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３２５章 生無可戀 文 / 落月長歌
這樣的日子過去十多天，她的身體漸漸快要好了，但一雙眼睛卻越發深陷，眼瞼下方，一片黢黑的眼圈，整個人都消瘦了，看上去更加憔悴。
大少爺看到這樣的情形，只能歎氣。
其實，每過一天，他的心臟就會跳得比前一天更快一分。
「阿柳……我就給你半個月的時間，若是半個月的時間過了，她還是軟硬不吃，那我就殺了她，祭祀我鸞兒在天之靈，神凰的秘密既然得不到，那就陪她一起下地獄吧！……」
施噬天的聲音宛若魔音一般在耳中迴旋，讓大少爺的心一天天揪緊，越來越覺得緊張壓抑。
數著日子，他每天都要勸說鳳炎好幾遍，讓她快點回到現實裡來，面對這一切……可惜，他的話跟那些嬤嬤勸鳳炎吃東西的話一樣，毫無作用。
就這麼一日復一日，鳳炎如同一個失去希望的活死人一般過來了，大少爺也一天天煎熬過來了。
不知不覺之中，眼看，半月的期限，已經過去十四天，明日一過，最後的期限也到了，屆時，他就再也保護不了她了。
這晚，大少爺咬了咬牙，望著還坐在殿中發呆的鳳炎，橫下心來。
「炎姑娘……」
她今日穿了一件素色五幅長裙，是他外出時買回的那些衣物裡的一件，頭上綰著簡單的雲鬢，沒有半根簪釵點綴，臉上未著脂粉，眼窩依舊是青黑的，面色蒼白，看上去比前幾日更加憔悴了。
不知道是大少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還是確實如此，他總感覺鳳炎的肚子大了一點，原本平坦不盈一握的腰身，居然有了一點凸起感。跟她瘦得如同枯葉般的身體極其不協調。
此刻，她一隻手撐著下頷，坐在八仙桌旁邊，眼睛望著黑色的闌干外面。外頭其實根本沒有可看風景，黑乎乎一團，隔著宮殿闌幹不遠，就是烏漆漆的黑色石頭，完全沒有可觀覽的東西，但她卻看得十分起勁，連他叫了好幾聲也沒有聽見。
大少爺望著她只手支頷的側臉，不由得有幾分失神。
他承認這個女人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就算此刻她的羽毛凋零褪色，看上去失去了往日的光華，但她身上那種氣質，依舊是一種驚心動魄的存在。
聽說她從前極美，美到連自己那個義妹施鸞兒都要自慚形穢，裝成她的模樣去魅惑眾生，這也是她咎由自取自找滅亡的主因……又聽說她從前像是一顆太陽，走到哪裡就照亮哪裡，璀璨奪目，無與倫比。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覺得此刻沉靜得如同一泓死水的她，有一種更讓人迷惑的魅力。
瘦削的面容顯得單薄，下頷更加突出，纖細，捧在素白弱小的掌心裡，有一種病懨懨的美感；遠山般的眉毛不畫而柔，凝滿了沉思和愁緒，就這麼靜靜地朝向一邊；大得如同玉石一般的眼睛，本是上翹的弧度，卻不知道為什麼，盈滿了一種寂靜，就算是失去希望的晦暗也罷，總是有一種欲語還休的絕美。
這個女子……真是當初那個……
只這麼靜靜看著她，他就好像已走入了一幅靜美的畫裡，不忍心打擾。
可是，他卻不得不一遍遍呼喚她的名字，將她恍惚的情緒叫回來，有話同她說。
「哦……你叫我。」
半疑問的語氣，從鳳炎口中說出來，那麼平淡。她只是轉過頭看向前方的青年，他修長挺拔的身姿，如同朗月明星一般的眉目，正望著自己。
「是，炎姑娘，我有話跟你說。」
錦衣黑袍之下的手驀地握緊了，他走到鳳炎跟前的沉木凳上，坐下。
「哦。」
鳳炎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整個人依然沒有半分波動。
大少爺艱難地抿了抿唇，嚥了一口唾沫。望著前方死水一般的女子，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勸服她重新提起生命的希望。
這麼多天過去了，他哪天不來勸她？可她面上是在聽自己講話，那雙眼睛卻不知道透過自己在看什麼……
或許，是在看她最愛的那個人？
可是……不管了！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讓她打起精神來。
「炎姑娘，我知道你不喜歡聽我說這些，可是……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地宮之主施噬天只給了我半個月的時間勸服你，而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
大少爺修長的手指在袖中倏然握緊，他的眼睛定定望著前方的女子，只希望自己的話能夠動搖她，哪怕是，一分一毫。
然而，他再度失望了。
她說：「哦。」
然後，眼神都沒有分給他半個，再度轉頭看向黑玉石欄杆外面去了。
「炎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今天你若是還不肯清醒，跟我一起想辦法……明天就是死路一條了！」
