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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尾聲 文 / 推窗看雲

    張騫、甘父兩家在各郡縣官的派人護送下,來到長安城下,回想十三年的經歷,如今能得見長安城,張騫不由潸然淚下——城下已經聚集了成千上萬的人,都想看看歷經十三年,從漢地入匈奴,從弓盧水到單于庭,過雪嶺,涉流沙,砥礪風霜,不折不撓,堅貞如一的漢天使張騫!

    一群官員迎接出來,有幾個熟人:東方朔、司馬相如、董仲舒、公孫敖、公孫賀兄弟,大伙相見甚歡。公孫敖叫道:「張騫,你可是威風了!皇帝要親自接見!這麼些年,我還沒有見皇帝這麼急著接見使臣的。你老兄當了大官,封侯拜爵,可不要忘了兄弟!」

    「公孫兄說笑了!你老兄馬上搏殺,一刀一槍的功名,帶著千軍萬馬比兄弟可是威風無比!」

    公孫敖哈哈大笑,他兄弟兩個如今春風得意,是大將軍衛青的紅人,皇帝對他們也非常看重,公卿大臣都側目而視。

    進了城,街兩邊都站滿了人,要看忠心耿耿,不懼艱險的張騫;也有人要看張騫的胡妻和胡妻生的兒子;還有人是想看張騫帶回來的異域珍寶跟珍禽異獸。眾人議論紛紛,卻失望的多:「這胡女跟她生的兒子,怎麼跟中國人一個樣啊!不是紅眉綠眼的嗎?怎麼不是?」

    「嗨!什麼珍禽異獸啊,不就是一頭大豬麼!難看,難看得很!」

    「西番的珍寶怎麼不見?天使大人就這麼空著手回來了?」

    說什麼的都有,張騫開始還仔細聽著,後來心裡涼了。無心再聽。到了皇宮。近侍接著張騫。教他怎麼覲見皇帝的禮節,演示了一番,才帶著幾人進宮見駕。

    張騫對皇宮熟識,卻一直是在外面,沒有機會進去。那一次出使,進了一次,也不敢亂看,這時候心情放鬆。再看大不一樣。雕樑畫棟,鑲金嵌玉,異香氛氳,肅立的宮僕宮女,堂皇的殿宇,讓甘父、菱葉、菊兒張大了嘴,幾個孩子更是喜得手舞足蹈。近侍在旁邊微笑,提醒他們放低聲音。

    走了半天,穿過了重樓層閣,才到了一個大殿。上面幾個金碧輝煌的大字,卻是「未央宮」。宮前環繞著健碩的侍衛,一個個目不轉睛瞪視來人。那領路的近侍賠笑上前,低聲說了一句,把張騫領過去,交予侍衛,就匆匆去了。侍衛頭領上下打量了幾人,「列位,把兵器都留下。」

    張騫知道規矩,把身上的刀、匕首交出,別人也同樣拿出兵器,遞給侍衛。裡面又出來一個近侍,問道:「張騫到了嗎?」

    侍衛頭領笑道:「剛到。」

    張騫一見,認識,卻是李延年,在天子巡邊時在祁連山見過。李延年笑嘻嘻的拉著張騫的手,「天子剛好接見過大臣,休息著,聽說你回來了,就讓召見。喲,你可是沒有一點變化,還是那麼強壯!嘖嘖,真讓人羨慕。」

    「大人風姿綽約,神采比在祁連山見到時還要精神。」

    「哪有!嘻嘻,咱們進去吧。」領著幾人進宮。

    未央宮裡面的氣氛比別的又是不同,偌大的殿中,鴉雀無聲,腳下軟綿綿的,好像腳不沾地。眾人收攝心神,幾個孩子也不敢在東張西望了,低著頭到了殿中間,遠處恍惚一個人站著,正在輕輕舞動身軀。李延年小聲地說:「跪下、跪下。跪著別動。」自己小跑到了那邊,說了幾句。

