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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三一回 回頭是岸何處岸 笑談英雄誰是雄 文 / 推窗看雲

    天堂地獄在一心,從來無人可分真;遇到刀斧及身日,翻悔不做了道人。

    什麼地獄、天堂的說法對很多貴人來說並不靠譜,很難打動他們的,往往沒有對窮苦人的作用更強烈。堅芒臉上還沒有什麼表情,他的幾個衛士已經臉色大變了,忍不住瞅堅芒的臉。飛狼和寒狼兩個卻無動於衷的樣子,眼瞼低垂,置若罔聞。孔幾近放緩聲音,說道:「上神是每時每刻都注視著下界人間的,哪一個做了惡,殺了人,不敬父母,上神都知道的,都記在心間。等這人魂魄離體,有引路的惡鬼帶著他到了地府,查看往日的所作所為,對怙惡不悛的就有惡鬼拉著,到刀山火海去受折磨,被下入油鍋,被馬拉著在大漠戈壁上跑;被人剔出身上的筋肉,把骨頭碎斷。然後身體復原了,再一次被折騰,直到永世!」

    堅芒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並不相信孔幾近說的,只是,雖然不信,卻仍然害怕,害怕那未知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飛狼突然冷笑道:「這位先生說的頭頭是道,好像先生去過那什麼地府看過的!呵呵,這樣的鬼話騙騙愚蠢的人還可能,拿到這裡大言炎炎,豈不是太小看了我們王子殿下了!呵呵,漢使大人,是不是就這些可憐的伎倆了嗎?既不能打,又不能說服,就靠著這麼幾句鬼話來糊弄!」

    孔幾近不怕有人不服,怕的是沒人搭話,有人接話頭就恰好說明有人關注了他的話。「我如果說我到過地府或者天堂。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實際是。地府和天堂都是有的!如果不然。死後的人去了哪裡?」

    飛狼只是搖頭,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他本不善於跟人辯駁,更何況是孔幾近了,對於孔幾近說的什麼地獄、天堂的,他壓根不信,他不信,卻說不出值得信服的道理來。搖頭就不能說服他身邊的衛士相信孔幾近的話了。

    「你當然不知道。人死後,魂魄離了身體,晃晃悠悠,飄飄渺渺,似斷似續,若有若無的圍著家人,繞著家園,不忍離開。家人痛哭的聲音引來了引路的惡鬼,惡鬼抓住了亡魂,這些引路鬼。也都是極有智慧的,可以一下看出亡魂是善、是惡。善的引入光明大道,有香煙繚繞,香花鋪地,仙樂縹緲,上神接引,一路進入天堂,那裡是鮮花盛開,宮殿崴嵬,到處是長生不老的仙人作伴,日夜歡歌,滅去了人間所有的煩惱,飲的是瓊漿玉液,吃的是麟肝鳳髓。如果是那惡人,引路鬼一眼認出了,哦,他身前不敬父母,造出了不盡的惡業,殺人無算,鬧得天怒人怨!先著小鬼拿刀叉插起,撕肝裂肺的痛楚,血流滿地的恐慌,先遭了一遍;接下來到了地府入籍的地方,看了簿籍,哦,這人在身前他父母有病,不急忙找人醫治,反倒推三阻四的,處處作難別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旁邊有滾沸的油鍋,幾個惡鬼插住了扔進油鍋,炸上半天。撈出來,拉進了剝皮處,綁到柱子上,從頭上割開一條縫,一點一點的把皮子扒下來,露出了渾身的血肉。」一個孩子突然哭了起來,「我不敢了!以後一定聽爹爹的話!」

    眾人看去,卻是孔幾近的小兒子,捂著臉大聲地乾嚎,小身體還一陣陣的顫抖。大伙都是又好氣又好笑。唏女顫聲道:「大窟窿,你……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孔幾近見沒有嚇住人家,倒是自己一家人怕的要死,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如何回答她。鋮鐵旋突然森然道:「他說的當然是真的!千真萬確的!做了錯事的、惡事的、壞事的,都有人明鑒。做了好事的、修橋鋪路的、敬事鬼神的、敬事父母的、忠臣孝子、周急四方的,也都記下了,分門別類,造出名冊,一一對應,再沒有任何的錯誤,不像人世間還有那麼多的舛錯,讓忠正的受冤屈,讓奸險的得高官,害人的騎駿馬,殺人的帳幕堆滿財寶!」

