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八章 密折 文 / 虎臣
蘇木並不知道,自己和吳老先生的密折交到皇帝手上時,又發生了什麼?
時間推前十來天,大內禁中,司禮監值房。
已經進入深秋十月,眼見著大明朝弘治十六年就要過去。翻過年,就是正德年了。改元易敕,國之重典。過完年,正德皇帝就要大婚。、
皇帝大婚在封建社會是一個鮮明的政治符號,意味著張太后的垂拱而治將告一段落,而正德帝要親政了。
即便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按照後世的話來說禮部、欽天監等各大掌管意識形態的衙門就不斷上書,要麼是提出來年的大婚典禮該走什麼程序;要麼提出各地方官員進京朝覲的名單和禮儀;要麼索性就上表預祝。
明朝政治實行的是內閣擬票,司禮監批紅制度。也就是說,官員們所上的折子要先交到內閣,由內閣三大輔臣先看一遍,提出處理意見,寫在一張小條子上,附在折子後面,上交到皇帝手中,這叫票擬;折子交到皇帝那裡,皇帝根據內閣的意見,最終裁決。因為皇帝的處理意見都要用硃砂寫成,所有,就叫著批紅。
不過,大臣們的折子大多空洞無物,且這些傢伙都是進士出身,下筆洋洋灑灑萬餘字也打不住。皇帝也不耐煩看,所以,索性將批紅的大權下放到司禮監,讓司禮監自己處理。畢竟,名義上來說,司禮監屬於皇帝的家奴,相當於後世的貼身秘書。
司禮監一般有五人,一個掌印太監,四個秉筆太監。
內閣票擬的折子轉到司禮監之後,得先由四個秉筆先讀,然後提出處理意見,掌印太監同意之後,這才寫下判詞。
如此一來,內閣管轄百官,司禮監牽制內閣。內閣閣臣被人稱之為相,而司禮監的太監們則被大家稱之為內相,誰也管不了誰,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實際上,明朝的政治講究的就是互相掣肘彼此制約。
司禮監五個太監中,除了掌印劉瑾劉公公,其他四人自領了一個監,都有自己手頭的事。只每日過來看看折子,處理完就回衙門去。因此,一天中,很難有超過三人在值房坐堂。
今日卻是怪了,竟有四人。
為首的正是劉謹,其他三人分別是馬永成、高鳳和谷大用。
沒錯,這四人都是皇帝陛下東宮舊人,除了他們,還有張永、魏彬、丘聚和羅祥。八人被外官稱之為八虎,這個名聲很不好聽。不過,考慮到官天生就仇視內官,東宮老人們倒不覺得有什麼。
先帝駕崩,正德繼位以來已逾九月。雖然張太后垂簾聽政,一手把握整個朝局國政,但因為慈聖太后她老人家性子和順,為人也謙和。因此,正德皇帝以未成年之身插手大政,張太后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如此一來,整個皇宮各大衙門的管事牌子換成了正德的自己人。
按說,以劉瑾為首的那群宦官們該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才是。只不過,太康公主出宮之後,張太后的心情一日壞似一日,一點小事都能惹得她老人家大發雷霆。
整個皇宮這幾個月都籠罩在一片戰戰兢兢之中,生怕惹惱了太后老人家,被平白無故地打上幾十扳子。
不過,今天在座的劉瑾和三個秉筆太監都是滿面的春風。
下了幾天雨,天氣突然冷了下去,站在監中,抬頭朝外看去,遠處的青山竟不知道什麼時候抹上了一片紅色,想來定是香山的楓葉。
「皇上現在想必還在西苑。」坐在劉瑾右手的顧大用滿面春風地說。
「應該是,萬歲爺龍精虎猛,卻最怕熱,又有游泳的習慣。龍離不開水,自然捨不得中南海那一池碧波。」高鳳接道。
劉瑾:「熱了一個夏天,總算是涼快下去,咱家只覺得渾身爽利。不過,這天兒冷下去也快,把門簾子掛上吧!」沒錯,太監們因為受了那一刀,身體比起普通人要弱上幾分。偏偏剛才過去的那個夏天熱得厲害,據說遼東還熱死了人。
紫禁城中因為安保的需要,別說大樹,就連灌木也找不到一叢。太陽一照下來,光敞敞無遮無擋,悶得更是厲害。
這落了幾天雨,突然涼快下來,大家都感覺心情極好,面上都帶著笑容。
聽了劉公公的話,馬永成因為身材高大,就拿起簾子走到門口要去掛。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太監喘著氣急沖沖跑進屋來,夾帶著一股涼風。再看他的表情,滿臉都是興奮。
