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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七五回 王子下山歸故國 漢使城頭學說法 文 / 推窗看雲

    草原青山故國夢,白雲清風遊子心;千里馳行不畏險,近鄉情怯卻為誰。

    卻說帕塔提王子帶著波斯流人對著兩個雪壁拉出的人痛哭、跪拜,一時間鬧得大伙摸不著頭腦。看著那兩個人的衣著穿戴,張騫腦中突然閃過孔幾近說的一個故事,帕塔提王子他們如何的從波斯逃到西番,如何被人追殺,自己內部如何出現了內訌,再看帕塔提和那兩人的穿戴,幾乎相同,馬上明白了他為什麼跪拜了。

    張騫上前勸道:「殿下不必傷心,見到先人,應該高興才是。」

    帕塔提擦去臉上的淚水,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和提各兩個對那兩人再次施禮,才轉身對張騫等說道:「這兩位是我們的先人。我們沒有見過的。沒想到卻亡故於此了。」

    膽小的已經驚恐退後幾步,不敢相信那兩人是死人。兒君醉也明白了他剛剛說的讓大伙不要說出這聖光峰的秘密的道理,這真有人埋在雪下死了的,而且是波斯的先人。

    張騫帶著眾人給兩位波斯人拜禱了,帕塔提謝過眾人。他本想化去兩人的屍骨,搜尋一番,只得作罷,和提各商議了,還是把兩人推進原來的雪壁上,再捧來了新雪,蓋住了兩具遺體。眾人再次對著那兩人拜祭了一回,才順著聖光峰下山。

    下山的路依然難走,大多數時候,都是連滾帶爬的,後來索性大伙連成了一線,坐在牛皮上。一路滑了下去。倒是省勁不少。

    就這樣翻過了幾個山。前面山下影影綽綽的好像有帳幕,聽到了有牛羊的叫聲。眾人激動不已,知道終於走出了崑崙山。

    他們踩著厚厚的積雪,向著最近的一座帳幕走去,狗狂吠,一個男人舉著弓箭,叫道:「什麼人?」

    枕石龍聽出了是自己族人說話,心頭大喜。讓衛士喊話:「是王子回來了!枕石龍王子回來了!還不上前迎接。」

    那個牧人好像不相信,仍然舉著弓箭不動:「什麼王子?就是大王也不行!我這裡只能野羊、野牛能進來。」

    帕塔提一愣,「這人好大的膽子!敢如此跟王子殿下說話。」

    枕石龍苦笑道:「各位不知,我大宛人的王,不是各位想的那樣威風。不過是幾個部族推舉出的,不是本族的,人就不當回事。到了有事的時候,長老們才會想起還有個大王。」

    牛郎想到于闐也是如此,于闐王對幾個部族的長老也是沒有多少威權,看來這些遊牧的人。倒是自在得很。

    枕石龍沒法,也不能殺過去。大伙呆立著。枕石龍的一個奴僕突然叫道:「對面是血兒虎嗎?我是魚糜隆。山下河邊的魚糜隆。」

    那牧人好像想起了他是誰,喜道:「魚糜隆?你不是死在匈奴了嗎?你現在是死人,還是魂靈?」

    魚糜隆也笑了:「我不是死人,也不是魂靈。就是我魚糜隆自己回家了!」

    那人才丟開了弓箭,大步迎上來,魚糜隆也奔過去,丟開了頭上的破羊皮,那是他裹在頭上擋避風雪的,兩人抱在一起。

    那牧人血兒虎警覺的看了看大伙,魚糜隆向他解釋著什麼,他半天才點點頭,「遠方的客人來到了草原,大宛的牧人心中高興。已經備下了酒肉,歡迎!」

    枕石龍在前,各人跟著來到他的帳幕,破舊的帳幕,碎片忽閃著,裡面一個瘦弱的女人驚懼的看著,幾個髒兮兮的孩子也瞪著眼睛,不知發生了什麼。血兒虎一進帳幕就喊叫起來:「孩子他娘,快準備酒肉,我們有尊貴的客人來了!快快快!」已經伸腳踢向那個女人。幾個孩子也呼啦散了,躲在帳幕的角落裡。

    張騫看著他四下漏風跑氣的帳幕,歎了口氣,枕石龍也無可奈何地伸開了手,聳了聳肩。過了一會,女人拿來了一疙瘩黑黝黝的東西,瑟縮的遞給了男人。眾人眼巴巴的看著,然後看到了那幾個孩子眼饞的神情。張騫笑道:「看來這位兄弟也不富裕。咱們還是不要打擾了吧。」

