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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何景明點的頭名 文 / 虎臣

    做為正副主考,自不用像外簾官和各房考官那麼小心。

    其實,錄取誰不錄取誰,都是下面的房師們說了算,主考和副主考也不過是最後監督一下,看有沒有不合格的卷子被放進來了,最後再給考生排個名次,也不怎麼費神。

    何景明是翰林,韓學政也是同進士出身,一目十行乃是讀書人的基本功。

    當下也不說話,各自拿起卷子飛快地看了起來,只片刻就看完一卷。

    遇到中意的,就挑出來,不中意的則扔到一邊。

    即便如此,卷子兩百多份卷子要讀完,也要花不少時間。

    很快到了半夜,兩人終於將各自手上的章審完,也各自挑出三份放到一邊。

    一人一百份卷子,每份一千多字,這麼長時間下來,兩人都覺得有些倦怠。

    然後是交換審核。

    一般來說,這次交換讀卷,正副主考都很馬虎,草草讀一遍就是。若是再拿出先前那般認真的勁頭,反顯得對別人的水平有所懷疑,反顯得不美。

    所以,何景明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就那麼有一搭無一搭地讀起來,只等將一百多張卷子讀完,再從挑出的六張卷子中選出前三即可。

    如此,這場院試就算是圓滿完結。

    何景明剛得了個陝西提學的職位,從副職變成主官。雖說是離開京城去陝西那種偏遠地方,可內心中卻還是很雀躍的,這次來保定是他在北直隸學政衙門的最後一班崗,只恨不得盡快將這事辦妥好去走馬上任。

    加上又是黎明,何提學即便大口大口地喝著濃茶,還是覺得上下眼皮子打架,腦袋裡也是一團糨糊。卷子裡每個字都認識,可究竟是什麼意思,卻不清楚。

    尤其是手頭這份卷子,更是讓人枯燥到死。

    這份卷子正屬於清苑縣考生,第一題《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作得四平八穩,字句乏味,毫亮點。

    何景明本是個彩風流之人,平生最恨這種章,心中頓時惱了,暗想:這種白開水一樣的卷子也被選上來,審題的考官也太敷衍了事了吧,今日定然要將這份卷子刷下去。

    可轉念一想,就因為章寫得穩當就把人家刷下去,負責審核此卷的考官面子上須不好看,得找個錯處才能服人。

    一想到這裡,何景明振作起精神,又將卷子看了一遍。這一看,卻沒找到一點漏洞。

    何景明苦笑起來,又想:此卷的考試定然是個老童生,此當真是滴水不漏啊,換誰也是莫得奈何。罷罷罷,我再看看他的試帖詩,但凡有一份可取,就裝著沒看見,讓他得個秀才功名好了。

    他本就是詩詞高手,早年因為一首五言震動整個京城,說來也巧,那首詩的題目正是《搗衣》與本期試帖詩的題目一樣。

    對以前寫的那首詩,何景明甚為得意,雖然事隔十多年,現在依舊記得。

    詩是這麼寫的:「涼颯吹閨闥,夕露淒錦奩。言年無衣客,歲暮方寒侵。皓腕約長袖,壓步飾鳴金。寒機裂霜素,繁杵叩清砧……」

    於是,他就翻到卷子的最後一頁,這一看,頓時怒可不遏,忍不住低罵:「這也叫詩,真是臭不可聞。」

    這人的試帖詩完全是將詩詞當成八股來寫,一開頭就是什麼「東西深不辨,空外但聞聲。」

    然後又寫「共搗三更月,誰知萬戶情。寒衣新澣出,密線舊縫成。」

    純粹就是將一句話翻來覆去地說,就好像唸經的和尚,沒得把人哄得睡死過去。

    這這這……肯定是個四十來歲的屢試不弟的老童生,否則也不可能寫出這種毫無意義的垃圾字來。

    聽到這一聲罵,韓學政抬頭看了何景明一眼,然後又將頭低了下去。

    心中也是搖頭:何大人乃是翰林,又位高權重,他要刷下去一個人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看來,這個清苑縣的考生有難了!

    又過了一會兒,突然間,那何景明又是一聲喊:「好,好,好,此卷當得第一。」就將手紙叩在桌上。

    韓學政心中一驚,又抬起頭來。

    卻見,何景明手頭拿的依舊是剛才那份卷子。

    他心中也是奇怪,這卷剛才已經被何學台貶得一錢不值,怎麼一轉眼,就要被他評為頭名案首了?

    可又一看,這份卷子分明就不在自己挑選的前三之中。

    何學台這麼做,可有些不給我面子啊!

    何景明一張臉都是光彩,叫道:「韓學政你過來看看,這卷答得妙啊!」

    原來,他剛才被這考生的試帖詩給氣住了,一怒之下,幾乎忍不住把卷子撕掉。可要想把他刷下去,還得有個過硬的理由。人家這詩雖然讓人讀了如入鮑魚之肆,避之惟恐不及。可格式和內容上卻依舊是平穩得讓人絕望。

    沒辦法,只能到第二題上去找錯。

    可他只看了一眼,立即被這篇優美的到極處的章給震住了。

    只覺得其中的一字一句,無不說到自己心裡去。

    第二題正是《用下敬上,謂之貴貴。用上敬下,謂之尊賢。貴貴,尊賢,其義一也》。

    「敬通於上下,大賢分著其所謂焉。」何景明高聲念了起來,「破題部分不錯,倒顯得老成。韓學政,單就這一句而言也是毫無妙處,可接下來的承題卻極佳。」

    他輕輕有人拍著桌子,念道:「夫上與下之分殊兮,而通於敬,貴貴也,尊賢也,不可分著其所謂乎?」

    這是承題。

    然後,「孟子意謂,吾與子論友而為之歷數前人,上追古帝,大約皆節下交之事,為上者之所難,是以千古艷而非也,吾試與自平心言之。尊賢而極之天子友匹夫,甚矣敬下也,雖然敬者通乎上下也,吾試與子平心言之。」

    沒錯,這正是蘇木的考卷,抄的是清朝馮桂芬的同題榜眼。

    馮桂芬章的質量自不用說,那可是道光年間超一流的制藝大家。更難得的是,此人是洋務運動的先驅,首倡「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要求突破桐城派的樊籬。主張「稱心而言」。他在《復莊衛生書》中聲言「不信義法之說」,並針對桐城派所標榜的孔、孟、程、朱的「道統」,在這篇章裡也隱約有所體現。

    而這一點,正與心學的格物致知,經世為用暗合,如何不叫何景明心中歡喜。

    讀著讀著,只感覺有一股清風從腳底升起,直衝腦門,渾身上下無一不舒坦。

    熬了一夜,能得這種好章,也不枉費一番辛苦。

    看到精彩處,忍不住叫韓學政一道過來觀看。

    聽到何主考叫好,旁邊幾個保定府學的學政官都知道本期的頭名卷子出來了,都圍過來急欲一睹為快。

    這一看,都連聲叫好,皆說還是何提學老大人慧眼如炬,竟挑得如此好卷,我等心服。

    韓學政見何景明選的頭名卷不在自己的選擇之中,心中就有些不樂意,也走過來,拿起卷子看起來。先前他看這份卷子的時候也不仔細,這番一用心,卻皺起來的眉頭。

    其他幾個考官卻是不依:「韓學政,這卷子如此精妙,你獨霸了,我等還看什麼?」

    「別急啊,我還沒看大結呢!」

    ……

    何景明哈哈大笑:「別惱,將原卷把來,本官再看看此人的書法。」

    就有考官一聲歡呼,跑出屋去,飛快將原本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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