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這一生的愛恨啊 文 / 皇雋
陸長征聞言臉色一僵,他看著晏歲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一起久了,她的神情姿態與他頗為相似。
他還清晰地記得她明媚嬌憨的樣子,一轉眼,就走到了這種境地。
半晌,陸長征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冷冰冰地說了一句:「你,恨我至此。」
晏歲寒神情冷漠,嗤笑一聲:「恨你?你配?」她回視他,目光如幽潭死水,「我恨我自己。」
那一年,她十九歲,在度過了漫長的稚弱成長期之後,初初探知成人世界的神秘、美好以及——凶殘。
就在那一年,她失卻所愛,她父母亡故,她這一生唯一的孩子被她親手葬送。
那個時候陸長征做了什麼呢?他享受著她的付出,卻抱著她最好的朋友,嘲笑著她的愚蠢與不知羞恥:才十幾歲就追在男人身後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自薦枕席什麼花樣都肯捨命相陪,真真是個賤人,連出來賣的雞都不如。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是做什麼事惹惱了他,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被扭送到了派出所,等著她的是控訴取證。最後,她因故意傷人罪被判刑七年。
判決下來的那日,黑雲壓頂,陰沉得一如她不斷下沉的心——從她被收押,晏家沒有一個人去看她。今天公審,也沒有一個人到庭。
等她正式入獄服刑,才得知父母已逝,晏家已經家破人亡。與此同時,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一方命絕,一方命生,破滅與新生,彷彿希望從未斷絕。
可是,晏歲寒心裡清楚,再也沒有什麼希望了。她一時的心動,付出的代價太過沉重,她滿身罪孽,百死難贖。
監獄管理清明嚴格,也十分注重人性化,女犯被發現有孕,就會得到相應的照顧。
晏歲寒並未聲張,從察覺到有孕的那日開始,她就再沒睡著過。她恨陸長征,更恨自己,這樣一個不被父親所知,不被母親所期待的孩子,生下來也只有無盡的痛楚。
這孩子,不能留。晏歲寒用作工具的那柄牙刷,準備了整整半個月。那一天,是六月十二,將近月半的天兒,夜幕一壓下來,就有清冷的月光。
夜深人靜,晏歲寒死死咬著一縷發,下手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冷漠地彷彿不是在對待自己的身體。
三十七下。整個下腹部被捅得跟篩子似的,孩子肯定保不住了,晏歲寒憋著的那口氣洩了之後就脫了力,傷口很疼,鮮血噴湧而出,很冷。
她靜靜地仰躺著,看著這一生小二十年的所有匆匆在眼前閃過——若是能回到過去,一定要掐死那個不知廉恥的小蕩婦。
若是能回到過去……
不再傾心,不再相識,不再相見……
就好了。
晏歲寒原本以為必死,沒想到居然會如此命大,孩子跟子宮一起被捅得粉碎,傷口連成片,幾乎連腸子都流出來了,還是活了下來。
在監獄醫院住了半年才能勉強下地,又修養了半年才算痊癒。這僅僅是身體上的,至於心傷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再次回到監獄,她的心緒已經沒有任何起伏,目光幽冷,看什麼都像死物,看誰都像死人。旁人一不小心跟她對視一眼,都要嚇出一身冷汗:太滲人了。
她入獄的時候年歲不大,量刑又算是重的,老油條們估摸著她犯事兒挺重,就打算挫挫她的銳氣。沒想到她果斷趁著天黑來了這麼一出,當時跟她同監的獄友被血滴聲與濃烈的血腥氣刺激醒來的時候,直接給嚇跪了——那場面實在太慘了,多年之後想來仍然不寒而慄。
再沒人敢去招惹她:能對自己下那樣的毒手,必然是個豁得出去且無所顧忌的,惜命的人總是格外忌憚不要命的。更何況,誰都知道,她的身體脆得很,碰一下就會碎。
晏歲寒沒再尋死。傷得那樣重都能不死,那必然是老天不收她,她倒要看看,這人生,這命運,還能將她磋磨到什麼地步。
牢裡天長,勞動改造之餘,監獄方面也鼓勵犯人自學知識,與時俱進,免得出去之後跟社會脫了節。晏歲寒除了在陸長征身上瞎了眼,倒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聰明人,冷了心絕了情也不影響她學東西。
她年輕腦子好,學東西快,還能創新,鼓搗出一個專利來。改造的時候也聽話,讓幹什麼就幹什麼,除了剛入獄那會兒自殘給監獄方面帶來不少麻煩,她的表現堪稱優異。在進行綜合評估之後,她獲得了減刑的機會。
晏歲寒前後共獲得三次減刑機會,七年刑期被減為四年。就在監獄方面準備將她立為典型的時候,她的減刑被取消了,因為她打了監獄長。
那監獄長是看著晏歲寒入獄、自傷、而後漸漸走到這一步的,對她的事也略有耳聞,知曉她這是在逃避現實,不願意面對外頭的人事。監獄長滿心惋惜:「你如今也二十多歲了,做什麼事之前都要仔細想想,別讓自己後悔。」
「對不起。」晏歲寒垂下頭,輕聲道歉。這位監獄長四十多歲,是個很溫和*的人,因為晏歲寒年紀小,又發生了那樣的事,一直以來對她頗為照顧。
監獄長沒多說什麼,只是告知她減刑被取消了。
到第六年的時候,晏歲寒犯了個小錯,刑期又加了半年。這樣算下來,就一共是七年半。
監獄長擔心她又出ど蛾子,在她出獄前的幾個月裡,見天找她談心,還請了個專業的心理醫生來幫忙疏導——晏歲寒又心結,在牢裡這麼耗著也不是辦法。逃避畢竟消極,是下下之策。
晏歲寒出獄那天,監獄長很高興,特意給她準備了新衣服,專利的相關材料也都給了她。最後,監獄長抱了抱她:「孩子,不管發生什麼,都要愛惜自己。去吧,別回頭。」
晏歲寒點點頭,鄭重地道了謝,聽她的話一直到走出大門都沒有回過一次頭。她一生中最好的八年,被緩緩關在了身後的門裡。
然後,她看到了陸長征。八年之前,願意為他去死。八年之後,唯有殺之後快。
他向她走來,她卻只想回到身後那扇已經關上的門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