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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229章 文 / 緩歸矣

    『塔塔塔』的腳步聲,不急不緩。

    靠坐在床上的周騰收回望著小窗的目光,側過身子面朝著牢房大門,看見出現在門口的身影,並不驚訝慌張,反而是如釋重負。

    「你來啦!」平淡的語氣,和以前一模一樣。

    讓林延思生出一種恍惚來,這裡不是宗人府的大牢,是恪王府的求是院,是公主府的長青齋,或者是望月樓。

    見林延思面色蒼白,比他這個階下囚還憔悴的樣子,周騰不禁想笑,事實上他的確笑了,嘴角上翹,支著下巴漫不經心的看著林延思手中的托盤,「謝謝你來送我,最後一程!」

    林延思一示意,獄卒打開牢房的鎖鏈之後便悄無聲息的貼著牆角退下,他們這裡關了一個恪王世子之後,一個又一個只聽過名字的貴人就接二連三的出現,他們也從最初的戰戰兢兢如臨大敵變成現在的習以為常。

    面無表情的林延思彎腰走進牢房,雖說是牢房,但是裡面乾淨整潔甚至是明亮。

    林延思走到房間中央的木桌前,把手中的木盤放下,上面是一壺酒,兩隻青瓷酒杯以及一個食指細長的小瓶。

    周騰的視線不由自主的投注在那小瓶子上,邊起身走過去邊隨口問道,「父王母妃給我帶了烏程酒,你呢?」一個時辰前,恪親王夫妻帶著周穎以及才兩歲周鵬來見周騰最後一眼。

    周騰的腳步一頓,眼前不期然的浮現鬢角斑白的父母,泣不成聲的妹妹,懵懵懂懂的弟弟。心口又一陣一陣的抽痛起來。

    他不是個好兒子,不是個好兄長。

    周騰慢慢坐下,看著林延思的臉由衷慶幸,勝利的是林延恩,家人不必受他牽連。他還有兄弟,會替他照拂家人。

    林延思斟了兩杯酒,微微傾身將其中一杯推到周騰面前,「三味酒。」

    「咱倆第一次偷喝的就是三味酒,」周騰露出追憶的表情來,「還醉了,睡了一天一夜,太醫院那群老大人差點就被太后逼死。」

    林延思扯著嘴角一笑,表情不如來時那麼僵硬,一杯接著一杯的替兩人倒酒。

    周騰似乎醉了,嘴裡一直沒有停歇,說著年少時的趣事,林延思間或嗯一聲,兩人自小就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周騰的英雄事跡中從來不缺林延思的身影。

    周騰神情愉悅,彷彿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一個是恪王嫡子,一個是重華長公主的嫡子,表兄弟二人在宮裡都能橫著走,再大一點,兩人被允許到外面玩耍,至此京城貴族子弟就遭了殃。

    三天兩頭不是打破了王大人孫子的頭,就是弄折李大人兒子的胳膊。哥倆罰沒少受,禍照闖,有了豐富經驗之後,壞事沒少干,被抓到把柄的次數越來越少,好不得意。

    「我覺得那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日子。」周騰仰頭喝完杯中最後的酒,那時候他胞兄還在,他只是個嫡次子,不是恪王世子。

    他從來沒想過做什麼世子,王府的興衰榮辱,那是兄長的事情。他只要做個鮮衣怒馬、胸無大志的紈褲子弟就可以。所以當兄長、林延恩、周譽甚至是林延思被稱讚的時候,他從來都沒有嫉妒不平過,因為他知道自己和他們付出的不一樣,得到的自然也不一樣。

    他以為這輩子自己都能這麼自在的到老,可是兄長忽然被刺身亡,整個王府的重擔猛然交到他的肩上。所有人都告訴他,他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下去,他要努力要上進要和兄長一樣支撐起王府的未來。

    是騾子是馬,一拉出來就見分曉,他永遠都比不上兄長,再怎麼努力也成不了兄長,也不想成為兄長。

    酒壺已空,杯中酒已盡,周騰慢慢的伸手拿起那只紅色細長瓶,「我家裡就拜託你了。」

    林延思下意識伸手按住周騰往回收的手,嘴唇緊抿,臉色更加蒼白。

    周騰感覺到手上的顫抖,眼睛酸澀,卻笑道,「我死有餘辜!」若不是他,孜黎城一役不會打的那樣艱苦。大歷將士餓著肚子與敵軍周旋,原本可以用傷亡更小的戰術,因為糧草不濟不能成行,很多人原本可以不死的!