    帕塔提、枕石龍等都同意。枕石龍說了,那男人怫然道:「我們有的是好酒好肉招待。有的是,尊貴的客人,不要著急。」

    枕石龍微笑道:「你這裡已經到了山上了,怎麼沒有多少牲口?」

    血兒虎怒容滿面,叫道:「都是那些人,整天的打!打了一夏天,還沒有結束的意思!」

    枕石龍一驚:「誰?是誰在打?」

    「一會兒狼頭的打會飛的女人的,一會兒會飛的女人的打金人頭的,一會兒金人頭的打狼頭的。」他比劃著,大伙依稀聽出了好像有三部分人在打,但都是什麼人卻不清楚。

    男人在比劃著說,女人卻不住地哼哼,眼色中滿是恐懼,想要制止他,他看都不看,只顧說。終於,他看到了女人的神情,突然醒悟了一般,叫道:「你們從山上飛下來的?」渾身篩糠一般,抖個不停。

    魚糜隆奇怪:「怎麼了?血兒虎,你怕什麼?」

    女人尖叫道:「你們是崑崙山的仙人!仙人,會飛的!」

    眾人恍然,所謂會飛的原來是崑崙山碧霄宮的,那狼頭的一幫想來應該是匈奴人了。只是那金人頭的是哪些人?見他們一家嚇得慘狀,張騫不忍,說道:「咱們還是走吧!把咱們帶的東西,留一些給他們。」

    枕石龍讓魚糜隆給了血兒虎一家幾條皮子,說是漢天使給的。然後才離開了血兒虎一家。

    枕石龍悶悶不樂,張騫安慰道:「已經回家了。有什麼再慢慢打探。」

    枕石龍一笑:「閣下不知。我大宛並非如漢庭,也不像匈奴。各位也看到了,我

    們這裡的牧人不服王化。不從官府。逍遙自在。一旦遇見些事情。就完了!幾十個部族,相互之間你爭我搶,互不統屬。我父王在位多年,想要和睦相處。怎奈匈奴人一直不離左右,扶持幾個大些的部族鬧事。前些年崑崙山也有人下山,我們夾在中間。現在,又有了個什麼金人!嗯,會不會是佛祖的人?按說他遠在天外。不會到這裡的。」

    他們又走了一天,才又遇到了一處牧人,幾個小帳幕掩映在山窩中,不仔細還看不到的。狗狂叫起來,幾個人紛紛跑出帳幕,張望著這邊。枕石龍讓兩個衛士上前通報來意。很快兩人回轉,「這裡是飛熊部的,僅剩下這幾家。他們躲避打仗,來到這裡。」

    枕石龍和張騫、帕塔提、康貝弄等人商議了一會,向這些飛熊人換些吃的、喝的就走。張騫拿出了身上的一把刀。甘父拿出了一張弓,兒君醉把聖光峰得到的玉石拿了出來。枕石龍笑道:「哪裡用的了這麼多?」把張騫的物品還給了他。「我還有點東西。」

    帕塔提笑道:「你回到自己家了,拿東西買。傳出去不好聽、還是我來吧。」帕塔提拿出幾件皮袍,讓僕人送進飛熊人那裡,拿回來幾包肉乾,還有幾袋酒漿。眾人在外面吃了。繞過飛熊人,繼續往下走。

    就這麼走走停停,遇見的不多一些人,都是躲避戰火的。枕石龍心裡難受,焦躁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家人現在怎樣了。

    這一天,他們只能在一個廢棄的牧場歇宿了,這裡一片火燒的痕跡,幾片破皮子,幾段枯骨,也不知是人的還是牛羊的。到了天明,就聽到北面傳來陣陣的馬蹄聲。眾人心中大震,不知是敵是友來了。

    漸漸地人馬看得清了,有四十餘騎,馬上騎士的穿戴一色的黑皮袍,黑色皮帽,肩頭黑色雄鷹,卻是一隊獵人。一群狗在騎士前面奔跑著,向著張騫他們這邊奔來,這些狗卻不吠叫,到了跟前呼啦把大伙圍上了,呲牙咧嘴的逼視著眾人。騎士也隨後到了近前,為首的是個三十歲不到的人,一條火狐皮的血紅披風,一撇小鬍子在唇上輕快地跳動,頦下一撮鬍子,黑如墨染,更襯得他皮膚白皙,這麼白的皮膚就是在一個女人身上,也不多見。他的眼睛明亮,閃耀著自信。他看著這一群衣袍破敗的人,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到了我大宛的?」