    一個聲音響起,在空蕩蕩的大殿裡激盪,「張騫,你回來了!好,好,好!不辱使命,朕高興。這是你妻子吧?」

    張騫慢慢挺身,恭謹答道:「是。這是山妻、犬子。這位是臣的……臣的兄弟,甘父。還有他妻子、兒子。」

    「嗯,你們不錯,讓朕很滿意。」他的聲音和以前相比,厚重了不少,也更加威嚴。

    「臣不敢忘記臣生是大漢的子民,死是大漢的鬼魂。自當忠心王命,不敢怠慢。」

    「好。李延年,讓張騫留下,其他人先回去。命人好好招待,對了,賜給張騫一座府邸,準備好了嗎?」

    「回陛下,是公孫兄弟親自辦的,說是已經準備好了。就讓他們進新府邸?」

    「哦,隨他們吧。」李延年領著甘父他們出去了。

    「張騫,你坐下吧。」張騫才跪坐了,伏低身子。「這裡沒有別人了,你也放鬆些。抬起頭來,咱們好說話。」張騫依言抬頭,看到皇帝近在一丈前,在殿中散漫的陽光中,看得出皇帝身形健壯至極,眼神不怒而威,膚色不像是養尊處優的天子,倒有些像是風霜磨礪過的戰士,卻又比戰士潤澤的多。唇上翹起的鬍鬚,修剪的精神,更襯得他的威猛。

    「張騫,你這些年經歷了不少事,卻還是這麼勁健,看來是得了仙術了。崑崙山王母那裡的情形,你給朕好好說說。」

    張騫一愣,他沒想到皇帝急不可耐的召見自己,不是問大月氏、匈奴和西番國事、軍情、民風,而是要問王母!「呃,小人在崑崙山時候不是很長,聽說王母在天下暗中安置了一些人。」

    「朕不是問你這個。朕想知道王母練出的長生不死藥,有沒有?」

    「這個,臣不知道!臣只知道現代王母的母親,前代王母被人打死了。」當時的事,皇帝也在,不由皺眉。

    「真的沒有?你再想想。」

    「哦,臣想起來了。那些被王母收服的豪傑,吃了許飛瓊給的藥,功力大增。據說一粒藥丸要頂三年修道人苦修。」

    「照呀!朕就是需要這藥丸的!你帶回來了嗎?」皇帝滿臉的驚喜。

    「臣愚不可及,沒有要人給的。」皇帝臉色大變,失望之極。「你你你怎麼可以不要!」

    「算了。你是個實誠人。不知道那仙丹的珍貴。」皇帝忽然聲音低沉許多,推心置腹的說「張騫,你看朕是何等樣人?」

    張騫一震,「陛下、陛下是千古明君,也是千古仁君!」

    「嘁!張騫,怪不得你到處受歡迎,原來也是諛辭滿口!」

    張騫嚇得噗通跪倒:「臣不敢!」不知再說什麼。

    「你不用怕。嗯,千古明君。嘿,有人能活千古嗎?朕近來忽然擔憂起來。當初讓你去月氏,是為了聯絡他打匈奴。但看來朕高看了匈奴!匈奴雖然馬快,卻稀鬆平常得緊,不夠朕的精兵猛將打。朕只是忽然想到,高祖皇帝、孝皇帝,還有大行孝景皇帝,都英年早逝!有一天朕到了這個時候,天下蒼生怎麼辦?沒有了朕,匈奴怎麼辦?現在有朕在。東夷歸順,西番嘛。也是早晚的事,匈奴大勢已去,東越、南越癬疥之疾!但,如果朕不幸歸天,天下豈不又回到分崩離析的境地!唉,誰人知道朕心中的恐懼!」他自顧自說著,張騫只覺得這些話不像是一個三十歲的人說的,倒好像是一個即將就木的老人說的。他震驚至極,也惶惑至極。忽然,皇帝話鋒一轉,「到了大宛那邊,大宛馬真的多不勝數,俊健之極嗎?」

