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千杯往事 文 / 深花巷
她高高地站在瓊閣樓上,一襲牡丹金絲流紗裙,她的秀髮在頭頂綰成一個好看的花髻,用金絲冠束起,剩下的如數散在身側。
她的腰素若柳條,青黛娥眉,一雙清冷的眼,淡淡地看著下方人聲鼎沸的人群,睫毛微動,宛若蝶翅,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波瀾。
不過彷彿只是她這樣站著,就越讓人蠢蠢欲動,越想讓人摘下她臉上的面紗,那種莫大神秘感的衝擊力太過強勁,周圍的呼聲竟是比之前還要高過一倍。
繡球靜靜地躺在那東陽郡主手中,人潮擁擠著,亦是不斷喊叫著,他們都希望上面的郡主能看到他們,將繡球往他們身上拋去。
須臾,卻也不見她有任何動靜。
可似乎已經有人等得不耐煩了,似乎還是一大群女人。
她們彷彿是看到了其他什麼令她們所有人都為之振奮,欣喜若狂的東西,那此起彼伏的尖叫聲竟是一浪高過一浪,霎那間便蓋過了歡呼東陽郡主的聲音。
「千杯公子來了!千杯公子來了!」
「他居然也到這兒來,難道也是來看那東陽郡主不成。」
「啊呀才不是,你沒看他提著好幾罈酒,準是又是賣酒來了,如今城裡的人都在這裡,傻子都會想著來這兒做生意的。」
「快去看看,前兩日見他還說桃花酒快釀成了,今日便應該是桃花酒錯不了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竟是在須臾間自行分成男女兩派,遠遠望去,這景觀倒也是壯觀的,卻也不知那些人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不過想必那東陽郡主與那千杯公子內心倒是覺得爽快的很。
只見被層層女子圍住的千杯公子優嫻靜地站在原地,手中提著幾罈酒,此刻已經放下。他的臉上亦是淡淡的,可能覺得有些吵,微微蹙了蹙眉,又稍稍舒展。
他一身青玉長衫,臨摹般的眉目,高挺的鼻樑,如墨般的髮絲散在身後用一條青色緞帶鬆鬆束著,他的眼睛裡宛若泛著朵朵桃花,一朵一朵開盡每一個芳齡女子的心裡。他整個人彷彿從畫中走出來一樣,嘴角輕提著,又似乎帶著看不出來的不羈。
「老規矩,今日只有六壇,誰猜的中我的謎語就賣給誰。」
略帶磁性的嗓音適時的響起,話音一落,人群也像是算好了是的,應景地炸開了鍋。
禍水啊禍水。人家賣酒是為了生計,他倒好,賣酒竟一下子成了猜謎的獎賞。
只是回神間,空中忽然想起一陣美妙的歌聲,那歌聲來的倉促卻又似乎是挑准了時間的,只聽宛若黃鶯出谷,山中清泉,霎那間,人群頓時鴉雀無聲。
『紅梅未踏雪儂栽桃花花開急花開急
問君此去哪相依哪相依
回雁難歸又別離又別離
莫辭一杯桃花雨桃花雨
青衣淚小傷情又是一年月照裡
胡同深巷哪時聚首酒中憶』
一曲盡,那余調仍迴盪在上空,半晌無人說話,無一不抬頭仰望著瓊閣樓上的東陽郡主,連鳥雀也不忍心打攪,彷彿一下子都被那迷人的嗓音吸引住,久久無法回神。
耳邊適時刮過一陣風,稍稍吹起了東陽郡主臉上的面紗,露出下巴一角,又輕盈覆下。那撩撥人心弦的躁動感在每個人的心中蠢蠢欲動。
眼尾處的一點硃砂鮮紅欲滴。
原來瓊閣樓上的東陽郡主真的是那千年女鬼,素禾。
唱完一曲的素禾目光又恢復成方才淡淡的樣子。
所有人一時都還未回過神來,眼前忽然劃過一道長長的弧線,接著只聽到響亮的「光當」一聲。
終於在周圍緊接著響起彼伏的唏噓聲,定睛看去,人群中,那千杯公子腳下的酒赫然碎了好幾壇,幾乎是一下子四分五裂。頓時整片人群中皆是芳香撲鼻的酒香。醇酒灑了一地,亦濺得周圍的人一身。自然是那千杯公子濕的最慘。
而在濕漉漉的酒罈子邊正赫然滾落著一顆繡球,那顆繡球卻似乎正好是那瓊閣樓上的東陽郡主的。
眼見著千杯公子的那張俊臉越發凝重,眉間深深蹙起,他抬起頭如炬的目光對上素禾的深眸。
只見素禾似乎微微一笑,眼尾稍稍翹起,「真是不好意思,方才手滑了一下。」
聲音如同美玉輕落,叫人失了心跳聲。
