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奧若波斯 文 / 烏雲卿
矮人的壽命不像精靈那般漫長,誰也不知道那場地震之前的礦區是什麼樣子;我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談起「萊妮斯卡」,沒人對這個名字有所反應。至於一座有兩個火山口的山?他們一聽都笑了,「這怎麼可能呢?」
「哈哈哈!」一個醉醺醺的矮人甲大笑起來,「誰說不可能?奧若波斯就有兩個火山口。」
「胡說八道,奧若波斯根本就不是火山。」另一個矮人乙反駁道。
「奧若波斯?」我來了興趣,「『銜尾蛇』?」
「跟蛇一點關係都沒有,」乙說,「只是一個討厭的地障,在第十號礦井下面,裡面什麼東西也沒有。」
「什麼都沒有,是因為它根本就不屬於礦層,」甲大著舌頭說,「那玩意兒是個火山,被壓在下面了。」
我問甲:「你怎麼知道它有兩個火山口?」
「……我媽說的。」然後他趴下了,大臉墊在亂蓬蓬的鬍子上。
我推了推他:「你媽在哪兒?」他已經爆發出巨大的鼾聲。
周圍一陣哄笑,「又是『我媽說的』!」一個矮人用小南瓜似的拳頭捶著地,「皮塔科留納斯的媽是全礦區最有智慧的女人,這無賴!哈哈哈!」
矮人乙拍了拍我的肩膀:「別當真了,皮塔科留納斯不管說什麼都說是他媽說的,反正也沒法找他媽求證。」
他告訴我,所謂「奧若波斯」是地底下一處廢棄的岩石斷層,既空曠又無開採價值,並不在主要的採礦路線上。
「奧若波斯」會不會就是當年的「萊妮斯卡」?在看到完整的礦區地圖之前,不能妄下結論。但是,矮人是不會輕易把礦區地圖透露給我這樣的陌生人的;據我所知,每個矮人礦工有了一定經驗之後就會開始完善自己的地圖,但各人所掌握的地圖不盡相同,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重要資料,是靠日復一日的探索和勞作逐漸積累出來的。
「嘿,我以前沒見過你。」我正在沉思默想怎樣才能套出最完整的地圖,一個矮人主動坐在我對面,撩了撩他柔順的鬍子,瞇了瞇水汪汪的黑眼睛,看上去大概是個年輕人。
「你不會記住礦區所有面孔的。」我朝他笑笑。
「漂亮的我都記得。」他故作風流地眨了眨眼睛。
我不是種族主義者,但也不想和一個臉蛋毛茸茸的矮人**,不過作為一個初來乍到者,我不應該表現得太難以接近。
「我是新來的,名叫莉安。」莉安是本尼媽媽的名字,也是我抵達礦區之後的化名。
他高興地自報家門,說了一串很長的名字,簡稱為唐;然後我瞭解到他是這一帶矮人礦工首領的兒子。
「莉安,」唐像情聖那樣眼波流轉,「你真是……與眾不同。」
我當然與眾不同了,我又不是矮人。
「那你呢,唐?」我擰了擰脖子,斜睨著他,「我敢說……你一定……去過地下很深的地方。」
天哪,希望包裡那位不要在我腦袋裡放聲大笑。
「那當然,」他興致更高了,擱在木頭桌子上的兩隻圓滾滾的胳膊又朝我挪近了一些,「我不到十六歲就下礦了。」
矮人礦工們炫耀自己在礦井下的資歷,就像獵人炫耀自己行走過的山林。
「哦!那你一定有了自己的採礦地圖,獨一無二的。」
他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那個……還沒有,但是,就快了,大家知道的那些地方,我都去過!」
「是嗎。」我略帶失望地說,「難以置信,你出生在那樣一個優越的家庭,難道不曾得到一些便利嗎?你學會製圖了吧?」
「當然!」他有些臉紅了,「我只是,還沒開始做而已。」
「你這麼老實,一定連你爸爸的地圖都沒看過。」
他囁嚅了一會兒,把話題扯到別的事情上去了,然後邀請我到酒館後面的小山坡下談談人生,我委婉地拒絕了他。
晚上回到特大叔家(礦區沒有客棧),米特阿姨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我看見你和xxxxx的兒子唐聊得很開心……親愛的,如果你願意在咱們這兒成家立業,我當然很贊成,不過我覺得還是有責任提醒你一句,唐那個孩子,已經交過好多個女朋友了……當然啦,我不是說他花心,只不過覺得你應該知道。」
我本來想裝出一副略微震驚或傷心的表情,但又覺得那樣太做作了,於是簡單地向她道了謝。
