅儀跟著伺候,想必是……」
不待翠袖說完,武茗暄面色驟變,「啪」地一掌拍在案上:「宮闈秘事,豈是你能妄議的!」
翠袖被武茗暄吼得一愣,驚惶跪地:「娘娘恕罪!奴婢不該碎嘴,可奴婢也是為著娘娘啊!自打駕幸行宮頭一日,皇上……」
聽翠袖越說越不像話,武茗暄急急揮手打斷:「下去反省!」
「娘娘……」翠袖愕然抬頭看向武茗暄,疾聲哭喚。
「娘娘真是好脾氣!」婕妤在旁看不過,幽幽一眼掃過翠袖,冷笑道,「這等碎嘴的丫頭,若換了嬪妾,早就命人打出去了!」
武茗暄瞧見沈木雲捧著果品入內,偏生翠袖還跪地不起,不禁動了真怒,傾身就是一掌往她扇去:「下去!」
武茗暄這一掌看似狠,實際只是做個樣子嚇唬翠袖,並未真的打到她。
翠袖哪裡見過這樣的武茗暄,自以為娘娘是真打她,慌忙往側一避,身子歪到一旁,委屈地看武茗暄一眼,又想起適才說了狠話的婕妤,忿然一眼瞪去,這才翻身爬起,抹著淚奔了出去。
沈木雲與翠袖擦身而過,卻視若無睹,恭敬地施禮,把果品擺上案,三兩句場面話說過,退了下去。
被翠袖這麼一鬧,武茗暄也就無心再與婕妤談什麼,胡亂閒扯兩句,便讓婕妤回凌波館去了。
武茗暄歪著身子坐在廳內,神色倦倦地撐頭思索。翠袖這個樣子,怕是不能再留在身邊伺候了。一旦入宮,便是宮婢,想要送回郡王府,怕是不太可能。但若攆出去,翠袖的下場必然淒慘,她也有些不忍心。
正自思索間,忽見沈木雲入內,武茗暄不禁暗暗蹙眉。翠袖之前的話,沈木雲怕是聽到了些。如今邊境不寧,皇上正心煩,若是此時傳出哪個宮還在一心謀劃爭寵,恐怕……恰見青淺將酸梅湯的玉碗撤下,錦禾也去東廚看晚膳去了,武茗暄便尋思著言語試探下沈木雲。
哪知,她還未出聲,沈木雲倒先開了口。
「娘娘可是有些不適?」沈木雲抬眸看了以手撐頭的武茗暄一眼,邁步近前,關切地問道。
武茗暄放下手來,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順口說道:「許是天氣悶熱,有些頭暈腦脹。」
「翠袖姑娘的拿捏手藝也是極好的。素日裡,娘娘也挺器重。」沈木雲笑著問道,「不如,喚翠袖姑娘進來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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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這話……武茗暄心下一緊,側目往沈木雲看去,卻見她神色淡然地退到一旁擺弄風輪,似乎方纔的話,真的只是盡掌事宮女的本份隨口而出。
「翠袖呢?」武茗暄輕聲開口。
「在涵煙湖邊兒。」沈木雲輕聲答話。
翠袖心氣高,剛受了訓,怕是躲出去哭去了吧?武茗暄蹙眉,抬手攏了攏髮鬢,剛想讓沈木雲去把翠袖喚來,卻見青淺不甚愉快地入內。
「娘娘,珍妃娘娘來了。」青淺低聲稟告。
珍妃已經好些日子不與她來往了,此時過來,必然有事!武茗暄強打起精神,端正了儀態,讓青淺請珍妃進來。
許是近日聖眷榮寵,今日的珍妃雖然依舊一副柔弱之態,可面色卻很瑩潤,不似往日略顯蒼白。
她頭綰望仙高髻,髻間簪有三支鳳尾草短玉釵,一襲湖藍色描金綾絹宮裙,雙肩上掛了兩幅雲霞肩帔,不長不短,恰到纖細的後腰,隨著款款而來的碎步輕輕搖曳,膝前一串白玉壓裙佩發出「叮鈴」輕響。
珍妃的打扮不妖不嬈,一眼望去,清純淡,讓人頗為舒心,可看在武茗暄眼裡,卻是十分礙眼,耐著性子與珍妃寒暄兩句,請了她落座奉茶。
「近來身子不大好,又趕上駕幸行宮,就沒敢來打攪姐姐。」珍妃柔聲說道,側目往手旁案上茶盞一瞄,垂首笑問,「姐姐該不會與我生分了吧?」
「既是姐妹,說什麼打攪不打攪的?不過……」武茗暄淡淡回應,嗔笑一眼往珍妃睇去,「妹妹縱然身子不好,伺候皇上卻是慇勤,怕是也得不出空閒來我這邊兒吧?」
「姐姐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珍妃似乎沒有聽懂武茗暄話中的諷刺之意,嫣然巧笑,「眼看這天兒是越來越悶熱了,聽說姐姐做的蓮子羹爽口舒心,我也厚顏來討要一碗。」