    枕石龍仔細辨認,才邁步上前,叫道:「大哥!大哥是我!枕石龍!」

    那人一愣,跳下馬來,搶到近前,抱住了他的雙臂,上下打量,眼前面黃肌瘦的人,依稀還有往日的樣子,不由哭出聲來:「枕石龍?真是你!三弟」兩人抱頭痛哭。

    哭過之後,那人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在枕石龍身上,枕石龍眼裡還滿是淚花,叫道:「大哥,我給你介紹這些好朋友。」

    那王子微笑道:「我都聽說了。你們打出單于庭,一路上闖關無數。嗯,這位一定是漢天使了!天使大人來到大宛,小王迎候不及,恕罪了!」他自稱「小王」令枕石龍一愣。

    張騫急忙上前施禮,「大王陛下,在下來得匆忙,沒有通稟,還請恕罪。」

    一個跟隨大宛王的踱近枕石龍,低聲道:「老大王已經升天了!大王子繼承大位。」

    枕石龍木然片刻,他本是他父王最鍾愛的兒子,許多人以為經過在匈奴為質,和匈奴王宮交好,下一代大宛王,一定非他莫屬了。他大哥烏寡,雖然相貌堂堂,卻並不得父王的疼愛,只因他最好玩樂,不恤民力。他心頭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是好。

    張騫哪知道他心頭的無奈,給大宛王烏寡介紹帕塔提王子、康貝弄王子,烏寡和眾人見了禮。他問張騫:「天使大人這裡,有沒有一位牛郎大人?小王十分想見這位大人。」

    張騫微笑道:「牛兄弟,來見過大王。」

    牛郎上前拜見大宛王,大宛王卻急忙伸手親自扶起了他,剛才張騫他們行禮,他都沒有親自出手相扶,對牛郎卻如此親近,讓人大出意外。他拉著牛郎的手。笑道:「牛大人。小王已經等了大人許久了。自從知道大人離開崑崙山。小王就盼星星、盼月亮,急盼大人來到,解了我大宛的危機!」

    牛郎惴惴不安,不知他什麼意思。烏寡拍頭笑道:「哈哈!是我糊塗了,忘了各位剛剛下山,一定飢餓難耐了!快,拿出我們的食物,給各位大人。還有王子們飲用。」

    他的手下扈從隨即拿出了氈毯。撲在地上,擺上了燻肉、肉乾,幾樣異果,幾袋酒,又拿出幾十隻各色酒器:玉的潤澤,石的古,竹的精潔,木的樸拙,更古怪的是幾隻骨的,因形就勢雕刻的精美異常。見大伙都看著那幾隻骨器。烏寡微笑道:「小王不成器,喜歡胡亂雕劃。各位以為如何?」

    張騫還以為那是哪個高手匠人所為,沒想到卻是大宛王自己製作的,心中覺得異樣,這是個怎樣的大宛王?眼睛掃視了枕石龍一眼,枕石龍自打聽說這大哥是大王之後,就悶悶不樂,愁眉緊鎖。

    帕塔提拿著一隻骨杯,故作不經意的說:「這是一個人的股骨吧。」

    烏寡大喜,說道:「沒想到殿下是小王的知己!這確是一個人的股骨。殿下,看是男人的呢,還是女人的?」

    帕塔提沒想到他有此一問,他不過是隨意那麼一說,還勾起了烏寡的興致了,裝作沉吟,才說道:「看它晶瑩玉潔的,比美玉軟香,比竹木瑩潔,看來是個美女的骨頭!」

    「照呀!我就說殿下是個解風情的,對小王的胃口!來來來,咱們喝上幾杯,聽小王與各位說說這美女杯的故事。」他一見眾人,就找牛郎,讓牛郎幫他解困,現在說起了美女杯,馬上忘了牛郎了。「那是個如夢如幻的女人!皮膚比雪還要白,比玉還要光滑,比絲柔順,比羽毛香澤。呵呵,我第一眼見到她,就驚為天人,一定要得到她!她是一個安息商人的女兒,哦

