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而你活在幻象中 文 / 深花巷
他沒有回答唐瑜的問題,朝一桌子菜的上方揮了揮手,深吸一口氣,他閉起眼睛讚歎道,「真是好香。」
唐瑜勾了勾唇角,自然她對自己的手藝是很有自信的。
鳳息睜開眼,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口菜,猛地點頭,「很好吃。」
「對吧?」唐瑜笑起來,「以後有我在,你這個神仙可以不要辟榖啦。」
鳳息還在久久回味,忽然瞥到此刻唐瑜的笑靨,心中不禁感慨一片,不知不覺也是過去好幾日,這幾日他竭力做到不聞不問,而她亦能堅強地當作放下過去。
想她雖是像如今這樣笑靨如花,其實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每一個入夜眼前的女子都是如何辛苦,把流出來的眼淚再生生嚥回肚子裡。
一個人的習慣哪能那麼容易說換就換,說改就改。
鳳息微微笑,「自然,這麼能有口福的事錯過可是人生大憾。」他下意識的脫口道,「終於瑜兒的手藝只有我有福享到了。」
話一出口已收不回去,鳳息當下便察覺自己說錯話了。
去夾菜的手不由頓住,慌忙抬眼去看對面默不作聲的唐瑜。
終是不可避免地還是想起他來,從前的從前只有他吃自己做的菜,自己每做一道菜都是他先品嚐。
時間恍若瞬間凝固一般,鳳息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唐瑜忽然擺了擺手,「嗨,那是什麼福氣啊,那是鳳息陪在我身邊,我應該做的啊。」
她擺動的手恰好擋住了自己微微閃爍的眼睛。
鳳息的心一陣疼,他輕輕放下筷子,桌上的紅燒獅子頭還在繼續冒著熱騰騰的熱氣。
「下回也教我做菜好嗎?」
聽到聲音,唐瑜微微抬起眼來,鳳息眉眼帶笑,溫潤如玉。唐瑜不解地望著他。
「教我做菜,得空的時候我也能做給你吃。」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就不信到時候我這個做徒弟的會比你這個師父差。」
唐瑜終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起來,「你說什麼呢,誰答應教你做菜就要你拜我為師?你的師父可是青冥帝君,我可高攀不起。」
鳳息一手拖住下巴,「青冥?」他淡淡道,「他才不會管這些,我猜他現在一定還在放生池邊上餵魚。」
「他喜歡餵魚?」
「嗯,他可無趣了,不是閉關就是餵魚。」
遙遠的雲琅山上,正悠閒餵魚的青冥帝君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
歲月寧靜悠揚,眼看著深秋逐漸已經接近了尾聲。
白司離一個人靜靜躺在樹下,任幻境中的梨花如紛揚雪一般紛紛落滿肩,落滿身,落滿他的眉眼。
而他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一身月牙白衣拂地,黑髮如墨如緞,他的唇角帶著淺淺的笑意,嘴唇卻是蒼白的沒有血色。
他的睫毛濃密纖長,宛若蝴蝶的羽翅,他安靜的,就像失了魂一樣,只是他如今也不就是一縷殘魂鬼魅。
手邊是倒翻的翡翠酒瓶,涓涓醇酒從瓶口流出來,濕了他的衣袖,他每日每夜醉著,抑或說留戀在自己製造的幻境之中,心甘情願被深深困住。
梨花就不易醉,醉盡一杯梨花殤。
『阿霓……』只有眼角濕濕的淚痕在不斷地提醒著自己,心痛讓自己知道還活著。
有人走了過來,一雙溫柔的手輕輕的顫抖地拂過自己的眉眼。阿霓……
從上面猝不及防濕濕地落下一滴水來,溫熱的,彷彿要喚醒他。是酒嗎?不是,酒是沒有溫度的,倒像是人的眼淚。
「阿霓……」
喉嚨像火燒一樣,白司離的口中喃喃溢出這兩個字眼。
眼睛痛的睜不開來,卻有光線隱約射入。
「嗶嗶……」
不想自己這一睡便是睡了這麼久嗎,還是一醉就醉了這麼久,就像醒來便是幾個世紀。
「玄賜。」
心猛地一跳,這個名字……白司離動了動閉著的眼睛,眉頭深深一蹙。
是她嗎……
再也迫不及待的想要睜開眼睛來,光線躍入眼睛一陣頭暈目眩。
「嗶嗶,嗶嗶……」
是小彩。
白司離皺緊了眉頭,是,小彩還在呢。
「玄賜,你醒了。」
驀地睜開眼睛來,再不管酸痛,琥珀色的瞳仁登時一縮,眼前的那個人赫然竟是一身羅衫美目含淚的纖雲。
白司離幾乎是下一秒緊緊握住她的手腕,發光的眼睛死死盯住她,「說,誰讓你這麼叫我的!」