第二天,我在小鎮的雜貨店兼陳列館裡觀摩各種礦石和井下設備的時候,聽來了一個奇怪的傳聞。有人繪聲繪色地說:今天中午,礦工們像往常一樣在井下勞作,下到一千米左右的深度時,忽然聽到底下傳來「哞——哞——」的聲音;有好幾個人都聽到了,最初他們還以為是鑽頭打穿了什麼洞穴產生的氣流聲,但是那哞聲很快混雜了淒厲的慘叫,「聽上去就像飽受折磨的靈魂」。礦工們嚇壞了,趕緊升井上來,這會兒都在離九號口最近的酒館喘氣呢,據說個個兒面無人色。
在這個一丁點兒小事也會受到全體矚目的彈丸之地,這等怪事當然不到十分鐘就傳遍了全鎮。只一會兒工夫,那個小酒館就被裡三層外三層的矮人們圍得水洩不通了。
我也趕去湊了熱鬧,只見六個蓬頭垢面的矮人,在酒館中間坐了一圈,一杯接一杯地灌著據說能壓驚的番麻酒,都陰沉著臉不說話。
過了許久,其中一個矮人猶豫著開口:「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說……其實,昨天,我就聽到過那個聲音。」
圍觀群眾騷動起來,另外幾個矮人倒都還算鎮定,示意他繼續說。
「昨天我是最後一個升井的,」他鼓起勇氣說了下去,「升井的時候聽到底下有聲音,當時挺害怕的,不過馬上就升上去了,就沒再當回事……」
另一個矮人哆嗦著說:「我也聽到過,三天前,我還以為頭天晚上的酒勁兒還沒過去呢。」
大家紛紛開口,結論竟是在場的六個矮人全都不是第一次聽到那種怪聲,他們齊齊向圍觀者看過來,眾人不約而同地一抖。
據說,這六個矮人雖然不是鐵鉞鎮最資深的礦工,卻也都稱得上頗有經驗,唐的老爹也在其中,他們的經歷給居民們帶來了極大的困惑和恐懼。
唐的老爹驅散人群,又叫了鎮上最老的矮人們,一起開了個座談會。到晚上人們在酒館交換看法的時候,一種竊竊私語已經傳播開來——那下面有一把炎魔之刃。
有一種流傳甚廣的傳說,世界,不只局限於靈境,存在著一些上古神器,但是,僅僅是「存在」而已,可能永遠都不會出現。這些神器的數量不明但決不會多,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的,有著獨一無二的名字和獨一無二的品格。炎魔之刃就是一種與礦區矮人關係密切的神器,因為它們總是出現在礦井的深淵之中。歷史傳說中確曾留下兩把炎魔之刃的記載,「火焰號角」和「鬼哭者」,它們出現過,又都消失了。難道這一次,將有一把炎魔之刃重現世間?它是舊識,抑或是人們未曾見過的新面孔?
包裡那位並不相信真有一把化身為魔的大刀正在我們腳底下咆哮。他的理由很簡單:感覺不到——而他極度相信他的感覺。在這個問題上我比較認同他的看法。
但是鐵鉞鎮有很多人不這麼看。一部分矮人癡迷於發現炎魔之刃的可能性,企圖說服每一個持懷疑態度的人。
眼下就有一個,今天下礦的六個礦工之一,正在我的桌子對面與另一個從沒聽過怪聲的礦工爭吵,我看他們都快打起來了。但是沒有。其中一人掃了我一眼,突然像來了靈感似的,一巴掌拍在我的桌上,吼道:「你信誰?!」
我特別認真地說:「你們兩個誰更有經驗、懂得更多,我就信誰。」
一問之下,他們倆下礦年限差不多,都堅持認為自己才是懂得更多的那個。
「這還不好辦嗎?」我用手背撐著臉頰,懶洋洋地說,「把你們倆的採礦地圖拿出來比較一下,高下立判。光列舉下礦年限是沒用的,有的人沒那個天分,干二十年也沒人家干十年來得有出息。」
兩個矮人互瞪,看樣子都不肯率先洩露自己辛苦繪製的機密地圖。
我擺擺手:「隨便你們了,不過,要讓別人相信,總得給個充分的理由吧?如果是真有本事的礦工說出來的話,我肯定會相信的。」
「那你肯定得相信我!」其中一個矮人豪邁地一仰脖子,說,「老闆娘!拿張羊皮紙來!要大的!就讓你們看看,我xxxx是什麼水平!」
「我看是丟人的水平吧!」另一個矮人不甘示弱,也要來了紙筆。
這種事,一旦有人開了頭,後面的人就不那麼矜持了。我承認自己時不時地推波助瀾一把,慫恿那些越來越醉的矮人們「要是底下真有炎魔之刃,大夥兒總要一起下礦挖出來吧?事先把大夥兒的地圖拚一拚,湊成一張最完美的地圖,那多好啊,這種時候,就別那麼小家子氣啦」;矮人們起了興致,把這當成了競賽,為證明自己才是鐵鉞鎮最能幹的礦工,紛紛搶著分享成果。深夜離開酒館的時候,我已經總結出了一份比較完善的採礦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