這人叫李能,乃是劉瑾的心腹,如今正在司禮監中負責分檢內閣轉來的折子。地位雖然卑微,卻非常要緊。
李能一進屋手中捧著一個牛皮匣子,一進屋就撲通一聲跪在劉瑾身前:「恭喜乾爹,恭喜乾爹,天大喜訊,天大喜訊啊!」
一看到他手中的牛皮匣子,馬永成自然知道這是封疆大吏所上的密折,知道有大事發生,顧不得掛門簾,快步走到劉瑾身邊。
說起密折,在真實的明朝世界中並不存在,要等到清朝雍正皇帝時,才會形成一整套嚴格的密折制度。每個督撫一級的高官都可以不經過驛站,又專門的信使直接送達皇帝手頭。除了皇帝,任何人都沒有權力開啟。如此一來,清朝的中央集權和君主獨裁達到了封建社會的頂峰。
這個密折制度的提前出現其實也怪蘇木,當年正德皇帝還在東宮潛邸的時候。在一次課業的時候,正德感歎說如今的通政司和內閣的權力實在太大,一個大臣如果想給皇帝說實話,所上的折子得先由所在部院的給事中觀看,點頭了,才轉通政司。通政司分檢,覺得妥當了,才發到內閣。內閣草擬,轉司禮監。
也就是說,一份折子要最後落到皇帝手頭,得經過給事中、通政司、內閣、司禮監四個部門。而明朝的官習慣性地同皇帝頂牛,若大臣所在的折子中有不符合官利益的地方,任何一個環節都有可能被直接卡下來。
如果碰到心懷不軌之輩,阻塞言路,即便皇帝在英明,也會因為消息閉塞產生誤判。
聽到這個感慨,蘇木習慣性的炫耀自己的見識,隨口將密折制度說了出來。
他也就是順口一說,卻不想正德皇帝卻記真了。
等到登基,就開始大力推廣。
問題是,他這一推廣,別的官卻不買帳,反上諫言說君子事無不可對人言,陛下這麼做,那是鼓勵小人風聞奏事,行唐朝武後告密亂政之舉。就算萬歲你要兼聽則明,御吏台的言官可都是真正的實誠君子。有他們在,還需要密折嗎,沒得壞了陛下的聖譽。
如此一來,密折制度最後無疾而終。
在真實的歷史上,清朝大臣們的密折在交到皇帝手頭時,得先在軍機處備案。
而在這個時空的明朝,則改到司禮監。
正德登基九個月,所發出去的密折牛皮匣子也有十好幾個。可到現在,卻沒一份回來過。搞得司禮監也不記得有這麼回事。
其他兩個秉筆太監也意識到什麼,同時圍了過來,低頭看去。
這一看,臉上都同時露出狂喜。
劉瑾哈一聲:「皇上洪福齊天,千歲要回來了。」
牛皮匣子已經打開了,裡面是兩份密折,一份是蘇木的,另外一份的落款則是太康公主。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馬永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住搖頭:「自從出了這麼一擋子事,慈聖太后心情不好,咱們這些做奴婢的也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高鳳接嘴道:「太后她老人家心情不好,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日子能好過?所謂主憂臣死,咱家見慈聖太后老人家一日消瘦於一日,這心裡啊,就如同有刀攪一般。」
說到這裡,他眼圈就紅了,不住伸手去擦。
谷大用見高鳳表演欲強烈,心中膩味,道:「如今,千歲總算來信了,既然有信過來,自然是想慈聖太后。劉公公說得沒錯,千歲要回宮了。」
劉瑾也是滿面春風:「今天本是咱們司禮監議事的日子,就不議了。這天下的事再大,還能大過皇家?走,我等去見慈聖太后,將折子轉到她老人家手上。」
「劉公公。」剛才過來報信的太監李能小聲道:「剛才分檢折子的時候張公公也在,壓著大夥兒不許吱聲,自己先去了坤寧宮報喜去了。」
「哪個張公公?」劉瑾一張臉黑得要滴出水來。
高鳳、馬永成和谷大用也抽了一口冷氣,心道:這個張永為了爭寵,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張公公以前也不過是一個鬱鬱不得志的普通太監,就因為結好了東宮第一智囊蘇木蘇子喬,在關鍵時刻立了功勞,搖身一邊,成為司禮監首席秉筆、御馬監管事牌,隱約有大內第二人的趨勢。若是讓他再得了太后的歡心,將來還得了?
谷大用本就是一個尖酸刻薄之人,頓時忍不住冷笑一聲:「好的很啊,張永這次去報喜,說不定慈聖太后心中一高興,說咱們幾個都是無能之輩,將大夥兒給趕出司禮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