他忽然莫名的憤怒讓時間在瞬間靜止了,纖雲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梨花飄飄悠悠恍若提前到來的漫天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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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兒,瑜兒。」
「嗯?」
「該你了。」
唐瑜驀然回過神來,這才發現眼下自己的白子早已被鳳息的黑子團團圍住,已經寸步難行。
「哎呀,輸了。」唐瑜剛拿起的白子又重新放了回去,長長呼出一口氣。
鳳息勾了勾唇角,伸出修長的手指去棋盤上撿棋子,另一隻手扶著落下來的袖子,他搖搖頭,「是你每次與我下棋都心不在焉罷了。」
唐瑜撇了撇嘴,「哪有,明明是鳳息你的棋藝要比我高太多。」
「又是這句話,你若認認真真與我下一盤,我也未必能夠贏你。」說到這兒,他忽然抬頭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或許,我會輸的很慘呢。」
「你又在說笑了。」
「那你同我說說方才下棋的時候,你在想些什麼?」
唐瑜頓在那裡。
眼前的女子一身粉色素衣裙,青絲散在身後,只在頭頂綰了一個小小的髮髻,她的臉上未施脂粉,姿色天成,忽然想起上一次與她對弈是在梨花小築,那時她亦輸給了他,原因是想著白司離夜裡失眠的原因。
而這一次呢,這一次她心不在焉又是為了什麼。
「我在想晚上的時候我們吃什麼?」(作者有話說,作者承認自己笑了)
唐瑜眨了眨眼睛。
鳳息被她說笑了,他把黑子全部撿回盤子裡,認真問她,「那你想好了沒有,我們這次是吃冬瓜還是南瓜,青菜還是白菜?」
唐瑜搖搖頭,「吃土豆。」
說著,傾身向前,一拂衣袖將棋盤上的白子掃到自己面前來。
窗外有些起風,躍進屋子裡來,微微掀起女子的墨色長髮,唐瑜順手將額前的髮絲縷到耳後,鳳息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這樣下去,終有一天我要長肉了。」
唐瑜笑起來,「那樣才好,鳳息你很清瘦。」她抬頭看了他一眼,「以後有我在,就不怕你看著你像風一吹就倒了。」
鳳息忍俊不禁,「我看起來風一吹就倒麼?」他搖搖頭,「哪有這樣病怏怏的,那是仙風道骨明白嗎?」
「不明白。」唐瑜拂袖,落手就是一顆白子,「該你了,這一次我一定把你殺個片甲不留。」
鳳息淡淡笑道,「好,這一盤若是你贏了我們就吃土豆,你若是還輸我們只好吃大白菜了。」
唐瑜目光一閃,「好啊鳳息,就這麼說定了。看來今晚我注定要爆炒土豆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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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子的東南方有一座矮山坡,已是深秋,坡上的樹葉都落得差不多了,一日裡,竟落下漫漫一山黃葉,遠遠望去,宛若在山坡鋪上天然的落葉毯子。
忽然想起還在青丘的時候,白司離默默陪在自己身邊,為貪睡的自己輕輕覆上落葉小被,而如今,這一切都隨風而逝了。
深秋的好日子,絲絲雲卷,天空顯得格外高聳,鳳息便帶著唐瑜躺在斜斜的矮坡上,身下是鬆軟的落葉,她看著深藍高遠的天空出神。
鳳息在身邊緩緩吹起了紫陌蕭,一時鳥雀停止了歡唱,彷彿連樹葉都停止不動,天上的雲彩亦是如癡如醉了。
簫聲悠揚,在廣闊的世間,空中的棉雲漸漸幻化成白司離的模樣,用力眨了眨眼睛,一片虛無。簫聲斷斷續續,竟不知為何聽出了眼淚。
「早料到你會難過,我便不吹了。」鳳息放下手中的紫陌蕭,看著仰躺在身邊的唐瑜,輕輕歎了一口氣。
「沒事,是你吹的太好聽。」
「好些日子終於平復了心境,如今紅著眼睛掉眼淚的,不都是我的過錯?」
唐瑜乾脆地抹了一把淚,賭氣道,「我才沒哭,只是這風沙吹進了眼睛裡。」
鳳息淺淺地笑笑,方才並沒有什麼風,他一個俯身湊近她,「真的,眼裡可還進了沙?」
眼前的光線忽然被擋了住,接著是鳳息溫和的笑顏,他的髮絲垂下來,落在唐瑜身側,他的瞳仁發光發亮,看得見自己的影子。
