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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六章 兩處茫茫皆不見(上卷 完) 文 / 深花巷

    遙記得第一次遇著她是如何樣子,卻也是幾百年前,記憶稍稍有些模糊了。

    唯一好記得的是要追憶當年,似乎是她說了這麼一句,「哦?我若嫁到青丘去,可還是青丘的第一美人麼?」

    她果真對自己的外貌在意的很,只怕若是青丘有人比她稍有點姿色,她倒寧願推了這門婚事。

    只是她也有這能力退婚?也是自然,水神之女在這天界地位可大得很,天帝怕是見她也要禮讓三分的,下嫁與暮赤君倒還是她委屈了些。

    雖說都是古神的後裔,再如何說,暮赤君的祖先始終還是一隻狐狸,狐狸怎好與天神與之比較呢。

    而事實是當時的青丘帝姬,也就是暮赤君的姑姑,東極蓬萊仙島島主君墨上仙的結髮妻子,正好是青丘美人,也正好還比晚清稍有了些姿色。

    也想著她早晚要退婚了,那也好的,反正他如今心裡還有放不下的事,未完成的心願,任何女子在她眼中不過過眼浮雲罷了,她退了也好,免得日後傷心。

    可是一直沒有,遲遲未見天帝再下詔令,取消婚約。一拖便是幾百餘年。

    再見她時,仍是巧言倩兮,美目盼兮,「我聽說帝姬是君墨上仙的妻子,那自然是東極蓬萊島的美人,你姑姑也真是,為何還不搬去蓬萊,君墨上仙也不在乎嗎?她該任免下一任帝姬了。」

    總覺得她實在太過高傲,太過自信。自舞月仙子消失,便是這九重天第一才貌兼備的仙女,怕是她從未嘗過痛苦,悲傷,無奈,心碎。

    想著也怎麼會,這樣的她本就是應被捧在手心,裙下受千萬人朝拜,這人該有的情緒,除了歡喜,她又如何會有呢。

    他真是錯了。這幾百年下來,真是錯的徹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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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風帶著無盡的生之氣息,彷彿要一點一點地將陰霾吹散乾淨。

    月的光芒漸漸淡弱,魚肚白的天空愈發明亮起來,一絲一絲逐漸隱現的朝霞,恍若這蒼穹羞紅的臉龐。

    夢姬此時的臉已成了煞白之色,她的瞳仁睜得碩大,步履艱難,口中想念幾句咒語,無奈嘴唇似乎抖動的厲害,一句像樣的話都說不全整。

    她踉蹌地後退了一步,莫大的恐懼吞噬了她整個靈魂,她彷彿看著世間萬物一寸一寸在眼前碎裂。

    清風撲面,晚清此時顯得分外鎮定。她似乎在等著那一刻,她作為一個神女,古神的後裔,她終於堂堂正正地做了古神後裔該做的事,無愧於天,無愧於心。

    晚清闔目念訣,空中的水漾珠光芒四射,那散發出的強大的藍色之光與日月爭輝。

    那些光就像一根根帶咒的骨針,承載正義的力量,神的力量,鋪天蓋地往夢姬而去。

    夢姬慌亂地抬手揮起屏障,一層又一層,她的瞳仁劇烈顫抖著,恍若看到了多可怕的惡鬼,她連連後退,髮絲散亂,緋紅的衣裙在蒼茫的琅琊山顛猶如熊熊燃起的火焰。

    她恐懼地,絕望地,眼中第一次有了死亡的陰影,瞳仁裡已經佈滿了絕望的毀滅。

    來不及了……

    「啪啪啪啪」萬千骨針衝破屏障如數從夢姬身體如數穿過。

    時間恍若一下子靜止了,甚至在那一霎那奪眶而出的淚水方從眼角倏然滑落。

    夢姬的腳步頓在了一處,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的身體,沒有血,還是已經與這緋紅衣裙合之一體了。

    晚清彎起嘴角,雙手在胸前交叉,她仰起頭,頭頂的天空忽然像是打開了一道閥門,驀地從中射出一道白光,那白光神聖,就像深深籠起的霧氣一樣,飄渺的,卻又清晰的,恍若天之明鏡,恍若要洗淨世間污垢黑白。