蓮子羹?她近來都用的酸梅湯,並未用過蓮子羹。武茗暄正想發問,卻想起少年時,每到夏日,她都會在洛王府東苑荷塘內選摘蓮子,然後親自下廚熬製蓮子羹。珍妃此時突兀地提起蓮子羹,莫不是……她轉眸看向珍妃,曼聲說道:「蓮子羹味青澀,我不喜。這邊兒消暑都是用的酸梅湯,婢子們不曾做過蓮子羹。妹妹莫不是聽錯了吧?」
「是麼?」珍妃輕問一聲,扶釵想了想,掩口笑道,「噢,真正是妹妹我記錯了呢!分明聽說是雪梨羹,怎就記成了蓮子羹。」
武茗暄笑吟吟地看著她,招手喚道:「木雲,傳話給東廚,盛碗酸梅湯來。」
「是。」隨侍在旁的沈木雲欠身應下,轉身出了廳。
看沈木雲下去了,珍妃抿唇笑道:「姐姐,這是新來的掌事姑姑?」
武茗暄不欲與珍妃多言,懶懶往椅背一靠,淡淡地說:「皇后娘娘指來的。」
「嗯,瞧著是個妥貼的。」珍妃順勢接了句,話鋒一轉,揪著絹帕道,「其實,妹妹今兒過來,一是許久沒與姐姐說話了,心下掛念;二是皇上的萬壽宴獻禮……妹妹心下有些拿不準,便尋思找姐姐幫忙參詳下。」
看來,珍妃是還想與她恢復之前「姐妹好」的關係吧?只是……珍妃入宮的日子不短了,皇上的萬壽宴也不是頭一回,她這借口未免也太牽強!武茗暄垂眸一瞬,對珍妃露出個有些惶然的神色:「我入宮不久,這些個事情,自個兒都還懵懂得很,怕是幫不上妹妹。」瞧珍妃還想再說,忙又笑著說道,「妹妹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這禮嘛……自然獻什麼都是好的!」
「近來邊境不寧,皇上心下煩憂。姐姐別看皇上去我那兒去得多,可皇上心,卻是放在了朝堂上!」珍妃苦笑搖頭,滿面為難之色,「本也不會來煩姐姐,偏生皇后娘娘近來忙著籌備萬壽宴之事,妹妹不敢貿然打攪。瞧見姐姐得閒,這才冒昧前來請姐姐幫忙參詳。」
武茗暄微微一怔,垂首做出一副思索之狀,片刻後,抬眸笑道:「妹妹姿容俏麗,不若為皇上獻個舞?」雖說萬壽宴也是家宴,可珍妃畢竟貴為六妃之一,嫻靜地撫琴弄箏還好,獻舞是不太妥貼的;但武茗暄就是想借此激得珍妃心中不快,好讓她自行離去,故而說完就靜等珍妃拂袖起身。
卻不想,珍妃並未如她所願,眼眸一轉,竟還拍手笑開:「對啊!左右也是家宴,這倒是個好主意!」這廂說完,站起身來,「多謝姐姐支招。妹妹就不打攪姐姐了,我先回去準備著。」
這……唱的哪一出啊?武茗暄愕然望向珍妃的背影,有些回不過神來。
作者有話要說:逸韻軒門前,青淺蹲在涵煙湖邊搗弄著什麼。
錦禾款步行上前去,輕聲問:「青淺姐姐,你做什麼呢?」
青淺沒回頭,自顧從腳邊的小籃子裡捻起一些褐色小籽拋入涵煙湖,嘴上說道:「娘娘說,墨大人帶了話來,說他們那邊兒春天快來了,讓咱們撒些桃花種子。」
「桃花?」錦禾訝然,往涵煙湖一瞅,「桃花能在水裡開?」
「娘娘說,春日好,哪兒桃花都能開。」青淺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回過頭來,有些神秘地招手讓錦禾附耳過去,「我告訴你哦,墨大人說,這些桃花是給潛水區那些人準備的。據說……他們出來就等撿到桃花。」
「還有這說法?」錦禾驚喜,正尋思著自己是不是在這多待會兒,也好撈點運氣,可轉念又想到個問題,「那……要是人家已有了桃花呢?」
「嘿嘿……那就讓家裡那朵桃花開得更美艷吧!」青淺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撒完最後一把種子。
「要是……要是霸王們就是不出
出水換氣呢?」錦頭想了想,有些拿不準地蹙眉問道。
墨大人這可是下狠招了啊!要是這樣,霸王們都不出水……似乎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青淺一琢磨,拂裙起身,無所謂地聳聳肩:「呵……那就祝他們桃花開滿山……全是爛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