腦海中一閃,望進他此時近在咫尺的瞳仁,記憶深處不知為何一痛,印象中是誰這樣近地低頭看著自己,溫熱的鼻息,深情的呢喃。
眼眶又是一熱。
鳳息皺了皺眉,「怎麼又哭了。」他伸手用拇指抹去唐瑜眼角的淚痕,輕輕歎了一口氣,「你若覺得心裡難受我們回去可好。」
唐瑜搖搖頭,「不用,我很喜歡這裡。」她止住哭泣,忍不住抬起手來去碰鳳息的眉間。
冰涼的觸感自指腹傳來,鳳息不由一怔,身下的人閃著淚光,一寸一寸地撫著他的眉眼。
「鳳息,別再皺著眉頭了。」唐瑜的指尖在他的眉宇處劃過一道輪廓,「你是神仙,神仙本來就該無憂無慮的啊。」
唐瑜漸漸收回手,下一秒猛地被鳳息反手擒住。
「你可知你方纔這樣做的後果?」
唐瑜看著他,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陣風拂來,吹起他的髮絲,他雪白的衣襟,目光熾熱,宛若升起的一團新火。她張了張嘴,「鳳息,你……」
頃刻間,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望著她的那團火焰一點一點散去,神色漸漸黯淡下來。
鳳息似乎極度隱忍著,他久久地注視著身下的人,最終俯下身去,親吻了她的額頭。
唐瑜的一雙杏眼直愣愣地看著一團黑影壓下來,隨後額間一片柔軟溫熱,一晃神才亦是到是鳳息的唇。
她驚呆了。
鳳息起來翻了個身子往唐瑜身邊躺下,用手臂枕著後腦勺,半晌望著天空喃喃道,「瑜兒,往後的餘生都由我來陪著你可好。」他似乎又在自言自語,目光帶著濃烈哀傷與憧憬,「我如今不再是蒼崖的仙人了,而與你一樣擁有一顆凡人的心。」
唐瑜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不求什麼,只求你能夠在我身邊。晨起時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和你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吃什麼都好。起風時留在屋中,若是晴天便出去採擷。」鳳息出神地望著天空,已然不知唐瑜何時流了那麼多的眼淚。她只是聽他說,不動聲色地覺得心酸。
鳳息輕輕歎息,聲音不易察覺地有些顫抖,「你若是覺得倦了,想去哪裡都可以。只是,別忘了帶上我。因為我想,每個夜晚都在有你的地方睡去。」
他雖是仙風道骨,可胸腔裡終究藏著一顆凡人的心,想要去愛的心。白司離說的沒錯,鳳息終究不是神,他仍能選擇擁有凡間的愛恨嗔癡,七情六慾。
風起的大了,仍遺留在枝頭的枯葉開始搖搖欲墜,然後紛紛往下落。
一片,兩片,沙沙地落在躺著的兩個人身上。唐瑜閉著眼睛,許久沒有說話。
她忽然覺得此時鳳息和她一樣,他們和這些紛紛凋落地落葉一樣。
漫無目的地,孤單地,一開始以為擁有全世界,身邊擁有很多人,滿樹的芳華都為它而光彩,而後來才明白過來,這只不過是上天與它開的一個玩笑。
命中本該孤獨一生的,又有什麼資格去愛,去陪伴。
而鳳息的那些話,正好讓她明白過來,原來鳳息對她的奢求,正是她在白司離身上想實現的所有願望。
回去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落日將兩個人的身影拉的很長。
唐瑜忽然想起什麼來,從懷中摸出碎成兩半的玉珮放到鳳息眼前,「我這隨身攜帶的玉珮前些日子碎了,你可有辦法將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鳳息低頭去看便是一驚,問道,「這枚蘭溪玉珮是你的?」
唐瑜理所當然的點點頭,「我自出生以來便有了,怎麼了?」
她頗有疑問,難道鳳息一直以來都不知道玉珮是自己的麼,玉珮碎了她覺得分外可惜,並且答應過逝雪深要好好保護它的。
鳳息畢竟身懷法術,想著他些許能讓這玉珮恢復原狀。
「這玉珮是靈物,自然可以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鳳息淡淡道。
唐瑜不禁釋然,不料鳳息又微微蹙眉,「只是,只有它最初的擁有者才有這個能力,他人無計可施。」
「它最初的擁有者不就是我?」
鳳息若有所思地看著唐瑜,一雙美目似乎要將眼前的人看透。
他搖搖頭,「瑜兒,這枚玉珮最初的擁有者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