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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六七話 寒影收賬人(一) 文 / 蘭朱公子

    青衣女子點了點頭,目光中流露一絲悵惘之色:「我常常控制不住自己情緒,已是不好。這孩子性格乖張,喜怒隨性而為,我亦是怕她隨了我。玄心大師乃達摩菩提祖師傳人,又乃四大宗師之人物,修習的是佛門武藝,論道教導孩子,讓她心緒平靜,誰還能勝任呢?」

    順手從青衣袖中掏出幾條白色的綢帶,雙手遞給玄心大師,「此乃我青衣族先人流傳下的『九天鳳雪綾』,殺人不見血,將來待這孩兒學藝初成,還請大師將此鳳雪綾交予她,省的叫她拿劍傷人,沾了滿手的鮮血,再洗不掉。」

    「夫人,不會再見這孩兒了麼?」老和尚接過那九條鳳雪綾,問道。

    「躲過這一劫,自是能再見。」青衣女子一手點在白衣女娃胸前兩處穴道上,那方纔還活剝亂跳的娃娃噗一聲,便昏倒在母親懷中了過去。

    ……

    夕陽漸漸下沉,青衣女子倩影在光暈之中漸漸消失………

    「勞煩大師,別說我不要她,就說待她學成之後,我自會來接她,省的叫她難過。」

    慕月驀地睜開眼來,才見眼前一片黑暗,自己身在穹廬之中的床榻,哪裡有母親的身影和棲霞寺以及師傅玄心大師的影子。

    原來……是一場夢境。

    「母親……」念及方才夢中的人,慕月睡眼惺忪,緩緩起身,向外走去,一路不知走過了多少地方,不知不覺中來到舊日的家的所在之地。

    就在這片草地上,她活過人生最為單純天真的五六年。

    站在草地上,遠眺著茫茫蒼天,眉頭緊鎖。她當年怎地不多留心母親和師傅到底說了些甚麼呢?只怪當時年紀小,全然沒看出母親的不一樣……

    垂首看著空曠的草地,思緒游離到十一年前,那個多災多難的春與秋。

    當時還在棲霞寺學武偷懶的她正悄悄睡著,卻被師兄一手叼著耳瓜子疼地弄醒了。

    「呀呀呀呀!師傅,你別碰我呀!」小女娃疼地齜牙咧嘴,也全然不像一個女兒家該有的溫柔,嘴角上海殘留偷睡流下的唾液。

    「丫頭!你家出事了,師傅說你一天到晚只偷懶,不練功,讓你回去了!」師兄放下又長大四歲的女娃娃。

    那只有十歲的孩子懂得起何為「你家出事了」?她只知道很久沒有回去那一片寬闊的大草原了,她想念的很。白衣娃娃呆呆地點了點頭,甚麼東西都沒拿上,便自個兒兩手空空地下山去了。連那母親交與她的鳳雪綾都未曾拿著。

    從十歲那年起,這娃娃就開始學會沒有父母的生活是甚麼模樣,知曉了釋迦牟尼長什麼樣,明白了《無量壽經》該如何倒著默寫;清楚了武林中各大高手如何排名;曉得了南北朝連同北塞的地圖如何描畫;從未擔心獨自一人走南闖北會遇見甚麼危險,從未想過秦嶺淮河那邊是個甚麼樣。

    當別人家的十歲女兒還在閨中學著吟詩作畫時,她早已在棲霞寺中將所有武功的內功心法記憶的爐火純青;當別人家的十歲孩兒還在成群結伴地玩著,她早已一腳邁進了江湖,只是缺了一種該屬於她的武器。

    「這便是我麼?」草原之上,二十二歲的慕月幽幽一歎,嘴角浮起一絲耐人尋味的淺笑。

    但很快,那一抹淺笑忽地收起。

    那十歲的女娃娃帶著「小和尚下山」的迷茫,騎著馬兒向漠北草原快速奔去時,那從前的熱鬧的家,已被柔然將士帶著兵馬無情地轟擊,被大火淹沒地如同海市蜃樓。

    「娘親!爹爹!」

    「娘親!」

    「爹爹!你們在哪兒啊?」

    從來在馬背上長養的孩子,控馬如控人,在那一刻竟從馬背上狼狽地跌下,向著大火衝去,竟無絲毫地害怕與恐懼。

    「娘親!」

    「爹爹!」

    她慌亂地找,害怕地找,似乎忘記了大火就在週身放肆燃燒。

    「慕月!」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那娃娃轉身望去,只見那熟悉的青影。她還活著。

    「娘親!」她快步跑過去,淚珠子一串串下落,緊緊抱住自己的母親。

    「你回來做什麼?」青衣女子責備道,但語氣中儘是悲傷。「好不容易將你遣走,你……。」

    「我要跟著您一起!」女娃娃義正言辭道。

    「可我們逃不出去了。大火已經把我們包圍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爹爹娘親在一起。「女娃娃死死抓住母親的青衣,死活不肯放開。

    「爹爹呢?」

    青衣女子向地上望去,滿目哀涼,「你爹爹他昏過去了。」

    「母親怎麼沒昏過去呢?」女娃娃單純地跟一張白紙一樣,只是將自己滿腦驚異說出來。青衣女子未曾責備她,只是難掩眼神中的恨意與無奈孤獨:「慕月,你聽著,只要你活著,母親就開心了。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要來找娘親。」

    「您在說甚麼啊?」

    「沒甚麼。娘親只要你記著,娘親從未忘記過你!但你以後好好活著,娘親會在天涯遠處看著你,你不要來找我!你也找不到的!」

    「娘親……。」那剩下的話未說完,明明週身大火蔓延,但那女娃娃只覺週身有陣陣寒涼之氣蔓延開來,如千年寒冰,甚至是壓過了那熊熊

    烈火,頭腦一片昏暗,身子無力地倒下去,視線愈加黑暗中,面前的昏黃大火中,似是走出一個黑衣人。

    女娃娃忍住最後一絲力氣,見著那的確是一個人!

    那大火中走出的竟是一個年輕的公子,劈著一身如墨黑袍,如夜色的青絲披散於黑袍之上,極其有氣質。一張臉眉清目秀,長的很是好看,但臉色卻是慘白如雪,如鬼,女娃娃從未見過這麼白的人,或者是鬼;

    一雙眼珠黑如深潭,極其冰冷,毫無波瀾,女娃娃從未見過瞳仁這麼黑的人,或者是鬼!

    那壓過大火的寒氣,如從地獄席捲而來,原來……竟是這個黑衣公子帶來的。

    總而言之,除了那一張白臉,她從未見過黑的那般深邃的人;她從未見過那般冰冷的人。即使十年過去,小白龍從未忘記那一夜那個從大火中走出的年輕男子。

    可也就這麼一見,女娃娃只覺渾身酸軟無力,眼睛困乏,極其想睡,可這個黑衣公子到來,她不敢睡去,只得牽強地掙扎著。

    那黑衣公子獨自一人,從大火中走出,右手白皙的五指中夾著一本古籍,目光冷幽幽地盯著母親,忽而開口說話來:「青衣夫人,你當真要這般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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