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生存遊戲 文 / 烏雲卿
「殺了他們。」
一直袖手站著的男水賊應該是頭目,他淡然說了這麼一句,然後沒有遲疑,沒有商量,也沒有等待,另外三人手中的匕首瞬間穿過了船客們的喉嚨,整個過程快得看不清楚,彷彿下一秒鐘,受害者們就死作一堆,船老大也在其中。連一聲慘呼都沒有。
七條人命,瞬間就沒有了。像切豆腐一樣輕鬆。
我在樹叢後一動不動地盯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心跳忽然慢了下來,彷彿失去了感覺。我看著那一堆死人身下慢慢流淌出鮮紅的顏色,蜿蜒著爬進了渾濁的沼澤。
水賊們互相使了個眼色,可能是打算散開搜索漏網之魚。這時,一下輕微的金屬撞擊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剛在努力判斷聲音來自哪裡,幾乎同一時刻,一個灰色的身影從船隻後方跌跌撞撞地跑出,直衝我隱蔽的方向而來。
是跛腳的半羊人。黑皮衣押解的俘虜。他脖子上的鏈子不見了。
我承認,此刻我甚至希望這個倒霉的半羊人快點被殺死,也不想讓他有機會撞破我的藏身之處。我身後就是巖壁,沒有任何退路了。
他跑得並不快,中間還摔倒了一次,爬起來還回頭瞅了瞅,然後拖著腳繼續跑。我好鬱悶啊:你說你都這樣了,不老老實實蹲在哪裡,出來現個屁啊?還來禍害我?更鬱悶的是,水賊們饒有興趣地目送他,並不急於動手。
於是半羊人以不怎麼迅捷的速度踏進了我頭頂上的樹叢——是的,我正蹲在下面——然後女水賊大約終於看不下去了,甩出匕首,刺中了半羊人的後腦勺。
半羊人圓圓的眼睛直瞪著我,張開的嘴巴裡伸出發光的刀刃,朝我壓了下來。
我聽到兩個男水賊的對話:
「半羊人。」
「嗯。」
「不好的感覺,就是他?」
「……不知道。」
女水賊走了過來,她要回收匕首;我躲在半羊人的屍體下,手裡攥著打開的折疊刀,腦中已有了盤算。
半羊人和我的體格差不多,根本無法完全遮住我,女水賊過來拔刀,就算不把他的屍體翻開,對我視而不見的可能性也是極小;我在屍體和樹叢一片混亂的掩護下,大約只能繼續躲藏幾秒鐘(看對方的眼力了);如果等她回收了那把發光匕首,我再想佔據上風就難上加難……綜合考慮之下,我別無選擇。
我的視野被限制在樹叢前極小的範圍內,半羊人死去之前略微抽搐了幾下,我趁機向前移動了一步。
女水賊光裸的腿走近了,光腳穿著一雙精緻的露趾草鞋,停在我面前。
我無聲無息伸出握刀的手,飛快地朝距離最近的那隻腳紮了下去。
離開胖普屯前,我特意保養過這把小刀,重新打磨並上了油,對它鋒利的程度有一定信心。
女水賊大聲慘叫,本能地彎腰,可能是想看清腳傷;她還沒來得及取回插在半羊人腦殼上的武器,因為在她被突襲的下一秒鐘,我已經站起身,這個動作正好讓半羊人的屍體滑了開去,導致她對距離產生了誤判,發光匕首在她手旁溜過,而此時,腳上的劇痛又使她一時有些無措——她沒有第一時間忍痛回收武器,這對於她來說是個致命錯誤,卻正是我孤注一擲的機會。
我的手始終沒有離開折疊刀,而是緊握著它一扎到底並迅速一收——這一刀很可能豁開了她的兩根趾骨,但我無暇細看,猛然在與她極近的距離下欺身跳起,腦袋重重撞向她的下巴。這個動作在近身搏鬥中常常被提及,也許並不光明正大,但往往很有效。
就算她僥倖沒咬斷舌頭,直達腦部的巨大衝擊力也夠她受的;女水賊被撞得明顯一懵,我在這個當口,左手一把拉住她的頭髮,染血的右手持刀抵住她的脖子。
從我開始動手到制住她,可能還不到十秒鐘;我從沒想過自己能做到這樣的事,謝天謝地成功了。我想,人在危急時刻能發揮出什麼樣的潛能真是不好說。
她的同伴們目擊了這一切,不知是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壓根就沒想到她會被制住,總之,那三個男水賊愣愣地看著我們,幾乎沒動一下。