    白光將晚清的整個身子深深籠罩,她雙手合十,念起了最後一段法訣。

    楚長歌早已看呆,他覺得自己的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他的喉嚨裡像被什麼死死地堵住了,他想開口說話,話到口中只剩下「嗚嗚」地嗚咽聲。

    驀地,眼淚已經落下來了。

    「以、神、之、名。」一字一頓地從口中喃喃溢出,那最後四個字像是她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希望。

    她在這白色霧氣中,她真的好美,比百年前的舞月仙子更甚。她烏黑如緞的黑髮,一襲水藍長裙,明眸皓齒,青黛娥眉。她雙手合十,懸在這天地之間,九天玄女落凡塵。

    若是這一刻長存,好想這一刻永生永世地長存。時光莫在流逝,願換萬年修為。

    「晚清——」是誰長長地喊了一聲,那樣撕心裂肺,那樣痛徹心扉,彷彿天地間所有的聲音全在這一刻消失不見,唯獨只剩那一個聲音。

    魂牽夢縈,心心唸唸。

    淚已決堤。

    法訣一畢,萬丈光芒瞬間從晚清身體穿透而去,水漾珠散發的傾世光華讓整個琅琊山在瞬間亮如白晝。

    只是在一念之間的事,再次睜眼,那迎合了水漾珠光華的巨大白光一絲不漏地湧向夢姬的身體。晚清忽然傾身向前,恍若瀑布傾垂,只望見那飛速飄過的一抹水藍,她接住懸在半空光芒萬丈的水漾珠,整個人霎那間變成了一條藍色長綾,在這琅琊山顛,日出蒼穹,萬丈紅光,電光火石間,她眨眼從前方消失在夢姬的身體裡,驀地穿了過去。

    緋紅的一片,夢姬睜著碩大的眼睛,也不知道此刻她的目光裡帶著些什麼,頃刻間碎成傾世火焰。

    這一瞬,不過一滴鮮血滑落到冰冷的地面。

    白,司,離。

    月出,銀河。皓世,蒼茫。前世你毀了我,我亦回報了你,如今你我兩不相欠。

    只是若能再回到最初,我寧願從來不曾遇見你。

    直到最後破碎,她都沒來得及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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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在這一刻恍若真的靜止了。是的,就在方才夢姬死了,舞月死了,真的死了。在六界灰飛煙滅,神形俱滅。

    那一團火焰燒的太久,染紅了半邊蒼穹,世間薄涼,人性寡淡,如數淹沒在血色朝陽升起的那一霎那。

    楚長歌最終還是活到了第二天,他看到了破曉,日出東方,那樣唯美,那樣令人心碎。

    世間萬物恢復生機,葉邊晨露宛若海底明珠。彷彿沒有人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麼事,一切都是好的,都是素日裡不變的模樣。

    這光多好啊,驅散霧霾,趕走黑暗,似乎又在哪裡也似曾相識過。

    對了,想起來見她時的模樣。便也是這樣的時候,紅日初升,為了見他一面,她換裝成宮娥的樣子,在景園跳了一曲青鳶舞。

    至今不能令他忘懷的青鳶舞,在她生日的時候亦為自己跳了一曲,卻不想這會是最後一次。

    似乎拋開了所有的一切,竭盡的體力,窮極的術法,統統在藍色長綾變回晚清徐徐墜落的那一瞬間。

    楚長歌恍若忘乎了所以,眼裡只剩下那一抹水藍色,他放下懷中的唐瑜,發了瘋似得飛過去,他抱住了她,很輕,就像一片飄忽的羽毛。

    眼淚一顆一顆不斷地落下來,滾燙的,炙熱的,落在她緊閉的眼眸間,混著她眼角的淚一同落下。

    懷裡的人還是素日裡的容顏,一樣的眉,一樣的唇,晚清緊緊貼著自己的胸膛,呼吸微之極微。她蹙著眉,素手從袖間探出來,想要去捉他的袖子,她快沒有力氣了。

    「長,歌……」睫毛輕輕顫抖著,終於睜了眸子。晚清又艱難地將手一點一點往上挪,去撫楚長歌的臉,指尖冰涼,涼到心底。

    她動了動唇,說一句話似乎費勁了力氣,聲音小小的,細微的,彷彿天地間只有他一人聽得清,

    「莫要哭,我早想好了今日。」她皺起眉,微微笑,「這樣一來,你就不欠她什麼了,我們就不欠她什麼了。」

    「你在說什麼傻話。」楚長歌的聲音不穩,顫抖著,沙啞著,他極力想控制自己的心情,他覺得胸腔堵得發慌,自己的心已經碎地一塌糊塗了,他真的很想罵她,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這麼傻,可是看她如今的模樣,真的一句都說不出來,他只想抱緊她,她在自己懷裡就好。