最怕什麼來什麼,沒錯了,若是按這樣發展下去,這素禾的千年心結,便是那千杯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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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千杯公子不知道的是,便是那瓊閣樓上的驚鴻一瞥,素禾的心就像她那手中脫落的繡球,砸到的不只是他腳下的酒罈子,卻是他這個人。
這似乎也僅僅是個開頭,司命的那一筆也只是蘸墨畫了一點。所謂心結,便是在這一刻悄悄繫上了。
光怪陸離的場景繼續變換,瞬間脫離了那人潮擁擠的瓊閣樓。
陽光明媚,雲卷雲舒,風吹過草地,帶來特有的青草香,河畔的柳樹條已垂落到水中。千年前的人間又是與如今有些許不同的。
從不遠處走過來一個人,一身素淨袍子,乍一看倒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公子。
待人緩緩走近,身影也隨之越發清晰,再仔細看去,竟原是女扮男裝的素禾。也不知素禾為何會穿成這個模樣,莫非是去見什麼特別的人。
她走了兩步,漸漸的眼前隱隱出現一個院子。
院子也隨著素禾腳步的接近,輪廓也越發明顯。她在院子前停了下來,放眼望去,不禁歎然,那果真是一個開滿鮮花的院子,不知住在這院子裡的是何人,坐擁滿院鮮花,必是很會享受生活。
「總算是讓我給找到了。」素禾輕聲歎息,提起嘴角獨自喃喃道,「難怪人總說千杯公子行蹤不明,原來是住在城外這麼偏遠的地方。倒也像他。」
她不禁低頭淺笑,露著少女該有的羞意。
又是沉默半刻,許是心中又躊躇許久,素禾終是提步走了進去。
這鮮花滿院的院子裡飄得可不只有花香,更濃的卻是醉人的酒香。那酒香飄得盛,彷彿各個角落都是,想深吸一口氣,卻又覺得不盡然。
只好淡淡嗅著,淡淡沉醉著。
那千杯公子果真是一個酒癡,彷彿他的世界裡唯有酒這個東西。
越過層層繁花,登上幾級台階,映入眼簾的是一方矮桌子,四周分別放著四個墊子,桌上擺著一壺白瓷瓶酒,幾盞糕點,幾盞玉盅。
東邊的方位赫然正倚躺著一個青玉衣衫的公子,胸膛微敞。他媚眼如絲,修長白皙的手指間夾著一盞玉盅。對著前方滿目繁花,嘴角微提,一杯一杯地倒進肚中。
他的髮絲懶懶地垂在身側,身後,發尾部用一條青色緞帶鬆鬆紮著。他空出一隻手,曲起一條腿,手指有意無意地一下一下敲著膝蓋。
素禾便是在見到這般清醒,呆呆愣在了原地,看到這樣的千杯公子,騰地一下,臉刷刷紅了。
須臾間,那青玉衣衫的公子似乎終於意識到有道**裸的目光一個勁地往自己地方掃蕩。他緩緩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素禾明顯嚇了一跳,哆嗦了一下,竟覺得前進也不是,逃跑也不是。
好在那千杯公子似乎只是皺了皺眉頭,聲音慵懶的,沙沙的,帶著不易察覺的埋怨,「你是誰,來了又為何不出聲。」
彷彿是一瞬間的大腦休克,素禾猛然回過神來,終是低著頭吱唔著道,「傳,傳聞公子名號千杯,寓意為千杯不醉。聲名遠揚,小弟,小弟特來拜訪。」她不經意間抬眼看了看他,又立刻低下頭去,臉上亦是緋紅一片,艱難地嚥了嚥口水,「想請教一下公子。」
空氣中忽然沒了聲響,只剩下風吹繁花的聲音,沙沙的,帶著溫柔的拂面。那肆意在周圍的酒香彷彿要讓人醉的無法自拔,所謂飄飄欲仙,想必也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哦,來找我喝酒。」半晌,前方才傳來懶懶的呢喃聲。
那青玉衣衫的公子用桃花眼瞟了瞟眼前的瘦小公子,嘴角微提,不禁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他還是攬攬衣衫,坐了起來。「甚好,好久沒有碰到這樣有意思的事了。」
素禾覺得前方的人語氣帶著滿滿不屑,輕蹙了蹙眉,「公子對自己似乎很有信心。」