女水賊一邊慘呼一邊用通用語高聲咒罵,中間還夾著幾個精靈語詞彙;她比我高將近一個頭,我用刀抵她的喉嚨很不方便,於是重重在她膝後踹了一腳,壓著她跪了下去,這樣的高度差就很順手了。
這時我才看清她長什麼樣——淺棕色長髮,尖尖的臉,五官如果不是因為劇痛和咒罵而扭曲了,可能很美麗,耳朵不是尖的。至少不是純種精靈。
「再嚎我就再補一刀。」我冷冷地說,聲音竟然一絲也沒有顫抖。
她停下了高分貝的慘叫,腦袋動了動,向我投來極度憎恨的陰冷目光。
「呵呵,」為首的男水賊輕聲笑了起來,「真令人意外,蘿拉竟然敗在一個半身人手中,真是恥辱啊。」
另外兩人則皺著眉不說話。
「那麼,勇敢的半身人,」賊首說,「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要跟我們一一戰鬥嗎?」
「我沒那麼想,」我提高了聲音說,「只想跟你們做筆交易。」
「交易?」
「我放過她,你們放過我。」
「怎麼進行?」
我想了想說:「我和她坐船先走,到了地方,我把她留在船上,你們可以接走她。」
賊首用一種逗小孩似的語氣說:「哎呀,你把船開走了,我們怎麼離開呢?」
我努力保持不被激怒,冷淡地說:「你們先來埋伏,一定有在沼澤中移動的辦法。」
賊首一愣,笑著點點頭:「的確如此。」
我補充了一句:「如果你們有任何異動,我都會殺了她。」
他笑了好一陣,緩緩道:「聽上去也不是不可行,只不過,我們為什麼要為了她而受你牽制呢?」
——他的意思是,這個名叫蘿拉的女性,沒有作為人質的價值?
我一時沒有回答,因為我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他的心理戰術。
但我懶得跟他耗。
我一言不發,用膝蓋抵著蘿拉的背部把她壓倒在地,跪壓住她肩胛附近的脊椎,然後……我意識到如果現在空出手去翻包什麼的,被逆襲的可能性很大,於是分開一條腿壓住她的小腿,舉起折疊刀,飛快割斷了她兩條大腿後部的肌肉。她再次大聲慘叫並劇烈掙扎起來。
我不是外科醫生,不知道割斷肌肉到什麼程度才能使她無法動彈,她的掙扎反倒給了我一個參考,於是我在她的小腿和手掌上又補了幾刀,同時留心避開了動脈。
「小心,你把她砍殘了,她就更不值錢了。」賊首冷冷地說。
「放心,不是什麼治不好的傷。」我冷冷回答。其實心裡根本沒底。
我得說,我做這一切時沒有一絲不忍。大概,在我看見他們毫不猶豫刺穿船客喉嚨的那一剎那,所謂仁善之心就已經杳無蹤影了。
「非要這麼殘忍嗎?」賊首攤攤手,邁著優雅的步子朝我走了過來,「你看我的方案怎麼樣,老實告訴我還有誰藏了起來,交出財物,我……嗯,我保證不會虐殺你,給你個痛快的。」
我重新用刀抵住蘿拉的脖子:「你再過來一步,我真的會殺了她。」
他輕歎一口氣:「你真覺得我在乎這種事嗎?居然敗在一個半身人手上,這種垃圾就算是手腳完好的我也不會要,謝謝你替我處理她。」
他腳下不停,可能是真的不在意蘿拉的生死。
我把刀刃扎進她的脖子半寸,也不知道頸動脈破了沒有,同時大聲道:「哦?你身後那兩位呢?在你眼中也是垃圾吧?遇到類似的情況,也會被你捨棄吧!」
雖然機會渺茫,也只能寄望於他們之間的內訌了。
但是來不及了。
賊首已經走到跟前。
這一刻如果我是絕望的,或許我真的會刺穿蘿拉的脖子。但我收手了。
我跪坐在蘿拉身上喘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若無其事地走到沙灘邊緣,就著沼澤的污水洗了洗手,甩甩干。
賊首停在一步之外,歪了歪腦袋,微笑著看了蘿拉微微抽搐的身體一眼,說:「怎麼樣,現在你願意考慮我的提議嗎?」
他回收了蘿拉的發光匕首,插進小腿側的刀鞘裡,然後笑瞇瞇地看著我。包裡那位像死了似的沒有任何反應。
我整理好衣服,轉過身,朝他擠出一個笑容:「你見過德加爾家發出的一張通緝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