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章 一曲訣別 文 / 深花巷
想那慕遲酒仙與素禾相識也是過了四季之久。在春分季節相遇,那時一個拋繡球擇選夫婿,另一個趁著這個好日子往人群聚集處賣桃花酒。
有時候宿命也便是如此,若不是因那抬眸一眼,慕遲也不會認得那粒血紅硃砂,同樣,若不是那低眸一瞥,素禾也不會就此淪陷,不能自拔。
凡是有了緣起,便一定會有緣滅。只是那緣滅何往,究竟是好的結局,亦或是遺憾。
素禾為了慕遲甘願放下郡主的架子,女扮男裝,千方百計查詢慕遲的住處,來前必喝解酒湯,為的不過是每日都能與慕遲見上一面。
一日復一日,即便這樣生生世世,她也不後悔。
慕遲為了素禾甘願陪她完成這場早知結局的戲,不揭穿,不看穿,這也是愛。
他即便如今下凡為了渡劫,卻也是仙人,他心知肚明神仙與凡人不會有好的結局,他也知道素禾的心意,自然明白她其實不會喝酒,那顆硃砂早就替她表明了一切。
可是他樂在其中,他不知在多少次在她醉酒之後悄悄度她法力,以防酒傷身子,每每準備了好的酒,早早等著,只為她這日要來。
自己又是在何時愛上的,或許,是她用繡球砸了自己的桃花酒開始的吧。
那一日是最糟糕的一日。從天山採完霜遲回來,天劫的三道便適時打下來了,直打的自己法力全失,讓赤允有機可乘。
素禾果真還是來了。
她吻自己的時候是這樣的嗎,眉頭微蹙,痛苦,無奈,歎息,害羞……
「赤允,我殺了你!」
慕遲發誓,這是他唯一一次那樣認真,想要一個人去死,乃至永遠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掙脫了鎖鏈,將癱倒在地的素禾緊緊抱在懷裡。他摩挲著她的青絲,一顆一顆滾燙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落在她的發間,額頭。
仙人落淚,情到深處,心繫凡塵。
他冰冷柔軟的唇一遍一遍親吻她的額頭,「素禾,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素禾。」
他一遍一遍道歉,手臂箍緊,似要將她瘦小的身子揉碎在自己懷中。
他皺緊了眉頭,彷彿再多的道歉都顯得那樣無力,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那麼沒有,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而素禾只是不言不語,她只是流淚,一遍一遍用手背擦著嘴唇,直至擦出了血。
慕遲將她的手放下,捧起她滿是淚痕的臉。
他心疼地用拇指替她小心地擦拭著,「素禾。」他哽咽,「我多想幫你擦乾淨。」
說完,俯身低下頭去,閉上淚濕的睫毛,慕遲深深地吻住她的唇。
吸,吮,舔,咬,流連輾轉,彷彿將所有的心疼與愛慾全部傾與其中。
「慕遲。」唇齒依存間,素禾驟緊眉頭,叮嚀出聲,「你要了我吧。」
口中頓時滿是鹹澀的味道。
慕遲瞬間怔在了那裡。他木訥地緩緩將素禾的距離拉開一些,神情凝重,「你說什麼。」
素禾伸手摀住自己的臉,眼淚順著指縫流下,她的聲音就像浸滿水的棉花,「我說你要了我吧,要了我,我把我最好的時光都給了你,心給了你,愛給了你,如今只是空殼一個,我只想做你的女人,我誰都不要,我只想要嫁給你。」
到最後,她咽嗚出聲,喊著,帶著絲絲絕望。
慕遲搖頭,目光如炬,「不行,不可以,我不能毀了你。」他伸手去捉她的手,將她的雙手自臉上放下,「素禾,你看著我。你還不明白嗎,我能給你的,只有我的心。」
他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處。
素禾的整個人都在顫抖,她咬住嘴唇,收起哭腔,聲調卻是不穩,「你早知不能與我在一起,為何不早斷了我的念想,讓我一步一步越陷越深。」
她一點一點地從慕遲掌心抽回手,笑的淒涼,「慕遲,是否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你想看的不就是我這個樣子,如今我都可以把身子給你了,你卻不肯要我。你還不明白嗎?除了你,誰都不行,我早就認定了你,而你迄今為止,只想看我的笑話?」
「不是,不是這樣的素禾。」
她彷彿充耳不聞。
素禾顫微地從地上站起來,蹣跚地往後退,多大的絕望比不過她之心死,「你真的不願要我?」
慕遲失神地搖搖頭,心中已是麻木。
素禾目光破碎,「好,你放心,我不會再來找你了,永遠不會來找你了。」
那日素禾不顧一切地跑出去,待慕遲回過神來追出去的時候早已不見了她的人影。
這一世情劫到了如斯算也是進了尾聲。
到底還是明白了素禾的心意,最後竟是對慕遲愛恨交加,因他明明心裡有她卻不能與她在一起而產生的怨恨與不甘。
而慕遲也是後來才明白過來,天帝在他升天三百年讓他下凡渡劫並不是那法力全失的三道,而是素禾用一生換取的情劫。
他終究還是一個仙人,仙人又怎好與凡人結成連理。他修的是萬年仙道,而她不過是他萬年修行的一道劫數。
自始至終,他都明白這個道理的。可是,無奈還是陷了進去,還是愛上了。
素禾最後死了,身披火紅嫁衣從瓊閣樓上跳了下來。
她飛身跳下的時候恍若一隻巨大的火焰鳥,帶著對慕遲的愛恨,帶著對這個世界的忿懟。
有人說,他終於見到了傳說中東陽郡主的正臉,頭戴鳳冠,一身嫁衣,果真宛若仙女下凡。她在死之前,站在瓊閣樓上,彷彿遠眺城外,不知在望向那一處。
她又唱起了那一曲在擇選夫婿的日子所唱的歌謠。
『紅梅未踏雪儂栽桃花花開急花開急
問君此去哪相依哪相依
回雁難歸又別離又別離
莫辭一杯桃花雨桃花雨
青衣淚小傷情又是一年月照裡
胡同深巷哪時聚首酒中憶』
她知道,她彷彿又看到了那一身青玉衣衫,目含桃花,黑髮如墨的男子。
他的腳下擺著幾壇醇酒,眼尾彎彎,嘴角微提,「老規矩,誰猜的中我的謎語,我就賣給誰。」
閉上眼之前,她想,這是她這一生唯一愛過的男人,她要他永生永世記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