    堅芒的一個衛士從馬上爬下來,不敢抬頭,低聲道:「那……那人,做了壞事,難道……難道就、就沒有解救的辦法了嗎?」

    「做了錯事、壞事,只有洗心革面,從今後再不做惡,專心做好事,或者到了那一天,你的簿籍上會是一條條對應的,嗯,這一回殺人,他又救了人,可以抵過了!如果全部抵過了,就不會遭受不盡的折磨了。」鋮鐵旋道。

    那人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歡顏,叫道:「我以後再不殺人了!以後要做個好人。」

    寒狼怒道:「滾你媽的!」縱馬上前,一腳踢中了他的胸口,那人口中狂噴鮮血,扭曲著身子倒下了。其他衛士大怒,齊聲叫道:「幹嘛傷他?」

    寒狼冷笑道:「怎麼?你們也要死嗎?看是老子進地獄,還是你們進去?老子平生殺人無數,就是再救助了千百人也抵不住老子造的業!哼哼,地獄,地獄的惡鬼也不敢來找老子,他也怕老子進了地獄,找他的麻煩!」

    馬離煙冷冷說道:「地府之人不敢找你,天堂你又進不去,怎麼?你老兄就成為個孤魂野鬼,遊蕩在虛無縹緲山,與惡狼為伴;棲息在苟延殘喘水,與癩蛤蟆同處!」

    寒狼對他還是真有點害怕的,這個青年身上好像有一股正義凜然之氣,使得他怎麼也難以突破,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一想到這,就覺得肝膽俱喪,心底發顫。嚥了口唾沫,退開了。

    堅芒對孔幾近道:「孔先生,您說了半天,恕在下愚鈍,不知道您什麼意思!我只是請先生給我家大王看病的,沒有別的意思。請!」

    孔幾近笑了,他是氣笑的,「嗷。您不明白?把我們一大幫人留在這酷熱的大漠裡。您都在綠洲處飲酒作樂。悠閒自得的馬兒優遊快活?沒有您說的那麼簡單!這些人不出大漠,我是不會走的!您家大王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的大巫師這時候也騎著馬過來了。「怎麼回事?孔先生怎麼還沒有動身?」

    一個衛士說了這裡的情況。大巫師沒有看飛狼兩個,對堅芒王子說道:「殿下,給大王治病是當務之急。這些貴客,都是大王想見的人,大王有請各位了。」

    堅

    芒臉上也露出笑容,「哈哈哈!剛剛是和孔先生說笑呢!沒想到大伙都當了真。嗨,還有個傻小子因此丟了性命!我說。您老人家以後也不要動不動就發脾氣,讓人怪害怕的!好,漢使大人,還有各位王子,我們就動身吧?」

    眾人在大漠裡走了幾天,已經怕極了大漠的淫威,現在能走出大漠,見到青草、碧水,都是欣喜若狂,發力向著遠處馳去。

    水草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眼前是一大片帳幕,牛羊遍野。一條河蜿蜒流過,成群的人看著這一群塵沙滿身的人,大伙眼睛裡差點都流出淚來。

    眾人忙著安頓下來,堅芒帶著孔幾近來到一座大帳前面,雖然是逃命,右賢王的大帳仍然威風異常,頂上的狼頭大纛還是仿若擇人而噬的樣子。門口的衛士見王子到了,都紛紛躬身施禮,一個四十來歲的高大衛士笑道:「王子這一趟,去了不少時候,身子還好吧?」

    堅芒對他點頭致意:「大豹,這是我給大王請的巫醫,讓他給大王看看。怎麼樣?近來又得了幾個女人?」

    大豹大笑,「哈哈!這幾天,好不容易才得了五六個娘們,還輸給了黑虎四個!哦,大王這兩天一直念叨你呢,趕快進去吧。這人,身上沒有什麼吧?」

    孔幾近抬手,讓人在身上摸了摸,大豹點頭,他才跟著堅芒進去。大帳裡面人還是不少,堅芒不停地和人點頭,不停地有人對他施禮。終於到了最裡面,一個大狼皮褥墊上面,坐著幾個人,一個人歪頭躺在一個人的懷裡,看不清面色,卻聽到喉嚨裡呼呼的,喘著氣。孔幾近知道那就是右賢王了,那個令邊地漢人恨極怕極的人,卻是這樣的一副形象,他不由得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