    ,哦!帕塔提王子,就是你們那裡。原來叫什麼波……哦,對對,是波斯。現在叫安息。她們一路販賣香粉,來到這裡。我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不能做下作的事。所以,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了,我不甘心。到了康居,殺散了人群,奪回了貨物。最重要的是我心愛的女人!但是,她沒福氣,沒福氣!不願意要本王的恩愛,要死要活的。可惜了,我的王后一怒之下,把她打成了稀巴爛!嘖嘖,如果是我,一定把她的皮完整地剝下來,撲在身下,那一定光滑無比。沒辦法,我只得把她的骨頭拆開了,做幾樣心愛之物。」隨手從腰間拉出一物,眾人幾欲嘔出來,那是一條骨頭綴成的腰帶,間以玉石、瑪瑙、琉璃。

    張騫等人強作歡顏,心中為枕石龍發愁,他離家已久,國中、族里長老多已陌生,他為人又比較的忠直,和這樣一個變態的大哥、國王,既是君臣,又是兄弟,很難的。

    休息過後,大宛王烏寡引著隨從,還有枕石龍、張騫等人回歸國都龜山城。一路上說不得牧人一個個雞飛狗跳的,到處見到喜歡的人、馬、物都搶了來。枕石龍面有憂色,烏寡王卻得意洋洋。在路上大伙總算弄清楚了,老王去世已經兩年,這烏寡和匈奴的都尉兩人喜好相同,那都尉著意立他為王。

    本來事情已經明瞭啦,偏偏副王的王后是個崑崙山的仙子,要自立為王,得到崑崙山的力助,于闐王也派兵相助。兩人打了起來。就在這時,偏遠的牧人,信了西來的傳頌佛道的人,傅國王也信了來世今生修行的說法,在一個道者的推戴下,要爭大宛王王位。三方打了兩年,誰也打敗不了對方。他本以為匈奴人會派大兵來助,卻怎麼也得不到對方的應答。

    枕石龍問道:「大王準備怎麼辦?是繼續打,還是和?」

    「當然打!打得他服了為止,不然我怎麼做好我的國王?」

    「兄弟以為,還是和為貴。副王和傅國王都是咱們一家人,沒必要引來匈奴人相助。如果匈奴人真的來了,想他們走,可就難了!」

    「嗯,不不!你不懂,必得打退了副王,還有傅國王才行。他們近在咫尺,隨時想要我的命。匈奴人不會。他們要靠著我來奴役西域的。」

    「他們是利用大王。沒有安著好心。大王再思量思量。」

    烏寡不理他了。對牛郎道:「牛大人,你知道嗎,于闐王的公主帶兵來了!好好!一個女人,不好好在家,偏要出頭露面的,也不知羞!你勸勸她,讓她臣服了吧。」

    牛郎沒想到織女會來到大宛,又驚又喜。

    不久。到了龜山城,眾人看那城威重堅實,高高的立在一座山前,背依高山,俯臨草原,如一頭巨龜俯臥,易守難攻。

    他們剛剛進城,就聽得外面人聲嘈雜,有人來報,副王的人馬再次來到城下。烏寡帶著人馬來東面城頭。只見下面人馬雜沓,人的服飾五顏六色。馬的皮毛也駁雜得很,也不見旗幟,三五千人馬散亂的這一叢,那一堆。張騫想到這樣的人馬哪裡是打仗來了,純粹是混鬧的。看大宛王如何分派抵敵。

    烏寡站在城頭,大叫道:「你們怎敢逆天而行,來進犯我龜山城?可知道我龜山城乃是仙人所造,我大宛王乃是上應天星的。哼哼,想你們都是烏合之眾,還是早些散了,不然等我發功,天雷滾滾,打死你們這些龜蛋!」

    他說一句,他手下的兵卒都大聲應和一句,聲勢煞是駭人。張騫莞爾,帕塔提也是莫名其妙。牛郎注視周圍,想找到織女,城下數千人馬,一時哪裡找得到?

    正在這時,城下的人馬一起聚集到東城門下,有人指指點點,有人高呼:「漢天使!漢天使到了!」無數的人一起高呼「漢天使!」聲威甚是浩大。弄得張騫等人也是摸不著頭腦,大宛王烏寡面色陰沉,不知如何是好。枕石龍陰鬱了好久的心情豁然開朗。

    一群騎士到了城下,眾人看去,卻是血兒虎打頭,飛熊部的幾個壯士跟著,還有別的一些壯士,都齊聲說道:「城上的就是漢天使!最是慈悲仁愛,寬厚無私。」一個貴人模樣的從他們後面轉出來,高聲叫道:「大宛副王請見漢天使搭話!」