    晚清閉了閉眼睛,悶悶地咳了兩聲,喉嚨裡滿是血腥的味道,清晨的風吹的自己好冷,能不能再將她抱緊一些,她還不能死,可不可以再給一點時間,她還想再與他多說幾句話。

    「我心裡都知道。」她的口中含著半口血,控制不住溢出唇角,楚長歌心疼地將她唇邊溫熱的血跡抹去。「在很早前我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因為還沒報答她,才不敢愛我。」

    心頭猛地湧上一陣深深的酸澀,彷彿那一句話說到痛楚,眼淚再一次濕了眼眶。晚清擰緊了眉,眼裡好似落了片片雪花,「你想完成她的心願,你想守住她,我都知道。如今我幫你還了。」

    楚長歌搖頭,他只是一直搖頭,他感覺自己全身都在抖,彷彿體內血液隨著她身體漸漸冰冷,也在跟著凝固。她是知道的,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了,幾百年了,她又是如何做到,從不提起。她跟著他是不是很苦,她那麼高傲,又怎麼受得了他。

    楚長歌的話哽在喉嚨裡面,嘴裡像塞滿了苦澀的干藥,他握住她的手,「我也是前不久才真正確定了是她,一開始我只是懷疑,我沒有要你幫我還。晚清,是我欠她的,要還也是我來還。可是你為什麼要做傻事,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想過我。若是我知道你會這樣,你居然拿自己的命交換。」

    說到這裡,楚長歌早已泣不成聲,他好恨,好不甘心,好後悔,他覺得對懷裡的人滿是虧欠。冰藍色的瞳仁裡像是碎裂了一池的池水,勾人心魂的丹鳳眼此刻滿目哀傷,他的眉深深蹙起,讓人好想伸手去撫平他眉間的褶皺,若是可以他寧願用自己的命來換晚清的命。「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晚清,你為何這般傻。」

    「……我等不了了啊。」她輕撫他的眉毛,一點一點,輕柔的,悲傷的,「我愛了你那麼久,可你從不肯回頭多看我一眼。我以為你愛她,你遲遲沒有動靜,我以為你愛的是她。」

    她情緒激動,皺緊了眉,猛地咳出一大口血,「可是現在多好,我殺了夢姬替天行道,又替你還了恩情。多好。長歌,如今我只想問問你,可曾有那麼一刻,你為我動過心。」

    幾百年了,她只是那麼卑微地問這樣一句話。

    她自傲,不卑不亢,在九重天受人朝拜,在遇見他之前從未感受難過,感受心痛,感受愛。她愛得那樣煎熬,那樣深沉,那樣卑微,幾百年下來不離不棄。

    如今就要死了,再也沒有力氣去愛她了,她愛了他幾百年也夠了,她到最後只想問問他,有沒有為她動過心,即便只是一刻,那也是好的,也是值了。

    楚長歌擦去她唇邊血,撫上她頓在自己眉間的手,晚清只感到眼前一黑,他的香氣忽然變得很近,又很遠,那樣濃烈,那樣哀傷。

    接著是髮絲觸到自己臉頰酥癢,一絲涼涼的感覺自唇間傳來。

    天地旋轉,世間寂靜。她睜眼看著楚長歌的臉此時那樣近,他微微翹起的眼角,睫毛上濕濕的淚珠,他的眉那樣好看。

    她告訴自己,那是她愛過的男人,那是她水神之女晚清用盡一生愛過的男人。

    唇齒纏綿間,他一點一點溫柔地親吻她,幾百年來,他第一次吻了她。原來親吻的感覺是這樣,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彷彿世間所有落花鋪滿,雨聲,風聲,雪落山澗,指尖流水,幼苗抽芽開花。