殿門早就關得緊緊實實了，大少爺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好幾倍，整個人都有點激動了，看向鳳炎的目光變得灼烈起來。
這個女人……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不願意抗爭？他有多在乎她，多想救她，她難道真的感受不出來嗎？她的心，是死了嗎！
該死的……她的心真的死了！
「嗯，我知道。」
鳳炎似乎被他突然拔高的音量震了一下，驀地回過頭來，一臉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她說她知道明天就要死了，就好像在說她知道今晚要吃飯一樣簡單。
「你！……」
大少爺一手按著胸口，一副快要被氣吐血的樣子。
殿中的松油爐子辟里啪啦地燃燒著，發出陣陣焦香，讓人感到一陣陣暖風襲來。但這樣的溫度卻讓大少爺渾身燥熱起來，簡直快要瘋掉了。
「鳳炎，你自己不願意走，難道不能想想你肚子裡的孩子？你覺得他爹在九泉之下願意看到你帶著孩子就這麼死嗎？」
大少爺幾乎是喊出來的。「砰——」地一聲，他的手狠狠砸在八仙桌上，桌上的茶碟兒、瓷盤兒全都蹦了起來，登時茶水四溢，流得到處都是。
鳳炎的眼神有一刻的愣怔。旋即，她下意識地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
「呵……」
殿中沉寂了半晌，誰也沒有說話，只剩下大少爺粗重的呼吸聲和鳳炎的心跳。
終於，她輕輕呵笑了一聲，帶著前所未有的冷意。
「孩子？……呵呵……沒有了嵐，我的孩子不會幸福。」
她搖了搖頭，動作輕得彷彿月光從樹影下掠過，晃了晃滿梢的殘葉。
「大少爺，如果我和孩子一起死了……你說，我們會不會一起看到他爸爸？」
冰冷苦澀的聲音宛若凍水初化，汩汩從泉井裡冒出來，帶著一種讓人寒入骨髓的冷。
聽到這句話，大少爺的身體驀地輕顫了一下。
「你……你說什麼？」
他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彭」地一下將身後的座子撞倒在地，滿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前方的女子，眼中全是驚訝和恐懼。
她波瀾不驚的美麗容顏下面，她深陷的瞳孔、睡眠不足的淤黑下面，到底藏了怎樣的心事和決心？
真的……就這麼生無可戀？
真的……就這麼一心求死？
真的……就這麼毫無生趣了嗎？
大少爺彷彿被這句話完全挫敗了一樣，接連退了兩步，終於倚靠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壁上，停了下來。
一隻手緩緩抬起，撫上自己的額頭，他整個人看上去格外痛苦。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的聲音彷彿哽咽住了，說不出的瘖啞難聽。
「從前那個你哪裡去了？從來不會放棄的你……從來不會失去希望的你……為什麼變得萬念俱灰，就為了那個男人嗎？就為了你所謂的愛情，你就全不在乎了嗎？這個世界，這世上所有的人，你都不要了，是不是？」
哽咽著嗓子，他嘶吼出來。
「就算是多關心你，多在乎你的……你也毫不在乎……難道愛一個人，就必須愛到死？難道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去死，才算是愛他嗎？……」
大少爺的手扶著自己的額頭，整張臉都遮在陰影下面，他不停地搖頭，不停地吼叫著，可鳳炎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終於，他沉默了……
抬起頭，看向那個在燭光下幽靜而坐的人，她面容淡得似乎都要融化在空氣裡了。
她的眼睛那麼大，卻容不下任何一點物體。
她的眼神那麼迷濛，其實，卻沒有容納半分感情。
在他抬頭看她的時候，她將眼神從欄杆外收回，看向他，朝他歎息一般吐出一口氣，道：「是，我就是這樣愛他。」
愛到沒有他就不行。
愛到他死了，我就活不下去。
祁紫嵐，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如你那般愛我……你丟下我走了，我恨你，不管是碧落黃泉，我都要去找到你，問問你，怎麼會這麼狠心……丟下我……
這一切，不都是我們說好的嗎？
生死與共……
我，又怎麼會忘記？
她的眼中忽然晶瑩起來，映著幽幽燭光，閃爍出一種奇異尋常的美麗。
大少爺的如同墨玉一般的眸中崩塌了。他第一次看到她淚盈盈的模樣。
第一次看到她這樣噙著淚，一臉淡漠無所謂的模樣……這個女人，她的心的確死了。死得太徹底。
為什麼……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愛？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