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太子的功課 文 / 虎臣
「你家先生?」蘇木問:「朱壽朱大將軍,你們宗室也讀書嗎?」
朱厚照有些惱怒:「宗室怎麼就不讀書了,雖然不能參加科舉,可總不可能咱們朱家人都當睜眼瞎吧?」
蘇木:「那是,正因為不參加科舉,你們也只需要能夠讀書識字就可以了,又不可能像外間的讀書人那樣要將經藝吃透,要學寫八股章。你現在的水準也不錯啊,又怕什麼呀?我估計宗室家請的先生也教得馬虎,沒那麼認真的。」
朱厚照:「子喬你是不知道,我家請的那個先生特別嚴厲,我多看他一眼都有些犯怵。」
「什麼先生這個厲害?」蘇木倒是好奇了。
朱厚照:「是謝……反正很厲害就是了。」
蘇木上下看著朱厚照。
未來的正德皇帝被他看得心中發虛:「子喬你看我做什麼?」
蘇木:「你不會是什麼王府的王子之類吧,否則教書先生也不會對你這麼嚴格?」
「不是不是。」朱厚照連忙擺頭:「我也不過是掛了個將軍頭銜,每月混點俸祿,也算不得什麼。就是那先生實在是厲害了些,讓我心中害怕。」
所謂將軍頭銜,蘇木以為他指的是所謂的奉國將軍或者鎮國將軍之類的爵位。將軍這兩個字聽起來好生厲害,可奉國將軍卻不同於帶兵的軍官,而是宗親的一種爵位。
按照明朝的爵位分封制度,第一等的自然是親王,接下來就是郡王,然後是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
只要沒有王爵,就算你是朱家子弟,也就是一個屁。
比如鎮國將軍,也不過是七品,到奉國一級,都八品了。
每月也不過幾兩俸祿,加上老朱家人口也多,到明末,有爵位的宗室就有好幾萬人。
李自成破開封的時候,光這種所謂的將軍就一口氣捉了一百來個。
雖然頂著個皇親國戚的頭銜,可這些子弟既不能做官,也不能做生意,平日只靠俸祿為生,日子過得沒意思得很。
後人一提起清朝的八旗子弟,都說那是一群廢物。其實,明朝的皇室將軍們更廢物。
現在是弘治年,還好些,不像明末,一個北京城就是上萬宗親。不過,如今的京師,姓朱的也有上千人,老百姓見得多了,也不希奇。加上這些人被宗正府和官們看得緊,內心中對他們也沒有絲毫尊敬的感覺。
朱小子沒什麼化,這一點,蘇木也是愛莫能助,只安慰了他幾句:「朱壽,你也無需擔心,或許先生在考察你功課的時候正好碰到你熟悉的課程,僥倖過關了也說不一定。」
朱厚照苦著臉:「僥倖,世界上哪裡有僥倖的事情,這一個月,我根本就沒看過一頁書,這回麻煩了,免不得要被先生訓斥一頓,牽連著劉伴被打不說,就連父……父親大人也會很不開心。」
至於這陣字在蘇木這裡每日抄書,每日聽蘇木講解〈大學〉,小正德以為自己在修煉上乘武學,到不認為是在讀書。
一提到自己要挨打,旁邊立著侍侯的劉謹臉一白,明天來給太子上課的正是內閣大學士、內閣首輔劉健。
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這劉閣樓是三大輔臣中性格最剛烈,眼睛裡最揉不得沙子之人,落到他手裡還有好?
到晚間從蘇木那裡出來之後,朱厚照情緒一直都不高。
無論劉謹弄出什麼新鮮的玩耍法子,他都是提不起精神來,早早地就上床睡覺去了。
朱厚照的頑劣在皇宮中是很有名氣的,弘治皇帝三十來歲才得了這麼一個子嗣,老來得子,以前頗為嬌慣。
等到孩子長大了,才愕然發現這個兒子已經頑皮得人見人愁,不學無術不說,還生得浮浪跳脫,這樣的儲君將來怎麼能繼承大統。
於是,弘治皇帝這才關心去小正德的教育問題來。
培養太子乃是弘治朝頭等的政治大事,從小,朱厚照身邊都是群賢環繞。三個閣臣不說,翰林院的學士,朝中大儒,都通通詔進宮去給太子講學。
按說,帝師可是讀書人的最高理想,將來太子若是繼位,做太子老師的必然會隨之飛黃騰達,剛接到這個差使的時候,大家還都非常興奮。
可一段時間下來,才知道這活苦。
太子實在太不受教了,別說是我等,就算是換孔夫子來,也是毫無辦法。
因此,幾次三番下來,大傢伙也都是應付一下了事。
惟獨劉健劉閣老還在堅持。
也因為這樣,小正德最這人是又煩有懼,小小年紀對劉大人就有了心理陰影。
第二日一大早,朱厚照也沒去跟蘇木跑步,就乘了輿進了皇宮,早早地坐在東宮裡等著先生的到來。
「哎,劉伴,本宮也是命苦,竟然落到劉閣老手裡,別的人教本宮讀書,也就虛應場景,偏偏他很是認真。」
劉謹苦著臉:「太子爺,你就忍耐一下吧!」
「怎麼忍耐,他講的課難聽死了,本宮一聽就想打瞌睡。本宮一想到今天要聽劉閣老上課,緊張得一晚上沒睡,今日又起了個大早,累死了!」朱厚照長長地打了個哈欠。
「太子爺,你可別睡啊,你上次在課堂上打盹不要緊,老奴差點被劉閣老給打死了!」劉謹要哭出聲來了。
「別怕,別怕,不就是挨打嗎,你代本宮受過,我是不會忘記你的。」朱厚照見貼身奴才實在是怕得要命,忙安慰道:「等本宮將來繼了大統,先叫人打劉閣樓一頓給你出氣好了。」