    「是。臣得了一匹,獻於陛下。」

    「好。朕看看這大宛良馬的成色。還有人說,烏孫馬比大宛馬還要好,你見過烏孫馬麼?」

    「臣無緣得見。不過,」

    「什麼?」

    「不過,臣以為,馬還是沒有人貴重。沒有人,什麼都沒有了;沒有馬,卻還有辦法。」他終於說了一句想說的話。

    「這些以後再說。朕也累了,你回去吧。」

    張騫跪拜磕頭已了,跟著李延年慢慢退出未央宮。到了外面,李延年埋怨道:「嗨!說你實誠,你還就是實誠!一句瞎話不說,還說沒用的。惹陛下不高興,不然,你封侯是十拿九穩的事,現在呀,我看玄了!」

    張騫默然。

    到了皇宮外面,原來一起做羽林郎的都等著呢,拉著一起到他府裡喝酒。公孫兄弟送來了大量的食用物件,皇帝、衛青也贈與不少東西。眾人開懷暢飲,說些軼事典故。

    隔了兩天,張騫、甘父再次進宮朝見,皇帝賜封太中大夫,甘父賜封奉使君。兩人謝了恩,領了朝服、袍帶、帽靴。

    一個官員領著幾個人來到張騫面前:「大人,下官司馬談,與大人見禮了。」

    張騫急忙回禮,「哦,司馬大人。」他知道司馬談是太史令,清貴還在三公之上的。「大人有什麼吩咐?」

    「不敢,陛下要大伙記下大人出使的情形,永留秘府,傳至後世。此乃澤陂後人的事,還請大人成全。」

    張騫答應了,和一群太史來到一室。司馬談說:「你們大伙好好聽大夫說,記錄全了。」眾太史答應了,他對張騫拱手,「下官還要伺候陛下。告辭。」匆匆走了。

    大伙團團圍坐了,聽張騫說,太史記。張騫環顧左右,見眾太史右手握管,左手執簡,瞪大眼睛,甚是肅穆,不由想起幾個每日手不釋卷,頭插筆管的人,沉聲說道:「張騫出使得能不辱使命,全仗各位兄弟的幫扶!如果沒有他們,嘿嘿,張騫早就屍骨無存了。」

    口說手繪,把上百兄弟的英風豪氣一一述說一遍,麻子的身手敏捷,門先生的心思縝密,衛長風的威風八面,鋮乙的精靈難測,孔幾近神奇的遊歷,兒君醉、花翟的一諾千金,牛郎他們在西番的輝煌,莊季葅等溝通東西貨物,香三郎、侯也施毒用毒救人,三腳貓在鮮卑山創造奇跡。聽得太史們忘記了飲食,也無人揮毫記錄!

    張騫住了口,再看,太史手中竹簡空空如也,「啊!你們什麼都沒記?我白說了!」

    一個太史撓頭,說道:「大夫,你說的這些和出使大月氏有關係嗎?不都是些販夫走卒打打殺殺的事!出使,折衝樽俎,舌戰朝堂!這些都沒挨著啊,你在大月氏就沒有故事?」眾太史紛紛贊和,「是是是!都哪是哪啊!」

    一個說:「大夫。你應該多說說西王母的仙宮貝闕。仙丹、神藥。白日飛昇,上天入地的事!那咱們才能記入秘府的。你說這些,呵呵,下官覺得,嗯,和衛大將軍攻城野戰相比還是差點。」

    另一人道:「大夫,西王母和皇帝陛下訂立盟約,你老不是在場?西王母統領各路、各洞、各山神仙;漢天子代替上天統帥天下各國。天使大人代替天子和王母傳遞信息。這怎麼不說啊?」

    「你不要只是說那些市井小人的事。多說說各洞神仙!」

    張騫目瞪口呆,他那些兄弟在長城外面,已經被人傳成了天上星君下凡,一個個陸地神仙,到了這朝廷裡面,就什麼都不是了?這些太史見多識廣的,就這麼看不起這些販夫走卒屠沽市街之子?