風忽然吹的有些急,散落一地的粉色桃花,亦吹起千杯公子肩上的碎發,他瞇起雙眸,將手中的酒飲盡,「至今為止只有一人與我棋逢對手。」他眼眸一抬,「不過,你也不會是第二個。」
素禾聽罷微微一笑,她終於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亦對上千杯公子此刻的雙眸。
「如此,你我便行個酒約,我買你三百壇竹葉青,半個時辰後,誰先倒下,便是輸。」
千杯公子微微一怔,盯著那雙眼睛,又似乎似曾相識,他彎起嘴角,托起下巴,「竹葉青如何有意思,我這的桃花酒與別人的不同,才是最烈。」
若不是生前一定見過,為何第一眼便就如此認定,人生若絢爛煙火,不過璀璨短短一瞬,卻也覺得這一瞬便是與你舉樽痛飲之時。
若不是心中存有念想,如何千方百計要尋得你的住處,千方百計挑的策略,千方百計只為能有與你獨處之時。
想必是命簿中早有注定的結局,可惜卻也要在有生之年,一定要為你活一次,為自己活一次。
只是最後,自然是素禾醉了。她努力撐起自己的腦袋,還想看看身前男子的模樣。
她早知道自己會醉,醉了也好,便能多待一會兒,醉裡的他,可會溫柔許多。
腳下是七零八落的空罈子,素禾早就忘了幾壇下肚,用餘光偷看他舉壇豪飲的模樣,喉結滾動,著實讓人心馳神往。
果然,即便來時喝瞭解酒藥,終也敵不過他。罷了,罷了。
「你可相信,若我現下睡上一睡,明日醒來必定還能與你大戰三百回合。」素禾喃喃的,目光早已失去了焦點。她伸手便攀上身前人的肩膀,口吐酒香,沉醉地便要失去理智。
「你叫什麼名字。」
等了許久,終於聽到那人答話。千杯公子皺了皺眉,看他清瘦模樣,竟能喝個百壇倒也不簡單。如今雖是醉的厲害,話說的卻也不含糊。
「素,禾。」她隨即便是那麼一應。
對方一時沒了聲響,素禾忽然那麼一激靈,手下的力道加深一點,攥緊了他肩上的衣料。
她抬眼看他,眼尾處的那一點硃砂血紅的晃眼。
「宿命的宿,河流的河。」宿河。
身前的人終於悄無聲息地歎了一口氣,他將素禾的手從自己肩上扯下來,緩緩站起。
「還能回去嗎?」
素禾瞇著眼點點頭。
「若是有能耐,明日來嘗一嘗梨花殤如何。」
素禾的眼睛登的亮了。千杯公子淺淺一笑。
「明日我一定來。」
「好。」
他又細眼瞧了瞧她,瞇起眼睛,風吹衣袂掀動。半晌,正欲轉過身去。
「你呢,你真正的名字又是什麼?」
彷彿那人想了很久,他靜靜站在那裡,就像一尊玉雕像,烏黑的髮絲隨著衣袂婆娑飄動。
「慕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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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凡間渡劫,好不容易入定魂移來我白華山一趟,竟是為了要酒來。」
「你不知,昨日那人了得,我釀製最烈的桃花酒方才挫他銳氣。」慕遲彎腰撿了一顆石子,衣袖揮動,石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入前方的溪澗中。他拍了拍手,「若是你,恐怕也要被他比下去。」
白司離輕笑一聲,「只怕你是故意放水。」
那如今站於慕遲身側的赫然是千年前的白司離。他一身月牙白衫,黑髮如墨,側臉如削,神色眼眸亮如星辰,比起眼前的慕遲更是勝了幾分單薄與清氣。
卻也不曾想到,那慕遲與白司離也有關係的,忽然記起慕遲曾說至今為止只有一人與他同飲棋逢對手,想必也是白司離了吧。
慕遲認真看他,「我慕遲酒仙何時是這樣的人。」
「說笑說笑。」白司離摸了摸鼻子,「唔,只是我這梨花殤不比其他仙酒,你曉得,若是凡人一杯即醉。」
「如若不然,我又來找你做什麼。」他訕訕道,「你可想好了,若是你今日不給我,白華天尊或許有朝一日會知道些你與梵天池盡頭那位仙姑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