他哼了一聲:「劉伴,都是讀書人,怎麼子喬那麼有趣,這個劉木頭怎麼就這麼面目可憎,人和人之間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呢?」
劉健少年時就端正持重,曾跟隨薛瑄讀書。他熟讀經書,有經世之志。英宗天順四年考中進士,任庶吉士,被授為翰林編修。進入翰林院後,他閉門讀書,謝絕交遊。於是,大家稱他為木頭。
從他這個外號得知,此人的課是多麼的枯燥和無趣。
而這樣的人是大學問家不假,可未必是一個好老師。
正說著話,門口有人請咳一聲。
兩人回頭,正是大學士劉健,就同時變了臉色。
剛才太子和劉謹的話劉健自然是聽到的,太子在他心目只是一個孩子,至於劉謹,一個閹奴,小人而已,他也不放在心上。
板著一張臉,劉健坐於上首:「太子殿下,開始講課了,我先講一段經義。然後出個句子,你來解。」
「是,劉大人請講。」朱厚照忙應了一聲,坐端正了。
不得不承認,他剛才雖然說了狠話,可心中對這個老師卻是又敬又畏。
劉健也不翻書,就將嘴一張,開始長篇大論地講起來。
一個短短十幾個字的句子,旁徵博引,竟能夠說上老半天,由此可見劉大學士的學養深厚到何等程度。
如果換蘇木過來,聽到天下一等一學問家講課,早就歡喜得把持不住了。
可未來的正德皇帝首先只是感覺到枯燥和無聊,然後是害怕。
「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
「靜言庸違,像恭滔天……這句話的意思是……」
「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
聽了半天可,朱厚照死活也沒聽明白劉健究竟在說什麼,心叫了一聲糟糕:「〈尚書〉,我那個乖乖,這書本宮以前從來沒學過啊,等下考核,本宮……只怕劉伴又要被毒打一頓了。」
劉謹的表情也越來越差,一想起劉大學士的狠辣,他幾乎忍不住要站起身來朝外逃去。
一個時辰之後,今天的課業終於講完了。
劉健喝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已經幹得冒煙的嗓子,這才道:「好了,太子殿下,今天的課就到這裡,下面就是考較你前幾日的學問了。」
這話一說出口,未來的正德皇帝和劉謹同時互相看了一眼,心中發涼:終於來了!
兩人的表情落到劉健嚴重,他又哼了一聲:「學問乃是一個日積月累的過程,好了,我現在念一個句子,你看看如何解,寫到紙上。」
說完,他朗聲念道:「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
「啊,就這句?」朱厚照一楞:這句子怎麼這麼熟悉呢?
「怎麼,不會?這可是臣上一課在教過的。」劉大學士的語氣嚴厲起來。
「會會會!」朱厚照一邊掩不住地笑,一邊給了劉謹一腳,示意他安心:劉伴,你放心好了,這次覺得不會叫你替本宮受過的,這些年,苦了你了。這一句話本宮會,正是〈大學〉中的名句,昨天剛在子喬那裡學過。哈哈,劉大人,你可難不倒我。
他心中一陣狂喜,當下就提起筆,飛快地寫了起來:「一是解做一切。孔子說:大學的條目雖有八件,其實上自天子,下至百姓,盡天下的人,一切都要把修身做個根本。蓋格物致知,誠意正心,都是修身的功夫。齊家、治過、平天下,都是從修身上推去。所以,人之尊卑,雖有不同,都該以修身為本也。」
不片刻,就將這一句的解寫完,得意洋洋地遞給劉健。
其實,對於如何教育太子,劉健已經有了通盤的計劃,不外是兩點:一,讓儲君吃透聖人之言;二,寫一手好字。
只有吃透儒家經典,太子才具備治理這個國家的才能。至於法,老實說,太子現在那一手字實在糟糕,多看一眼都是髒了眼睛,將來若是批閱奏章。看到天子一手我字體,難免百官不敬,天子之儀不存。
剛一接過太子的作業,劉健就是眼睛一亮。
儲君的字雖然還是奇醜無比,可比起以前卻好了許多,隱約已經有些筆鋒,不像從前,純粹是孩童塗鴉。
再一看他解的這句,更是吃驚。
老實說,解得真好,已經是大儒的水準,這還是太子寫的嗎……
他有些發呆。
其實,劉健並不知道朱厚照解的這句正是蘇木的傳授。
而蘇木所解的又是抄襲張居正的原。
張居正乃是明朝萬曆首輔,當是第一流的大學問家,他的水準,自然比劉健要高出一湊。
至於書法,太子殿下每天都要抄那麼多字,熟能生巧,怎麼著也比以前寫得好上許多。
劉閣老自然不知道這些,以為這些都是自己以前所傳授的,心中不覺得得意:不錯,我解得真是不錯,可謂已經將聖人正義給吃透了。想不到太子竟然還記得,看來,本閣老在儲君身上所花的心血卻沒有白費,蒼天可憐,我大明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