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憶江南 文 / 莫聆雨
又是一年花紅柳綠,南方天氣即便是入秋也只是暑氣微降,人們終究還在消夏和乘涼之中度過。臨安這個天子行在,不僅暑氣中透著醉人的微涼,就連整個城市都具備一種遠離戰禍的安詳,彷彿一名歌女,繾綣在溫柔鄉中,不知外面的天寒地凍。
城市如此,城中的居民亦如是,戰亂帶來的生產力驟降以及物資匱乏等影響,彷彿並未波及到此地,雖不至於夜夜笙歌,可慵懶的格調卻充斥著整個城市,彷彿與一年前毫無二致。
噠噠噠……噠噠噠……
一陣馬蹄聲不僅驚醒了午睡的人,彷彿連整條街都給驚醒了,因為這裡的人對這樣急促又富有節奏的馬蹄聲實在是太熟悉了,能夠踏出這種節奏的蹄聲,唯有御前三騎的追風騎。追風騎負責遞送最機密的情報手信與皇帝,臨安作為天子行在已久,比起另外兩騎來說,追風騎出現在城中的頻率,只能用極高來形容了。
雖然傳說中的御前三騎追風騎的人經常能見到,可每次追風騎出現,仍然會引起不小的震動,那位他們的出現往往代表著出了大事,無論是好是壞。
御街上廣和當鋪的肖老闆難得來當鋪一次,午後正是當鋪裡的關鍵時刻,這個時候很多人會午休,有一些人會選擇這個時候來,這種人典當的多是一些不乾淨或者來歷不明的物件,急於出手自然會選擇沒有閒人在的時候來。當鋪自然喜歡這樣的主顧,一般這種人要麼缺錢要麼手腳不乾淨,自然成了當鋪壓價的對象。至於東西的來路,當鋪是從來不管的,他們只是看貨交錢罷了。
肖老闆喜歡這個時間來當鋪盤賬,因為他喜歡碰到這樣的人,他是朝奉出身,雖然開了當鋪成了甩手掌櫃,最大的愛好仍然是瞧見一些稀奇物件,如果能夠最大可能的壓價,他心底的滿足感自然是不言而喻的,這也是肖老闆最大額愛好。端坐在前廳,看著二掌櫃遞過來的賬簿,肖老闆倒是並不急切,他反倒希望這個時候能有自己期望的人出現。
翻看著賬簿的肖老闆沒有等到意外之財,卻等到了一串馬蹄聲。聽到這串蹄聲,肖老闆臉色一變,放下手中的賬簿就衝出門外,此時御街中間十分乾淨,人人閃於道旁,給迅若疾風的追風騎留出道路,被這位爺撞了的話,只能自認倒霉。
看著追風騎遠去,肖老闆心中琢磨著又出了什麼事,想想上一次看到追風騎奔馳而過的時候,第二天就聽說前任宰相秦檜被再次啟用。這個消息讓肖老闆一陣唏噓,秦檜在民間的風評極差,據說還被今人擄過,雖然被放回,但是居然做出親金的舉措。肖老闆雖是平頭百姓,卻也知道金人殘暴,若被他們得了天下,只怕漢人都沒好日子過了。
「也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就在肖老闆望著追風騎的背影發呆的時候,卻聽到耳畔響起這麼個聲音。
「不知道,希望是喜不是憂啊!」下意識的回答了這麼一句,肖老闆才反應過來,轉頭看向說話之人。
「原來是肖老闆,您發財。」那人看清是肖老闆,立刻客套了一句。
肖老闆聞言卻是一愣,倒不是他不懂世故,而是眼前之人他並不認識,對方一張國字臉,方方正正的,除此之外便沒什麼特色,即便多看幾眼也讓人記不住。可看對方這麼熱情,好像還認識自己,讓肖老闆有些迷糊。不過肖老闆終究是精明人,雖然不識對方,面子上總要過得去,拱手施禮道:「托您的福,這位兄台有些面生啊!」
「肖老闆貴人多忘事,小弟也曾在御街中心盤桓過許久,曾與肖老闆有過一面之緣。」那人笑容滿面,寒暄起來讓人生不出反感。
這幾句話一說,肖老闆就更加迷糊了,他仔細回憶著,實在想不起曾經見過此人,也怪這人太過普通,一點特色也沒有,他肖老闆平素接觸的人多,難免也記不住。可思來想去,肖老闆卻有些恍然,這御街中心是什麼所在,勾欄瓦子林立,這人說不定是在哪家園子裡碰到過的酒友,這種朋友他肖老闆也曾攀談過幾個,不過多是些酒肉朋友,過了就忘,也不足為奇。
想到這些,肖老闆故作恍然的說道:「哎呀賢弟,瞧我,一天到晚的記性也不知放在哪裡,你嫂子總說我木訥,這不沒認出賢弟來。」
「肖老哥是做大事的人,一些瑣事不記得也罷,哈哈。」那人說著爽朗一笑,自嘲了一番,也算替雙方解除了尷尬。
生意人就是如此,即便互不認識,可往往兩句話就顯得熟絡的跟穿一條褲子長大一樣,肖老闆雖然還不認識眼前的人,可並不妨礙他與其結交一番,當鋪是吃八方的行業,靠的是面子和路子,多認識一個人就是多一條路走。
「賢弟今天這是?」肖老闆話沒說滿,意思卻清楚,他不知對方來歷,此時試探一番,也好在心裡有個簡單的認識,這樣攀談起來才不會落入尷尬。
「小弟剛從蜀地過來,臨安氣候宜人,倒是避暑的好所在啊。」那人笑著答道。