    堅芒上到墊子上,低聲給右賢王說著什麼,右賢王揮揮手,堅芒站到一邊,他讓人扶起了,坐了起來,看著孔幾近,他的頭頂上一顆巨大的明珠發著幽幽的暗光,照得他的臉也是幽幽的暗綠色。「你,就是那個在東夷,把左賢王的人馬打得一敗塗地的傢伙?哦,叫什麼?孔幾近?然後把單于庭鬧得天翻地覆的?我看你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好像跟我差不多,呵呵呵,一陣風都能吹走的!」他的聲音乾澀,中氣卻仍然充足。

    孔幾近一下子有點糊塗了,他的病並沒有看起來那麼重!他上前跪倒,「給大王見禮!」

    「哦,起來吧。你是來給我看病的,不能讓你跪著看病吧。」

    孔幾近起來,「在下並不是真的醫士,只是湊巧了醫治好了幾個人。王子殿下說了大王的情況,小人多嘴,說了幾句,就被王子帶來了。我看大王神完氣足的,可比小人好得多了。小人可能被風吹走,大王要被風吹走,那得多大的風啊!」

    右賢王見他瞧破了自己沒有什麼病,大為驚奇:「哦?你說本王沒有病?不是吧?找了幾十個巫醫,都說本王有病,我匈奴的巫醫,西番、東夷的,還有你大漢的,從長安找的御醫!怎麼只有你說我沒病?」

    孔幾近硬著頭皮說道:「在下才疏學淺得很,也不是什麼巫醫,不怎麼懂得治病的。可能有真的國醫看出了大王的病,只是在下看不出。在下告退。」說著話退後幾步。

    堅芒卻很高興:「是嗎?大王沒有病?那不是太好了!」

    右賢王招手道:「別急著走嘛!難得有一個人說了不一樣的話。嗯,哦,你請坐。」有人站起來,讓給了孔幾近一個座,他只得走過去坐下了。

    右賢王沉思的看著他,「你覺得你的判斷是對還是錯?」

    孔幾近不太明白,「我是說。你說我沒病。你覺得對嗎?」

    孔幾近點點頭。他自己一直身體不太好,所以十分羨慕有人身體強健的,對什麼人有病,什麼人沒病,他還是看得出的。

    右賢王坐直了身體,整個人馬上就和剛才不一樣了,精神抖擻,顧盼生威。一個匈奴明王的形象讓人不自主的生起敬畏之情。堅芒等人都是又驚又喜,孔幾近卻迷茫了。

    右賢王好像很滿意大伙的表現,「今天的事,出去了不要給任何人說!我還是一個垂死的病人,一個需要大量吃藥的老人!」

    孔幾近心中暗想:「那麼多巫醫都沒有看出他在裝病?還是那些人都和他一樣在裝?」

    「孔先生,我還是稱呼你孔先生吧。聽說孔先生對天下形勢看得很準,不知先生有什麼可以見教的?」

    孔幾近馬上坐直了身子,心中暗凜,這傢伙不是一般人,可比烏丹、伊雉邪那些人高明了。更是比左賢王高了不止一籌!「在下是個流落在草原的漢地罪人,不知大王的意思。」

    「霍!先生倒謙虛起來了!先生在單于庭侃侃而談的時候。可沒有這麼謙虛!」

    孔幾近微笑了一下,抬頭看著右賢王,他的眼睛裡面露出了促狹的神色,這是個不到五十歲的人,看得出保養的很好,雖然還是臉色晦暗,皮膚卻緊致、細膩,沒有什麼皺紋,眼睛細長,鼻樑高挺,嘴角好像總是掛著笑意,坐著看不出身高,可是上半身卻比一般人要長,已經到了這個年紀,還沒有贅肉。此人年輕時一定是個美男子,比堅芒要出色的多,也比已經死去的大單于,還有現在的大單于伊雉邪漂亮。