    張騫看看烏寡,烏寡點點頭。他才上前手攀城牆,微笑道:「在下漢張騫,這裡有禮了。不知哪位是副王?」

    那人點頭笑道:「小王就是了。我們一早就聽說漢天使寬厚仁愛,果然不負盛名。給了我族人極大的幫助,使得他能渡過嚴冬。」

    張騫微一愣神,想到一路遇見了幾家牧人,都是帕塔提、枕石龍拿出物品,以濟牧人之困,現在自己貪了別人的功績了。解釋道:「一路上救困濟危的,都是另有其人。在下不過是恰好在場,並不是在下……」

    副王並不等他說完,已經接口笑道:「天使宅心仁厚,不願掠人之功。小王和族人衷心銘記。」卻還是把功績記在他頭上了。

    副王叫道:「如今漢天使在城裡,我們就放過烏寡那個小人。走!」一聲呼喝,人馬雜沓遠去了。烏寡看得目瞪口呆,他多方設法要退兵,對方一直置若罔聞,現如今張騫一到,幾句話就退兵了?

    這時北城有人來報,又有人馬來到,要求見漢天使!

    帕塔提、康貝弄對張騫一個勁的微笑,張騫愈發覺得莫名其妙了。他們跟著王烏寡來到北城上,只見下面烏壓壓都是人,比副王的人馬多了不少。看來這傅國王更加得眾。兩個半裸身子的人在前,一個騎馬的貴人在後,慢慢來到城下。有人小聲說道:「這個騎馬的,就是原來的傅國王。」言下之意,他如今已經不是了。

    傅國王對城頭上叫道:「有請漢天使相見。」

    張騫還是看看王烏寡,王烏寡面色越發難看,這些人什麼鬼門道,漢天使剛來,就來求見,把他

    放在哪裡?一個武士低聲道:「小人射他一箭!」枕石龍急忙攔阻:「不要!」

    烏寡只好對張騫道:「天使!你就讓他退兵了吧!」

    張騫點頭,上前對城下躬身施禮:「漢張騫見過傅國王!」

    這傅國王年紀比烏寡稍大,面皮紫紅,微微的髭鬚,身材魁偉,坐下馬渾身金黃,很是好看。他一見張騫,微笑道:「天使大人。別來無恙?」

    張騫更加發愣了。難道此人是素識的?牛郎已經奔過來。叫道:「中甲乙!你是中甲乙兄弟!」奇怪當初那個油頭粉面的傢伙,竟然變了不少,但眉眼卻還是當初的清秀。他一開始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對方一開口說話,卻還是油腔滑調的,那樣貌可以改變,這性情卻無法根本轉變,才敢叫出「中甲乙」來。

    此人正是中甲乙。他微笑道:「牛兄,還記得兄弟!只是中甲乙已經身與名滅,在下如今是竺法生。」

    張騫微喟,聽人說,這中甲乙好像還是漢家天潢貴胄,在自己手下蟄伏有年,如今還是不甘蟄藏,在這西番小國,與人爭搶起王位了!微笑說:「中甲乙兄弟?在下往日眼拙,不知閣下龍變。還請原恕!」

    中甲乙一笑。知道張騫心中介懷,「大人。我如今是大宛國人,佛祖門下。往日的是是非非,咱們不多說了。在下一直聽說大人耿介忠直,如昭昭日月懸天,在下和族人都佩服得很。崑崙山大人心如止水,不被女色所迷,在下更是佩服之至。正所謂:威武不屈、富貴不淫、貧賤不移的大丈夫!在下自信做不到大人的萬一!我這裡族人都信奉了佛祖的法門,我常說,只有漢天使才能和佛祖比美。所以,聽說天使下山了,我們才不避風雪,來請見天使,請天使為我族人說法!」

    張騫更是愣怔,他哪裡會說法?不過倒是見過有人說法的樣子,好像要齋戒沐浴,請神送鬼的,神乎其技,雲裡霧裡。他搖頭道:「傅國王說笑了!在下哪裡會說法?」

    中甲乙前面的兩個人和他在崑崙山遇見的那個活佛差不多樣貌,知道也是天竺來的傳道人,果然,一個人已經微笑道:「漢天使,不必過謙!天使在匈奴折服了無數才智之士;崑崙山上,又降服了西王母!可以說天下人都嚮往之至。」卻是一口流利的漢話!

