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章 九曲百回 文 / 深花巷
寂靜空巷只有暗月寒風為伴,掀起衣袂偏飛,那種冷就像要透進骨子裡一般。最後一陣響亮的關門聲躍入耳膜,唐瑜走了兩步,發現已經又是出了一條小巷。
長髮一絲一絲地飛散開來,露出絲絲晶瑩在純淨的黑夜中顯得格外刺眼。
無力地跪坐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抱著懷裡仍舊寥寥無幾的炭火一動不動,她的眼中由微怔到什麼都不剩,任風一遍一遍沖洗她恍若趨向乾涸的眼睛。
還記得就是在這一條街,她和白司離一起來捉過魘獸,那一夜是她第一次見到謫仙鳳息,第一次白司離深深地吻了她。
而她現在一個人杵在這無人空巷中,如此邋遢頹然的模樣,才像人言口中令人生畏的女鬼。
眼淚流下來也是毫無知覺,只有火辣辣的刺痛感,呼吸困難,喉嚨裡面像火燒一樣,一次一次無情的拒絕和冰冷的關門聲讓她不得不心死成灰。
堅持不懈有什麼用,赴湯蹈火有什麼用,什麼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真是天大笑話。第一次覺得人性竟是如此薄涼,只為私己,根本不憫他人死活。
人生皆苦,苦在他們心之窄小,裝不得天下歡喜。
口中儘是鹹澀苦味,孤立無助的感覺深深地包圍住她小小的身子。
眼睛微微一瞥,忽然劇烈顫抖起來。
唐瑜毫無預兆地一把放下懷中裝著炭火的袋子頃刻間像發了瘋一樣,果斷無情地去扯自己頭上不知何時密密生出來的白髮。
生生不息,愈來愈狂。
也不知為何,原本墨黑的青絲中就像頃刻間被人施了咒法,撥開層層阻礙,生長出恍若春風吹又生的縷縷銀髮來。
那絲絲銀髮刺痛眼眸,就像是在嘲笑她違抗天命的幼稚與無知。
眼淚糊的滿臉都是,她都顧不上抹去一些,那妖嬈纏指的銀絲在風中瑟瑟舞蹈,以最華美的姿態。
「不要……」唐瑜喃喃的,失神喊道,任夜風將自己親手撕扯下來的白髮帶走,顧不得頭皮生生疼痛,發狂的樣子幾欲瘋癲。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嘶喊起來,抱著自己的頭,手指卻還不停歇,屢屢白髮順著指縫揚的半空皆是,最後仍舊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重新長出來。
「不要來了,求求你,不要再長出來了。」
嘶啞的聲音的空蕩的街上顯得空靈可怖,「不要再長出來了,不要,求求你……」
她滿臉淚痕的樣子,歇斯底里的樣子,孤立無助的樣子恍若這個世上只剩下她一個人,而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不在她的身邊,所有人都離開她了。
可是她越是撕扯,那白髮卻像專門和她對著干一樣,越是生長地如日中天!
「叮」的一聲,硬物落到地面發出清脆怡人的響動,讓唐瑜猛地一怔,世界所有的聲音亦都在這一刻霎那間被其掩蓋。她微微抬起眼望去,眼淚更是再也無法止住。
晶瑩透白的梨花簪像不為時間雜質所沾染,在漆黑的深夜無暇地盛開著,獨一無二。
而她像是忽然間被人按住了什麼穴道,竟在此時一時安靜下來,隨後鬼使神差顫抖著手一點一點挪過去去撿它,頭髮飛散成瀑,傾瀉在肩上與背後,竟是黑白參半,讓人望而生怯。
此時的她更像是黑夜盡頭中面目可怖的魔鬼。
黑絲夾雜著銀髮在風中亂舞,唐瑜將梨花簪緊緊攥在手心,仰天望著不知何時灰起來的天空,冷月躲進雲層,她的眼淚源源不絕地流進髮鬢之中。
算算時辰,破曉將要來臨了。
腳邊的百家炭寥寥無幾,即便她現下還能趕回花涼山去,百家炭不夠,自己亦是無法再面對任何一個人。
報應,代價,交換……彷彿冥冥之中都已經開始了。
唐瑜將頭埋進膝蓋,一個人在空無一人的街巷中哭的泣不成聲。
這一回,真的連老天爺都閉上了眼睛。
***
「你別哭,你想要百家炭對不對?」
恍惚間,從風聲中傳來一個好聽卻微微低沉的聲音。
是誰在說話?
「別哭了,你抬頭看看我,我在你面前。」聲音彷彿就近在咫尺,唯怕是自己一個慌神,出現幻聽了,他又說道,「你想要百家炭對不對?」
聲音很真實,就像真的是在自己面前,是之前都不曾聽過的陌生音色。
可是那又怎麼可能,在現下這個時刻,所有人應該都在安睡中,除了自己,又有誰會出現在這裡,而且是轉瞬就到自己跟前。
那麼他肯定不是人。
唐瑜的心猛地一跳,立即收了眼淚。可又轉念一想,現在的自己又能好到哪裡去,不人不鬼,眼前的人不被自己嚇死才好。
而他彷彿立時就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聲音輕輕柔柔,「你放心,抬起頭來,我不會走的。」他耐心地與她說,「我是來幫你的,你不記得我了嗎?」
話音一落,唐瑜獨自在暗中皺了皺眉,那人的最後一句疑問,讓自己再也無法抑制住好奇心抬起頭來。
她鼓起勇氣,在黑夜中緩緩睜開眼睛。
視線由清晰到模糊再逐漸清晰,眼睛發酸發脹,那人的影子落入自己的目光裡,果然近在咫尺,只要伸手就能觸到。
他一身赭色衣袍,黑髮揚起,眉若利劍,面目俊朗叫人移不開眼睛。
此時溫和地笑著,微微俯下身來,意猶未盡地亦是望著怔在原地的唐瑜。
他用好聽地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怎麼,你不記得我了嗎?」微微伸出手來,眼底不動聲色,「我卻是永生都不能忘記你,帶有鬼族尊貴純血,幫我解開封印的小姑娘。」
他的這一句話卻是不同於以上那些,恍若來自多遙遠的未來,讓人感覺恍若隔世。
唐瑜不明白。
可是有一點她是明白的,眼前的這個人絕對不是人,因為他的身子和琅琊山顛之時白司離的一模一樣,透明的,只有一個成形……
他也是一縷殘魂。
唐瑜呆呆地注視他,他亦不慌不忙。
最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嘶啞的喉嚨裡擠出來,而後知後覺一點都感受不到。
她嚥了嚥口水,覺得聲帶就像被震破了一般。
「我不認識你,你說的話我也不曾聽懂。你究竟,是誰……」
赭色衣袍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他凝視眼前的女子半晌,忽而邪魅一笑,「罷了,你既已不再想起我便不強求。只是這於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了報答你,我會幫你。更何況,你是個特別可愛的小姑娘。」
他微微直起身子,墨發飛揚,如此英姿與如今落魄的她相比簡直天差地別。
「不過我想讓你記住我,你聽著,我的名字叫九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