    右賢王看著他的眼睛:「先生把匈奴攪得天翻地覆的,大草原上到處都傳揚著先生的傳說。先生怎麼不願教訓寡人嗎?」

    「大王言重了。在下這幾年在草原上闖蕩,可說是九死一生。很多時候,都是不得不爾,是為了保命的。僥倖成功了,以後再想那樣,呵呵,是可一不可再的事。譬如說,一頭狼要抓住一頭羊,對於狼來說,不過是吃得到吃不到的問題,大不了餓一會肚子;對於羊就不一樣了,羊如果不能盡力的話,就不是肚子的事了,而是

    性命攸關的事!在下就是個小羊,不小心遇見了大群的狼,沒辦法,只得盡力周旋,能活得一刻是一刻。因此上說在下有什麼,也不過是如何和狼群周旋罷了。」

    右賢王的眼睛亮了,熾熱的眼光盯著孔幾近的臉:「先生說的太好了!振聾發聵啊!你們大伙聽聽,是不是?」

    他說是,大伙當然說是,眾人言不由衷的附和道:「是是是!有道理。」右賢王很不滿意,瞪了堅芒一眼:「你也是這般年紀了!怎麼沒有長進?一次次吃虧上當,就不知道長記性?」

    堅芒很委屈,他聽不出孔幾近話裡有什麼高明之處,再說,孔幾近的遭遇和他有什麼關係?他是個高高在上的王子,以後的右賢王,怎麼可以和一個流落的罪人相提並論?他任何時候也不可能淪落到孔幾近的地步的!

    右賢王掃視眾人一眼,他身後兩個人分別架住了他一條胳膊,把他架了起來,孔幾近再次一愣,原來他真的有病,雙腿已經不能自己走路了!這一驚,他知道右賢王是自小生長在馬背上的,如果沒有了兩條腿,就失去了騎馬馳騁的能力,對他來說那種失落恐怕遠遠大於平常人的感覺。孔幾近急忙站起,眼睛裡充滿了同情神色。

    右賢王笑了笑,「先生是不是覺得沒了雙腿,對我來說是個極大的損害?其實對任何人都是損害。不過,我並不覺得怎麼不便。你一定想說我身邊有人伺候,當然沒有不便!不,不是。我雖生於天子之家,錦衣玉食於我都是很尋常的,只是我們草原上的天家子孫,並不是事事要人伺候的。我三四歲就和尋常牧人家孩子一樣騎羊射鼠,練習騎射,五六歲就開始騎馬射箭了。如今算來,在馬上生活的時間,可能比你的年齡都要多!除了和女人親熱,沒有辦法必得在馬下之外,就是吃飯、睡覺有時候都是在馬上的。甚至拉屎撒尿。在急迫中也在馬上解決了!那一年出兵鮮卑。三個月都沒有下馬!你就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只想一頭碰死的感覺都有!這樣的歲月也不是只有一次兩次,年輕的時候,每一年都有幾個月,好像捆在馬上了,不是你不想下馬,而是沒有時間,或者前面是敵人的漫山遍野的兵馬人口。還有牛羊牲口,必須控制著人,圈起牲口。你能下馬嗎?在撤退的時候,後面是飛蝗一般的箭雨,必得抱頭鼠竄,只恨馬跑得太慢,哪裡想到要下馬歇息一會!好在一切都過去了,老子現在腿完了!不用騎馬了,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就是大單于不高興。老子也可以慢悠悠的坐著大車;就是漢軍在後面追得緊急,你們只管打。老子也急不來,老子還是優哉游哉的慢慢的跑。我倒不信了,他衛青還能活捉了老子?老子是哪個,右賢王!手下雄兵幾十萬,你們他媽的還能讓人把老子捉了去!」他的話是對堅芒等人說的,又好像是對孔幾近說的。

    孔幾近望著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西番霸主,心頭複雜,不知該讚佩,還是輕視,還是同情。

    堅芒小心地道:「大王,這位孔先生來,是我自作主張請來給您看病的。是讓他看看,還是……?」

    「這幾年殺掉了多少巫醫了?你們哪個能記得?」

    大伙都愣住了,不知右賢王突然提起殺掉巫醫是什麼緣故。孔幾近心頭卻是一寒冷,又是一怒,嗷,原來給你看病的都讓你給殺了!怪不得你現在成了一個廢人了,你還振振有詞的以為終於擺脫了責任,不用再和以往一樣與人拚殺了。