    張騫想不到他一開口就給自己戴高帽,和中甲乙一起把自己說的天下少有世間希。隨即想到他其實是想靠自己貶低匈奴人和王母那邊,而不是真的相信什麼大丈夫、什麼法力無邊!微笑道:「這位大師,如何稱呼?」

    那人一笑:「出家人,沒有稱呼,隨師門,閣下叫我竺法騰好了;這位是我師兄,叫做竺法人。」

    張騫聽了,知道不是他們的本來姓氏,乃是借天竺國號為姓,法生、法騰、法人,是要使其本門的教法騰達天下、傳遍人間。卻不知他們為什麼找到自己身上,沉思道:「閣下幾位,乃是達人,已通達佛法,了悟人生。在下愚昧,以為各位來到這龜山城下,擾動城裡百姓,驅動四處牧人,已經大為不該。想佛祖發願,要渡己渡人,絕不是為了天下人你打我、我打你的,乃是要天下各國、各族人相敬相愛!以在下想,人生本已處處愁苦,少樂多憂,何必再加無盡的煩惱?」

    竺法生、竺法騰、竺法人三個轟然叫好,「天使說法,處處說到我等心上!天使大人一定是佛祖化身,重現人間,度化世人!」他們一說好,跟著來的人都齊聲叫好,一時間歡聲雷動。

    城上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這些人哪裡的毛病,帕塔提、枕石龍和烏寡等已然明白,對方借漢天使的嘴說出自己的話,他們已經料定張騫必定說這些話,這些話無形中就暗合了他們佛祖的道法。其實不只是佛祖,就是王母那裡口口聲聲說的何嘗不是這些道理?漢庭的各家各派人物、聖賢,說起來也無非這些。有人笑其迂腐,有人知易行難,有人嗤之以鼻。

    張騫略顯尷尬,這些話和佛祖的道法有沒有關聯,他不清楚,卻知道自己恐怕上了對方的當了。竺法生雙手合十,念道:「我佛慈悲,不願大宛人相殺、相鬥。我佛發下宏願,要天下四海,都佛光普照,度盡有緣人。天使大人來自東方,要帶佛法回歸東方,真是天大的幸事!我們大宛共慶天使大人傳法中國!」他說一句,後面的竺法騰、竺法人應和一句,後面的民眾跟著應和、高唱,聲音震得城牆亂晃!根本不給張騫回話的餘地。

    好不容易等他說完了,張騫正要再發話,竺法生三人再次齊宣佛號,身後的人馬呼啦退下,退潮一般,聲威滾滾的去了,留下城上的人目瞪口呆。

    張騫苦笑一下,再看烏寡,烏寡臉色鐵青,他好心收留了漢使,結果被另外兩家奪去了風頭,教他怎不氣悶!還沒等他發話,城裡已經熱鬧開了,有人蜂擁而來,口中高叫:「天使慈惠,撒愛人間!天使慈惠,撒愛人間!」

    叫喊的人有尋常牧人,也有市人,有武士,有女人、有男人,有老人、有孩童,都擠在城牆下,仰望著這邊,一個個滿臉熱切,眼中都是渴求,猶如大旱之望甘霖,久雨之盼朝陽。

    王烏寡雖然混,卻並不傻,他已經見識了張騫在國人心中的地位,人家能用自己為什麼不用?馬上落出笑臉,「天使,我大宛舉國上下都期盼天使降臨,如今天使從天而降,帶給了大宛人多年的幸運、吉祥!還請天使賜福大宛、賜福大宛人民!」

    到處都響起了「請天使賜福!請天使賜福!」的喊聲。

    張騫眼中含淚,面帶笑容,對大宛王烏寡微一施禮,轉身向著城牆下民眾,說道:「大漢張騫,奉了漢天子使命,來到大宛。我漢天子慈惠愛民,澤被天下,攘除災荒,恩澤四裔。」他本沒有讀過多少書,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讚頌皇帝、別人的話都說了出來,也把大宛王烏寡讚頌一番,說他聰明天成,慈愛無雙,把大宛國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人間沒

    有,天上難尋。他雖然讀書不多,但在宮前做羽林郎,和王公、大官的隨從多有交遊,對怎麼說話,還是知道一些的。他心懷誠實,把自己的見解一一說來,卻也和各國聖人的法門暗合。大宛國人卻聽得如癡如醉,如沐春風,如飲純醪!牛郎、兒君醉、鋮乙等人和大宛人一樣,對張騫佩服的五體投地!大宛王笑逐顏開!

    法外無法妙神通,中西大聖心思同;天使山國傳真言,三十六族慕漢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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