    司馬談從外面進來,「怎麼樣,都記下了?」

    一個太史搖頭,眾人跟著撇嘴。他拿過一人的竹簡:「嗯,張騫。漢中人,應募出使,同行百餘人,十三年後回到長安者,兩人而已。……」

    放下了,「把大夫對各國的見聞記錄了。以後出使的,有個鑒戒。」又匆匆去了。

    張騫只得把所見、所聞的西番各國情形說了,他已經沒了情緒,眾人才把他的見聞記錄了幾筆。完了此事,張騫怏怏的回到自己的太中大夫府。菱葉接著,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公孫敖就跑來拍門,張騫接進來,公孫敖叫道:「別在家中悶著了!咱們上終南山打獵。走走走!」

    張騫讓人牽來了馬,這馬已經不是大宛竺法生送的虎豹斑紋獸了,也神駿非常。一夥羽林郎跟著,進了終南山,聽到了飛禽走獸的鳴叫,張騫回到長安幾天略顯壓抑的心情才好了起來。大伙大呼小叫,馳開馬,拽開弓,跑得慢的鳥獸就倒了霉了,死於他們箭下的不知凡幾。張騫興奮異常,一直往前,過了幾座叢林,轉過幾道山谷,眼前一片竹林,鳥獸隱跡,只聽得山林風響。他下了馬,在竹林中走,竹葉沙沙,前面卻是一片空地,中間兩座大墳,心中一驚,「我怎麼到了這裡?這是誰的墳墓?」

    上前仔細觀瞧,墳墓前面、後面都沒有碑碣,正在疑惑,一個人說道:「閣下也是來憑弔的嗎?唉,想不到兩位大賢人,只是因為心中一口惡氣,而喪了性命!」

    張騫回頭,見是一個樵夫,背著一捆柴火,正在歇息,樵夫發白鬚花,身子傴僂,拿出一隻黑黝黝的葫蘆,喝了兩口。「官人,認識這裡面的兩人嗎?」

    張騫搖頭,「老丈,這兩位大賢人不知是哪兩位?怎麼沒有碑碣留名?」

    「呵呵,官人,這兩位大賢人得罪的不是主兒。是得罪了當今最大的大官,你想誰敢立下碑碣,留下大名?可歎世人,終日奔波,為了饑寒;才了饑寒,又思土田;土田肥沃,害怕失卻;賣田買官,做到公卿;一朝身死,埋骨土一捧。哈哈,還是俺山間樵客,渴飲山泉,休沐清風,虎豹為伴,不懼刀兵。」

    張騫聽了,不由怔忪不已,躬身施禮道:「老丈教訓的是。在下想這兩位既然是大賢人,必定做出不少好事。可否請賜教兩位的大名,讓在下拜上幾拜?」

    「好,這兩位,一位是貴為三公,做過丞相的竇嬰!一個是平叛有功,豪傑第一的灌夫!他們自以為位高權重,就目空四海。沒想到還有人比他們威風,那就是當今天子的娘舅、皇太后的親兄弟!那田蚡脅肩諂笑,最會做人,哄得皇太后、天子歡喜。灌夫、竇嬰大勢已去,灌夫驕橫,竇嬰戀棧,處處惹田蚡不高興。有一日灌夫嗜酒耍性,竟然強逼田蚡喝酒!那田蚡貴重,有人查究到灌夫的橫霸陰事,一番朝奏,嘿!天子下令族滅抄殺!自來竇灌一體,竇嬰家中雖然藏有免死金牌,卻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樵夫只管把些道聽途說、捕風捉影的事信口說來,張騫已經哭倒地上,樵夫看他哭得可憐,搖頭蹙眉,擔起柴擔走了,竹林後傳來蒼老的樵歌聲:「秦皇滅六國,豪橫吞蒼穹;阿房一把火,白衣縛子嬰;拔山蓋世豪,垓下淚盈盈;三王盡誅卻,大霧走白登。呵呵,樵牧趕離五陵旁,看君何日得長生!……」聲音漸息,只有風聲不絕。

    正是:西路煙塵來葡萄,紫玉羔裘鈴聲搖;雪肌公主舞狐旋,深目王子琶聲高;回看南山雪千秋,俯視龍磧醉半宵;大河攜沙奔流去,素練更配癡兒嬌。(全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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