    一個留著稀疏鬍鬚的人小心地說道:「小人記得前後有四十六個人來給大王看。被小人自己砍了頭的是二十七個,被餵了獅子、老虎的有十三個;還有五個是丟進了蛇窟,一個嚇死了。」竟然四十六個全部死了,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

    孔幾近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升起,透過身體,進到胸口,胸口艱難的出不來氣。「這些人胡說什麼本王氣血不活,什麼筋骨疏鬆,什麼經脈不暢!要本王遠離女人,不飲酒,不吃肉!奶奶的,如此還不如直接殺了老子!」

    孔幾近看了看堅芒,他也正在看孔幾近,嘴角有一絲不經意的笑意。孔幾近穩住心神,要看看到底右賢王怎麼處置自己。

    右賢王微笑著看著孔幾近:「先生,您以為我有病沒病啊?」

    「我以為您有病。您如果沒病,幹麼不自己走路。」

    「哦,那我是什麼病?」

    「您是想殺人的病!」

    「嗯?哈哈哈!好!終於有人看出了本王的病了。你說說看,我這個病吃些什麼藥,是針呢,還是灸啊,還是砭?」

    孔幾近已經基本可以斷定了右賢王是心病,他雖然雙腿廢了,開始其實並不嚴重,但是他卻有此得出了有人要趁機控制他,害怕有人有奪他大位的意思。那些來替他看病的,都是正經醫士、巫醫,卻看不出他心頭的忌憚,戰戰兢兢地給他開藥,給他針刺什麼的,恰讓他覺得用心叵測,把人給料理了,以絕後患。卻使得他的毛病越來越重了。

    右賢王瞇眼看著他,他沒有畏懼,眼睛直視著對方。右賢王彷彿想要看透了他的心思,要直看進他的心底,孔幾近心頭澄澈,沒有一點雜念,眼睛裡既沒有恐懼,也沒有得意。右賢王好像很滿意,點點頭說道:「那,你還不盡快動手?」

    右賢王重新坐下,孔幾近慢慢的到了他身邊,大巫師過來遞給他幾隻銀針,他客氣的對大巫師點點頭,表示感謝。在丁零和東北夷這些年,那些地方的苦寒和潮濕遠過匈奴,他自己一次次的還掉進了陷阱、洞窟之中,身上的寒冷、氣血的不暢,經脈的不和總是如影隨形的伴著他,沒辦法,只能自救,只得照曾經記得的一些方法,引導身上的氣血運行,也捎帶著,把針灸的功夫練得純熟了。右賢王看著他在自己身上紮下了幾根針,覺得雙腿有了一些感覺,有一絲極細微的熱氣在腳底慢慢的匯聚。漸漸地大了起來。順著腳板散開了。在拇指、中指、小指頭上形成了一條不絕如縷的細線,一點一點的蠕動

    著,往腿上爬,一股麻癢酥松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這是孔幾近從伊一那裡學得的,伊一的經絡圖借他看了幾天,他記熟了;後來又向駝子請教,駝子毫無保留的給他說了自己的見解。所以,孔幾近如今的醫術。比他當初自己摸索是精進不知多少倍。

    右賢王臉色緩和,點頭道:「為什麼原來的巫醫都做不到?你一來就找到了病根,還能有如此神效?」

    「以前的醫士,可能本領遠高於小人。只是,一來當初大王並沒有存心讓他們治病,二來他們可能心中的恐懼遠大於對治病的想法。治病,三分在醫,七分在被治。如果有病的人自己不願意,就不可能有任何的效果。」

    「嗯。以先生看,如今我右部的毛病怎麼辦?」

    孔幾近沒想到他突然就把話頭轉到了右部面臨的困局上了。知道這是考驗自己的時刻了。沉思半晌,說道:「大王以為為什麼出現現在的局面?」

    右賢王也一直在苦思。為什麼漢軍突然就可以輕易地打敗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無敵騎士,為什麼單于庭你方唱罷我登場,不停地打鬥,為什麼幾個不起眼的小人物竟然把匈奴大草原攪得人畜不寧!他百思不得其解,和跟前的貴官們商談,也沒有個准主意。「難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匈奴不成?」

