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酒醉人醉 文 / 深花巷
白司離徒手一點一點將梨花殤從土裡挖出來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雪,紛紛揚揚實則美矣,竟也有些顯得虛幻了。
竹林綠葉為襯,他一襲月牙白衣恍若霎那與天地白雪混為一體,而白司離抬起頭,手裡捧著剛出土的梨花殤,靜靜看著,仰望著。
冰涼的雪落盡他琥珀色的瞳仁裡,浸潤漆黑濃密的睫毛,與那寶石般的眼眸合為一體,晶瑩透亮。
天空與眼眸相互輝映,他蹙眉,冰涼白雪液化成淚,竟是滾燙的流入他的髮鬢。
無盡的蒼穹啊,告訴他什麼才是最後的答案,星宿宿命,什麼才是真正的化解,人的命格為什麼由天注定,既然無法相守又為何相愛,既然愛了,卻又為何注定分別-
阿霓,究竟為什麼,要怎樣你才能記起我,楚長歌說得對,三生三世不過一場須臾,一場人間大夢。記不得前塵往事儘是一場空,是我錯過了你,我接受懲罰。你怎麼還忍心讓我一個人活在回憶裡,讓我再一個人承受兩世之痛……
白司離望的脖子酸了,皺緊地眉頭無法再收攏一分,雪落滿身,落滿肩,竟是感覺不到一絲寒冷。
他一聲苦笑,寬袖一拂,懷中的梨花殤揭蓋而起,頓時芬芳四溢,叫人不能自已。
梨花殤醇烈,單單香氣就叫人嗅之垂涎,白司離想都沒想,目光微闔,抬手便是一罈酒灌入喉中。
他就這樣席地而坐,以雪為墊,一手舉著一壇梨花殤,微微揚起頭來,墨發垂地傾入雪中,黑白分明,柔順若緞。一手抓著身旁一團白雪,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收攏,冰冷刺骨,卻沒有鬆開一分。
手背被凍得通紅,而白司離微瞇著眼睛,月牙白的袖子遮住了半張臉,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源源不斷滑入脖頸,潤濕了衣襟,衣物貼緊胸膛,濕濕的,勾勒出令人臉紅心跳的線條來。
他的喉結滾動著,收緊眉頭,借酒澆愁愁更愁,如此痛苦不堪,如此飽受折磨。冰涼的梨花殤在口中果真是天下極品,舌尖被凍得麻木,而入口的味道彷彿還和千年前的味道一模一樣……-
君墨那處的蓬萊島下雪了,我釀的酒埋在蓬萊島的雪中,屆時去取了過來你一定要陪我喝兩杯-
你這樣對慕遲真的好嗎,要讓他知道你搶了他的長處,下一回風間谷的酒宴他可不請你了-
他倒是敢,我保證我釀的梨花酒讓他嘗了也要與我甘拜下風-
說到底是我這裡的梨花好對不對?
寬袖翻飛,白司離大手一揮,酒罈脫離手中徑直被摜了出去,『匡』的一聲,撞在粗大的竹竿上,碎成一片。剩餘的殘酒四濺,竹下的雪地登時化了一片。
眼眸低垂,絲絲墨發散在胸前,薄唇鮮艷,嘴角還殘留著醇香的酒漬,白司離勾著唇角,冰涼蝕骨的雪酒一點一點從下巴滴落下去。
他頹然地坐著,一動不動,眼中無神,怔怔地望著無垠的雪地,眼前泛起絲絲迷霧,渾夾著漸漸湧上來的醉意。
腰間的青玉扇墜泛著隱隱微光,在純白的雪中碧綠透亮,他悄悄握緊它,彷彿又看到女子甜甜地笑著,『啊呀笨蛋,你不會將它繫在腰上嗎?』
「呵呵……」他忽然笑了出來,眼睛卻是通紅一片。
明明兩個人的回憶,如今卻要他一個人來承受。
「為什麼,為什麼……」他嘴唇微動,喃喃自語,一個晃眼,豆大的淚珠滾燙的落下來,眼下的白雪瞬間化開-
阿霓,為這梨花酒取個名字?-
唔,梨花殤。
皺緊的眉頭再無法收攏一分,白司離驀然仰起頭,通紅的眼睛裡面,晶瑩的淚水源源不斷留下來-
白司離,你這憐憫的眼神該看看你自己,你才是這個世間最可憐的人。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歇斯底里的吼聲震開週身竹葉,騷亂過後,四下一片寂靜。白司離笑了一聲,無力地撐起自己的身子緩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一晃一晃的,開始慢慢往回走去。
白雪還在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花涼山一片紛白,粉妝玉砌。
白司離的眼中滿是醉意,一步一步蹣跚而行,「阿霓……」
他的嘴裡喃喃地還在念叨著這個名字。
「不要丟下我,不要折磨我……」他一邊走,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腦袋昏昏沉沉,眼前早已分不清哪裡才是方向,「不要忘記我……」
也不知道就這樣艱難地走了多久,眼前終於模模糊糊隱隱顯現出了房子的輪廓,白司離皺著眉頭,恍惚間覺得一切有些熟悉,驀然間他又是一笑,自己現下又是在哪裡,要到哪裡去?
他的阿霓在哪裡,這裡又是哪裡?
腦袋很痛,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記憶中總是一閃而過一張泛著淺淺梨渦的顏來,可卻忽然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
白司離頹然地一步一步前行著,最後房子的輪廓越發清晰,大雪紛紛早就沒過了他行至的淺淺腳印。
腳下一個不穩,忽然想起自己每每拖著疲憊的身子從銀河回來,阿霓總是在老梨樹下等著他,放下手中的書,過來扶住他顫顫巍巍就要倒下去的身子-
你便安心睡,既到了我這裡便不用擔心有人打擾。
白司離一下子頓住了腳步。
眼前茫茫一片,蒼茫大雪。
他一個人站在原地,就像這個世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的阿霓在哪裡,是他錯了,只要她能回來,他真的好想她……
世界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他這又是要到哪裡去。
從遠處恍若緩緩過來一個人,粉白衣裙帶著些許與白雪不一樣的溫柔顏色。
她撐著一把傘,雪落在傘面上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而他靜靜地彷彿在等著她緩緩向他而來。
滿眼醉意,難道是出現了幻覺,可是卻想不起來為什麼自己會喝那麼多的酒,如此猛烈,猛烈地要在這一刻瘋狂喚起內心最渴望的那一絲記憶來。
緊挨的兩間竹房就在不遠處,他卻再沒有挪動一分腳步,白雪肆意落在白司離的身上,他快要睜不開眼睛,而前方的人愈來愈近。
傘沿遮住容顏,一點一點顯現曼妙的身影,粉白衣裙,緩緩而來,最後在他面前站住。
那一種呼之欲出的感覺直衝命門,白司離收緊了眉,接著他聽到那一聲久違的如歌輕喚。
「玄賜……」
傘沿向上,露出女子傾城容顏,頭頂的大雪不再落下來,她嫣然一笑。
唐瑜一動不動地站在屋內的窗前,透過窗口看到白司離奮不顧身地擁住了眼前那個粉衣女子,眼淚滑下來,可是她說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