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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二章 煙灰缸 part3 文 / 象牙塔

    「我這人嘛,做事情屬於『三分鐘熱度』那種類型的。初中裡也曾一度喜歡過繪畫。一看到電視上播放的日本動畫片,心裡就直癢癢,恨不得一下子跳進屏幕裡,永遠地居住在那些世界裡算了。呵呵,現在說起來,覺得自己當時還是挺可愛的呢。」

    宵點燃了第二支煙,接著說道:

    「母親看我那麼癡迷,還以為自己女兒體內的藝術細胞開始發育了,於是便給我報了一個國畫班,跟著一位從國畫界隱退下來的老先生學習中華國粹,號稱技藝方面十分了得。可那時我已經讀初二了呀!培養藝術細胞這種事情,你也知道,必須從小抓起,是不是?」

    「的確。」

    市重點高中那個班裡,一共四十來號人,居然有十幾人考出了鋼琴十級證書。

    「但母親突然心血來潮,硬拽我去學國畫,錢也付給人家了,又不能不去。現在想來,她可能也是『三分鐘熱度』類型的人,我大概是遺傳我的母親。」

    我呷了一口拿鐵。

    「第一天,母親拿著我在a4複印紙上用活動鉛筆臨摹的卡通人物給老師看,那個老頭竟然連連稱好,說我這個小姑娘畫出來的東西與眾不同。」

    「那不是很好嗎?」

    「笨蛋!當然是與眾不同的咯,我畫的是卡通風格,而他是專攻水墨畫的老師。我到現在還清晰地記得那老頭的髮型——『地中海』,瞭解是怎樣的一個髮型嗎?」

    「瞭解。就是『以農村包圍城市』。」我說。

    「嘿嘿,這比喻倒是頭一次聽到呢。」她食指和中指併合在一起,在反射著幽幽煙頭火光的桌面上敲擊了兩下,「我一看到他那髮型,就立即察覺到自己要完蛋了。往後恐怕要像古代的淑女那樣,在宣紙面前一坐就是老半天,屁股都要坐成四瓤了。更何況,那個老頭子還會時不時走過來,俯下身子指點我一番,讓我瞄到他頭頂心那片『孤島』,這誰受的了啊!」

    初中裡,宵給人的印象,就像一位淑女。而她卻告訴我,她那時侯討厭淑女形象。

    「母親實在是一個愚昧透頂的人,把自己女兒養這麼大,卻壓根不瞭解她需要什麼,討厭什麼,做出來的事情也近乎胡來。」

    「後來怎麼樣了?」

    「當時國畫班裡清一色全是男孩子,幾乎是一群傻蛋。我第一天被母親領進去時,他們的眼珠子都直直地盯著我,內心肯定十分猥瑣地揣摩著什麼,表面卻露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使人直冒雞皮瘩疙。那時我穿著一條花邊裙,不謙虛地說,算是蠻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吧∼現在倒是蒼老了不少,越長越難看了,咳……」

    「一點兒都不難看。」

    而且相當漂亮。後半句我沒說出口,只是在心裡默念了一遍。

    「跟你聊天還是蠻愉快的嘛∼」她挺起身子,伸了一個大為滿足的懶腰,用不執香的手揉了揉眼睛。

    當她揉眼睛時,銳利的目光被擋住了。

    那一刻,我總算不用直面那雙有別於普通女孩的眼睛,可以偷偷松上一口氣。

    「國畫班允許家長可以陪學,於是母親每次都坐在我旁邊,以為就此可以欣賞到她女兒畫技慢慢成長的過程了。對任何一個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來說,那簡直樂趣無窮。陪學這種事,與其說是一種軟性的允許,莫如說是一條硬性的規定,至少在母親眼中是這樣的。」

    「你母親真是用心良苦。」

    「她對我的要求實在是太苛刻了,動不動就在一旁用力敲打我的手腕。每每此時,周圍那群傻蛋們就扭過頭來看我的糗樣,露出驚愕不堪的表情。」

    「我能想像的出。」

    「小時侯,我經常被罰跪洗衣板,一跪就是兩三個小時,最痛苦的就是受罰結束後站起來那一下,跟電視裡拍衛生巾廣告似的。而這樣的束縛,為什麼會在讀初二時還纏繞著我呢?終於,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一氣之下,把狼毫毛筆重重地甩在硯台上。母親抽了我一記耳光,我一人逃出了那個因循守舊的教室,一去不返復。國畫方面永遠滯留在只會畫花瓶這一層上,往後再也沒有深入過。」

    我屏息斂氣地傾聽著,緘口不語。

    我能說什麼呢?根本無法想像出宵被深愛著她的母親抽耳光這樣的場景。事實上,想都不敢想,暫時封閉思維回路。她曾是一個頭髮如夏日楊柳般的美麗少女,那樣的畫面實在是太殘忍了。

    「真是讓你見笑了。不過,我這人就是對事物維持不了太長時間的興趣。國畫也好,高中裡苦練排球也好,都是一陣風,吹完了就散。」

    「這麼說來,你現在已經不打排球了?」

    「早就不打排球了,大概已有近一年半了。」

    「你不是體育特招生嗎?」

    「噢,你大概誤會了。體育生參加高考時可以加分,但僅此而已。那時侯,我一直以為自己蠻聰明的,知道學習方面很難和拔尖的人相抗衡,就另謀『生路』,結果靠體育加分,也算考進了一所像樣的大學。但如今細細回味起來,繞了一個大彎,自己還不是淪落到做高考的儡傀?」

    咖啡屋裡,僅有我們這一桌的頂燈亮著,看來老闆娘是個精打細算的女人。

    談話至此,宵掐滅第二支煙,話鋒一轉,涉及到一個令我瞠目結舌、史料不及的話題。

    「大學裡學的是經濟學專業,我的目標是畢業後考註冊金融師。哪兒有那麼多閒工夫去操場上打排球啊?」

    經濟學專業。凱恩斯,蛛網模型,is—lm函數……真不知道她對這些東西能維持多長時間的興致。

    「更何況,我『那位』也吵嚷著不允許我打排球,說時間長了,會得胡臭的。這樣的話,她勢必會受不了和我相處在一起。」

    「你『那位』?男朋友?」

    「嘿嘿∼」她欣欣然一笑,露出兩顆削尖的虎牙,「不是男朋友。是我的『那位』,聽懂了麼?你可是見過的喲∼」

    那時還戴著粗框眼鏡、從來不修邊幅的我,完全不能揣摩出她話茬中的含義,只能像一隻小狼崽等待母親捕食歸來那樣,默默地看著她,一語不發。

    「啊喲∼就是剛才輕軌裡和我在一起的那個人……」

    剛才輕軌裡和宵在一起的,是一個戴著眼鏡,手裡捧著一本《傲慢與偏見》的女孩。

    是一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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