    「天意總是和人願一起的。天下從來沒有不亡的國家,不過是緩些、早些罷了。大王知道,中國的大秦是席捲八荒、橫掃**,包舉天下的,在那個時候,沒有人覺得他能夠轉瞬間就分崩離析的,秦始皇做夢也沒有想到僅僅二世而亡了!為什麼這樣?漢天子也在反思,許多的讀書人說:是天下人要秦亡的,他背離了天下人的願望,所以就二世而亡!霍!天下人,如何說天下人?天下人又是誰?那是個無影無蹤的人!還有人說什麼仁義之道,有人說什麼人心向背。嗨,都是些腐儒之見。」

    他說的這些說法,右賢王並不陌生,他身邊有不少漢人,有的還是熟讀經的,也喋喋不休的給他說這些道理,讓他行仁義,收人心,說仁者無敵於天下。他當時覺得耳目一新,聽得多了,覺得不過是書生之見,就淡了,懶得理那些人了。現在聽了孔幾近的話,好像對什麼仁義之道並不認可,覺得很新鮮刺激。「哦?腐儒之見?那麼先生覺得為什麼秦二世而亡?」

    「秦皇帝難道就比二世皇帝對天下人好了?為什麼在始皇帝的時候,天下奄然,而一到了二世就土崩瓦解了?說來就不是什麼仁義呀、不道呀什麼的。都是事後胡扯的。秦二世而亡,漢高祖得了天下,只是機緣巧合罷了。如果沒有秦始皇的死,以他的雄才大略,什麼楚地無賴劉季、落魄王孫項羽、奴隸廝僕陳勝吳廣的,都沒有任何機會!二世是個蠢材,把好好的江山丟了,把自己大好的頭顱送與了人。際遇,只是因為際遇,才使得那些風雲人物成了他一時的王圖霸業!英雄末路,豎子成名!」

    右賢王和他的臣下都驚得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睛,他們從來都覺得那些創下基業、打下江山的明王、功臣,都是大英雄、真豪傑。怎麼到了孔幾近這裡,競都不值一提了!

    「那……那……那漢高祖,乃是你父母之邦的奠基之大英雄,還有張良韓信等等無數的英雄豪傑!就是秦始皇在,恐怕也不一定能阻擋得了山東義軍!」那個沒有幾根鬍子的囁嚅道。

    孔幾近冷冷一笑:「這位先生差矣!在秦始皇橫掃**的時候,劉邦就是他治下的一個亭長了!項羽就四處流亡了!陳勝吳廣就是庸耕的奴隸了!還有什麼張耳陳余之徒,田橫英布之屬,都是始皇帝治下的臣民。老老實實地不敢亂動,或逃亡江湖,或側身市井。哪一個也沒有露出英雄之相來!」

    「莫非,閣下心中只有秦始皇才是英雄了!閣下非議這個,看不起那個,就只覺得秦始皇一個是大英雄、大豪傑!」暗影裡一個人冷笑道。

    「秦始皇也不是什麼英雄!他不過是繼承了先世的余烈罷了,如果沒有其先昭宣諸世留下的基業,憑他自己,哼哼,也根本做不到滅六國,平天下的偉業!」

    「好!天下英雄竟然沒有一個讓你看在眼裡的。他們都已經成了鬼魂了,不提也罷!那麼,先生以為當今天下,又是哪個能讓你看在眼裡呢?也即是先生又以為哪個才稱得上一個英雄、一個豪傑的名號?」暗影裡那人繼續發問。

    對對方咄咄逼人的問題,孔幾近淡然一笑:「以在下看來,往事已矣,英雄豪傑都已是糞土了!當今天下,漢庭人物眾多,匈奴也是人多地廣,東夷、西番也都有幾個讓人記得起的人物。若果說能稱得上英雄豪傑四個字的,在下看來也不過是兩個半人罷了!」此言一出,訕笑聲大起,還有人忍不住罵了出來,有人笑出了眼淚,右賢王嘴角生風,堅芒王子跺腳大笑,大巫師也莞爾。

    天下英雄說劉項,至今撓撓論短長;手提三尺定四海,人間白骨如雪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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