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家教 文 / 一碗二鍋頭
一個工頭的小弟就能壓得在場的一、二十條華人漢子怒不敢言，當時李廣志在感慨海外華人果然大多都個性比較軟弱之餘，對他們口中的這個工頭也不免產生了一定的好奇。尤其是回想之前那位負責招聘的田中課長在提到這位工頭時，臉上露出的厭惡表情，李廣志基本可以確定這位姓籐原的工頭只怕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
接下來的兩天裡，李廣志每天除了中規中矩的搬磚，閒聊的時候也有意無意的從同組的工友嘴裡打聽工廠裡的一些八卦消息。
根據他自己的觀察和打聽來的消息，他發現整個搬運工組裡八十來號打工者，大體上按母語的不同分成了三個圈子。人數最多的是華人圈子，大概有近四十號人。排第二的是菲律賓人和馬來人組成的東南亞圈子。人數最少的則是一群南美混血兒組成的南美日裔圈子，工頭籐原就是這個圈子裡的老大。
在這三個圈子中，人數最少的南美日裔反倒是地位最高的，菲律賓和馬來人是他們的小弟，而人數最多的華人，則是地位最低，受管制最多的群體。
這兩天裡李廣志就經常看到，那幫南美混血經常活兒干到還剩三分之一的時候，就會一起溜到旁邊去休息，而剩下沒搬完的貨，他們就會隨便指幾個華人給他們代勞。而被指出來的那幾個華人，居然也都老老實實的去替他們把工作做完。
對於這個奇怪的現象，李廣志是十分的不解。在他看來，華人在人數上明顯要佔優勢，而且個個都是有把子力氣能幹體力活的漢子，怎麼就混得連那群東南亞猴子都不如呢？
不過他也就是在心裡嘀咕一下，並沒有出頭去給人打抱不平的衝動。路見不平就熱血上頭那是漫畫裡中二少年才會幹的事兒。前世李廣志在國企裡混了小十年，對這種群體中小圈子互相傾軋的情形也算是見識過不少了。
一般來說，表面上看起來勢力均等的兩方，如果有一方很反常的甘受欺負不敢反抗，那說明底下還有更加複雜的厲害關係在起制約作用。在情況不明的時候貿然出頭充英雄，其結果很可能是悲劇的兩頭都不是人。
再說了，李廣志原本的計劃就是在這兒臨時的幹上兩個月，掙到一筆錢後，就趕在春節前回國。所以，這裡的事情對他來說，是能少沾邊就少沾。反正以他的塊頭兒和高大力的凶相，一般人等閒也不敢來招惹他們
這天下工後，李廣志和高大力照例先來到更衣室旁的小辦公室裡，找副主管林大豐簽工時記錄單。
他倆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前面還排了好幾個人。李廣志在門口等著，聽到辦公室裡有兩個人在說話。
「林主管，您幫我去跟籐原主管說說，能能不能緩我兩周的份子錢？我孩子生病住院了，這一段錢實在不湊手啊。」
這個緊張、帶點結巴的聲音是老張的，李廣志對他有點印象，是個30多歲的中年男人。這人臉上眉毛和嘴角都是往下垂的，一副老實到有點晦氣的模樣。
「規矩是籐原定的。大後天他就回來上班了，要說你自己去找籐原說嘛。我只是個副主管，在籐原那兒可沒這個面子。」
林大豐很乾脆的拒絕了老張的請求。從他說話的語氣裡，李廣志聽得出來，似乎他對那個籐原也抱有很大的不滿。
輪到李廣志倆人簽字的時候，他想起剛才老張的說話，便隨口問了一句。
「林主管，方才老張跟你說的那什麼份子錢，是個什麼說法？是誰家要辦紅白喜事麼？」
林大豐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待他慢條斯理的把桌上幾張填好的記錄單都規整好了，這才頗有些的意味深長的道：
「這個啊，你們倆還沒見過籐原主管吧。這個事兒啊，等週一籐原來上班了，他自然會告訴你們的。」
說完，他便自顧自的拿起整理好的件夾，起身朝一邊的檔案櫃走去。
李廣志見林大豐沒有再搭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撇了撇嘴心裡暗罵：「這老狐狸，口風還真緊！」
對於廠裡這種華人受欺負的現狀，李廣志雖說沒有出頭做英雄的打算，可同為華人的他自然心裡也多了幾分計較和警惕。
方才聽到老張說的什麼「份子錢」，李廣志便懷疑這是不是那個籐原主管弄出來的類似於保護費的名堂。
南美幫在廠裡仗勢欺人，只要沒惹到自己頭上，李廣志也沒有替誰出頭打抱不平的意思。但如果真有什麼保護費的規矩的話，那自己跟這個籐原之間就必然會產生衝突了。急於掙錢的李廣志可是絕對不會樂意有人從自己的薪水裡白白的拿走一塊兒的。