肖老闆心中有了個大概,這人不是本地人,來自蜀地專門來此避暑,若非大戶人家,便是不愁吃穿,不然這個世道,誰不努力營生。既然如此,自己或可以一盡地主之誼,拉拉近乎。
「賢弟說得對,這臨安終究是天子腳下,連天資都垂青此地,當然是人傑地靈,你來這裡準沒錯,既然咱哥倆再次遇上,那老哥我就討個嫌,做個東如何?」肖老闆笑容可掬。
「這個,實在太打擾老哥了,這個東就讓小弟來做,權當拜會老哥了。」那人豪爽的說道。
「誒,老弟這是瞧不起哥哥了。」肖老闆故作嚴肅的說道,「到了我的地界,你若不賞臉,傳出去的話,知道的是老弟會做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哥
我吝嗇小氣呢。你就別跟哥哥推辭了,來來來,我們這邊來。」
肖老闆說著,也不等那人推辭,拉起他的胳膊就走,可剛走出兩步,卻發現這人並不是自己,他身邊還有一老一少兩個跟班,剛才自己的注意力都在此人身上,倒並未察覺這對老少。
「這兩位是?」肖老闆出聲問道。
「哦,是跟我一起的,老哥不用在意。」
既然不用在意,肖老闆已經猜到其身份,不是跟班就是打雜了。笑了笑,肖老闆恭維道:「賢弟這下人倒是頗有意思,不聲不響的安分的很。」
那人笑笑未知可否,卻是把目光轉向了旁邊一棟酒樓,問道:「肖老哥,這裡是什麼所在?我記得年前來時,這裡還不是這般模樣呢。」
肖老闆聞言看去,先是一愣,隨即笑道:「賢弟應該有許久沒來過這裡了吧,這裡以前是一家酒樓,名叫德勝樓的,一年前發生過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險些將整條街都燒燬,幸好撲救及時才沒有蔓延,不過等到火勢熄滅之後,卻是一具屍體都找不到,酒店的老闆也沒再出現過,一時被傳為奇談。有人說老闆已經燒成了灰燼,也有人說這裡有古怪,不過總之這兒不吉利,雖然是塊好地方,其後卻無人問津。誰知閒置了有大半年,突然有人在此破土修復,還建立了如今整個叫憶江南的酒樓,倒是比從前風光了不少。」
肖老闆說這話時也不知是嫉妒還是酸澀,意味不明。那人聽了肖老闆的介紹,愣了半晌,這才道:「想不到這裡還有如此過往!肖老哥,要我說你可錯了,商人都看風水,雖然這裡起了無名火,可這裡湖水在畔,楊柳拂風,下有金石為基,又燒旺了一把大火,乃是五行兼具之象。五行相生相剋,是為生兆。依我看,這裡非但不邪,反而吉利的很。」
肖老闆被那人說的一愣,細細思之,卻又彷彿極有道理,不禁恍然道:「怪不得這酒樓重新開張之後生意愈加紅火,賢弟真乃人才,哥哥我佩服。既然如此,我今天就在此做東,讓賢弟大快朵頤。」說著,就拉著那人走入了更名為憶江南的酒樓。
「有客到,歡迎光臨憶江南,幾位貴客裡邊請。貴賓四位!」四人剛一踏入憶江南的門口,就聽到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叫了起來。
無論是肖老闆,還是那個國字臉,都被這一嗓子嚇了一跳,他們吃慣了酒樓,見過小二不少,看到客人就大喊大叫的,一般都是小店,往往是客人少為了提高點人氣,或者i小二找點事兒做而已,這種高聲喧嘩,包含著譁眾取寵的意味。相反,越是正規大型的酒樓越不會如此,他們會慇勤接待,讓客人感受到誠意,越是大的坐商就越是如此,因為他們經營的不是熱鬧,而是臉面。
可這憶江南,規模不小,卻一反常態的讓個夥計大呼小叫,這不是打擾其他客人嗎?隨著那個小二的一聲喊,一個面容清秀的小姑娘走了過來,遞給四人一張字條,上面有兩行字,第一行是二十七,第二行寫著四。
看著這兩個數字,國字臉和肖老闆都不明所以,肖老闆是地主,於是出聲問那小姑娘道:「這是什麼意思?」
小姑娘臉上帶著十分親和的笑容,讓人一見便多了幾分親切感,朱唇輕啟答道:「幾位客官是第一次來我們憶江南吧,這個二十七代表了您的用餐順序,而這個四表示您是四位客人,我們這用餐的客觀比較多,很抱歉得等一下才行。」一邊解釋著紙條的作用,一邊不動聲色的道了個歉,小姑娘的職業素質毋庸置疑。
國字臉和肖老闆聞言恍然,看著那紙條不禁嘖嘖稱奇,國字臉說道:「這麼說我前面還有二十六位了?」說著就掃了一眼散亂在外廳的人,這些都是排隊等吃飯的。
「正是,客官心思真是剔透。」小姑娘人甜嘴也甜。
兩人對話的時候,肖老闆卻是默不作聲,心中震動無以言表,憶江南這經營的手段他是聞所未聞,只是剛進門就讓他大開眼界,這兒的老闆著實高明。同時心中也盤算著,這方法自己是否可以借鑒。
就在肖老闆轉動玲瓏心思的時候,就聽一個粗大的嗓門不悅的叫道:「你們這兒怎麼做生意的,等了半個時辰,老子肚子都餓憋了,怎地還沒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