    他的吻順著臉頰一點一點移到耳畔,溫柔地喘息,濕濕的,那是他的呼吸,他的眼淚,「你那樣好,我怎麼會不動心。」

    晚清久久地閉上眼睛,那個時候,她覺得自己再也不會醒來了,可是卻仍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

    沉默良久,確認這是真實的。艱難地再次睜眸,眼中滿是楚長歌的影子,這碧天蒼穹下,他的眉眼還是那般俊美,與初見時一個模樣。

    她換裝成宮娥,潛入天帝安排他在天宮暫住的景園,只為見她傳說中的未婚夫一面。他坐在案幾前,玄色衣袍,美目輕垂,玉扇至於一邊,手執瓊漿,恍若天成玉像,卻自始至終沒有抬眼瞧過她一眼。「人比舞美。」這是她一曲舞畢,他僅賜她的四字評價,再無他。

    倒也奇怪,明明當時那廝眼中只瞅著他手裡的酒,又是在何時抬過眼瞧過她呢。

    往事匆匆如流水,只是從頭至尾她也從未後悔過,能夠遇見他,愛上他,能夠體會從前未曾會有的心碎,哀傷,憂愁。這一切,都是他給的,她想告訴他,能做他的未婚妻子,一直以來都是她的榮幸。

    「長歌,你是不是可以好好愛我了。」

    口中的血已染紅了衣襟,楚長歌的手掌不知何時已是血紅一片,他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擦拭著她唇角的血跡。彷彿將那些血擦拭乾淨,懷裡的便可以活過來。

    她的語言那樣窮竭,聲音那樣令人疼痛不已。

    她的眼眸不再明亮,一閉一閉地,恍若鳳蝶的羽翅,她的臉蒼白如紙,紅唇鮮艷欲滴。

    她忽然緩緩抬起手,指尖拈上一片不知從哪兒飄來的鳶尾花瓣。

    血紅的朝陽刺眼地映射在楚長歌與晚清身上,懷裡的人恍若被鍍上了一層金邊。遠看著,倒像是琅琊山上,相擁的神人雕像。

    她留著最後一口氣,她還在等著他的回答。

    可若是一直未聽到那個答案,是不是就不會死去呢,若是可以,寧願一輩子都不說出口。

    「一直以來,我愛的都是你。」

    鳶尾花瓣飄落,伸向半空的指尖一鬆,她的笑像霧氣一樣。

    朝陽絢爛,萬物復甦,七彩霞光,九天玄女落凡塵。

    「如此,我便死也無憾了。」

    金光籠罩的琅琊山,燃起的是新生的希望,一切都很美好的樣子,恍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天空不知為何忽然落下漫天藍色鳶尾花來,那曾是他們都愛的花朵,落得絢爛又悲壯。

    楚長歌呆呆地癱坐在原處,懷中已是空空如也。他的掌心內緊緊攥著一顆水藍色的珠子,那珠子已沒有了任何光彩,漫天飛花,他的身影也隨之漸漸淡去。

    所有一切彷彿都被掩埋在了何時何處,颯颯風聲恍若是為昨晚遺留的唯一悲歌。

    【最是春好處,雲髻梳成絲

    秋閣披霜露,紅顏易老去

    一朝黃粱夢,半世枕浮生

    長別離,相思遠

    莫等念盡三生訣

    誰人渡我過忘川】

    上捲上窮碧落下黃泉(完)

    最初即是最後(花涼山小番外)

    「我們要去哪裡?」

    抬起頭,身邊的人由於戴著半張面具看不真切他此刻的表情。就在方纔那個自稱是白司離的公子為冷霧找了住處又找了奶娘,交代完畢之後,理所當然地牽著自己的手離開了。

    此時,唐瑜小心翼翼地隨著身邊的月牙白衣公子走在雪地裡,他的手溫暖又有力。

    半晌,只聽從上方傳來清冽溫和的聲音,「一個好去處,我專門為你找的世外桃源之地。」

    聽起來倒是有板有眼,讓人心馳神往,這位神秘的公子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就像映照白雪的暖陽,讓唐瑜的心也隨之熱起來。

    後來,果真如白司離所說,花涼山確實是個世外桃源之地,此般世外,倒是有些堪稱與世隔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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