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方才李廣志才會起心想從林大豐這裡打聽點消息。不料這個一心明哲保身的傢伙居然一點口風都不露，讓李廣志大為鄙夷。
林大豐不開口，李廣志也拿他沒辦法。在工廠門口等通勤車的時候，李廣志也想明白了。事情沒發生之前，想太多也沒有用。如果真要和那個籐原對上，以自己和高大力兩人還不算差的武力值，一個「廠霸」級別的小boss估計自己還是能搞得定的
可能是泡沫經濟的破滅還沒有蔓延到民生領域裡來。李廣志所在的這個丸山肉類加工廠在生意依然景氣的同時，實行的也依然是日本「黃金十年」裡的那一套福利制度－－廉價的自助午餐，免費的工作服，還有每天四趟往返於高島平地鐵站和廠區的免費通勤班車。
在高島平地鐵站附近的一個小廣場下了通勤車，李廣志和高大力一邊商量著待會兒晚飯
飯該去買些什麼菜，一邊溜躂著朝家走去。
在經過一個街心花園的時候，李廣志又一次看到了那個黑長直少女。
少女這會兒正斜並著腿坐在花壇邊的長椅上，低著頭正在看書。雖說看不清臉，但女孩兒那一頭緞子似的黑亮長髮還是讓李廣志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這就是他那天早上遇到的那位英語少女。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的傍晚時分，晚霞的紅光籠罩在少女的身上，給她的輪廓外圍鍍上了一層暖色調的暗金色光暈，讓她看起來彷彿剛從提香的油畫中走出來一般。
李廣志緩下腳步，靜靜的從遠處欣賞著這幅優美的畫面，心裡倒也沒有生起要上去搭訕的念頭。可能是一來他不想打破眼前這幅靜謐幽美的畫面，二來嘛，心理年齡已經三十多歲的他可能在潛意識裡就認為，自己和高中生年紀的小姑娘壓根兒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哎，這小|妞長得挺不賴呀。廣志哥你看到沒？比小櫻妹子還漂亮啊！」
高大力那煞風景的聲音不合時宜的在身邊突然響起，讓李廣志驚惱之餘，又有些哭笑不得。
遠處的正在看書的少女似乎也被這聲音所驚擾，抬起頭朝這邊看了過來。
她的視線恰好迎上了李廣志打量的目光。視線交匯之際，少女那清澈純淨的眼神讓李廣志一時間捨不得把目光移開。不過，出於一種類似偷窺被識破後的尷尬心情，李廣志還是很快就避開了少女的目光。
他尷尬的衝著少女笑了笑，轉身拉著高大力就欲離開。
走出去沒多遠，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略感驚訝的扭頭看去，卻見那少女正拎著書包從後面小跑著追了過來。
「這姑娘追過來想幹嘛？是要報上回我拿英語諷刺她的一箭之仇麼？」李廣志有些詫異，也有些好笑的想著。
「啊諾，斯密馬賽。」（對不起打擾了）
少女跑到兩人跟前，腳步還沒怎麼站穩，就急急忙忙的鞠了個躬道。
這女孩兒的身高大約也就是剛剛一米六的樣子，站在一米八五的李廣志身前，顯得格外的嬌小。
在金庸先生筆下，香香公主的容貌之美可以震懾得千軍萬馬握不住手裡的兵器，可見美貌也是有殺傷力的。
當眼前的少女揚起臉看向自己準備說話的時候，李廣志便體會到了這種殺傷力。那張清麗中帶著一絲稚嫩的雪白瓜子臉，晃得他的心神一陣恍惚，無端端的竟有些緊張了起來。
還好眼前的少女看起來更加的緊張。她欲言又止的深呼吸了幾次，終於用一副就要去英勇就義的表情張嘴道：
「那天早上的確是我自己太自以為是了。說了那樣過分的話，給您造成了困擾，實在是非常的不好意思。」
「那個，還有上次您展現的英語水平讓我覺得非常的慚愧，也非常的佩服。那個，雖然我知道這是十分任性的請求，但無論如何，我都想請您指導我的英語口語，拜託了！」
可能是由於緊張的緣故，少女清冷中帶些嬌糯的嗓音說得是又脆又急，一席話下來中間居然連個停頓都沒有。
李廣志一臉驚訝的張著嘴，看著眼前恭敬的彎著腰的少女，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萬萬沒想到，這姑娘急匆匆的追過來，居然是要自己給她做英語老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