    投敵叛國,他有何顏面苟活,他不死,如何對得起戰死的千萬亡魂。

    周騰感覺到臂上的力道輕了,便伸手撥開林延思的手,將細瓶舉到面前。

    林延思深吸一口氣闔上眼,不忍直視。

    周騰笑了笑,拔起塞子想往嘴裡倒的時候,忽然止住了動作,「她是無辜的,不要遷怒她,她是你堂妹。」

    空氣猛然凝滯,林延思豁然睜開眼,額頭上冒出青筋,胸口起伏,顯而易見的怒火中燒。

    周騰頓覺後悔。

    林延思強忍住怒火,聲音幾乎從牙齒裡蹦出來,「你放心!她是太妃,她有兒子,她兒子將來最差也是個郡王!我林延思再心狠手辣也不會為難他們孤兒寡母,你安心了吧!」

    她連你為什麼會落到這下場都不會知道,她會做風風光光的太妃,等二十二皇子成年,就會跟著兒子離開皇宮做王府太妃,兒孫承歡膝下,壽終正寢。

    「你值得嗎?她值得你這樣嗎?你見過她幾面,你們說過幾句話,你瞭解她這個人嗎?她就值得你為了她不顧一切?」林延思神情專注的看著周騰,他至今都無法接受周騰為了六姑娘鑄下令人髮指的大錯。

    周騰茫然的看著林延思,「我最近也在想,我喜歡的是她這個人還是愛上了喜歡的這種感覺?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不過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她不喜歡我!」

    林延思瞧著黯然的周騰,從頭到尾都是周騰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傻傻的傾注了所有的感情。

    「我只知道,如果不是她,這三年軍旅生涯挨不下來。我那麼的努力,努力到不敢相信自己原來也能做到這一步,我滿心歡喜的等待,掰著手指頭數著一天又一天,就等著回京,等著父王肯定我,等著娶她。結果我發現一切妄想皆成空,那三年的努力成了笑話,我不甘心,我很不甘心!」說到後來,聲音帶了哽意。周騰雙手捂著臉,狠狠一揉臉,幽幽道,「所以我鑄下無法彌補的大錯。」

    林延思神情一窒,有時候他都在想,當年如果六姑娘就此嫁給了周騰,周騰又能愛她多久,一年兩年、十年還是一輩子?誰能說清楚周騰的愛是不是求而不得的執念,就像一個小孩,越是得不得越想要,歇斯底里的想要。

    或者一開始告訴周騰,六姑娘和他絕無可能,會不會就不是這樣的結果,他們當年太貪心,見周騰難得的願意努力上進,就給他畫了一個大餅。

    現在一切都晚了!

    兩人久久無語,半響,周騰抬起頭來,面色已經恢復正常,林延思盯著他瞧了片刻,默默的合上眼。

    叮的一聲,瓷器落地的聲音。

    林延思的肩膀微微的聳動起來,似乎是在用力忍耐著什麼,好半響才睜開眼,面上一片水光。

    朦朧中,林延思看見周騰頭靠在桌子上,嘴角含著微笑,手指間露出半塊陳舊的錦帕。皇家見血封喉的秘藥,丁點苦都不會受,林延思看著那抹笑容,想,他一定想起了最美好的回憶。

    真是個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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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騰來不及脫掉衣服,從大石後面飛跑出來,一個猛子,毫不猶豫的撲進冰涼的潭水中。

    水潭邊上的僕從被這突變弄得目瞪口呆,一時之間想下去救人的婆子都愣在了原地。也就給了周騰英雄救美的機會。

    三兩下,周騰就劃過去把被水流沖離岸邊的六姑娘抱起來,慶幸今天水流不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正要將人往回岸上帶,懷中人手足亂舞,手腳被縛的周騰沉入水中,猛嗆了幾口水,卻還不忘盡量將六姑娘抬高。

    周騰這蠢貨壓根沒有救溺水之人的常識,憐香惜玉之下正面抱著六姑娘。而溺水之人情急之下只有求生的本能。結果可想而知,要不是岸邊僕人反應過來,兩人凶多吉少。

    上了岸,六姑娘還處於驚懼之下,根本沒反應過來還躺在周騰懷裡,幾個婆子終於看不下去,藉著披袍子的動作想將六姑娘拉到自己這邊。

    周騰下意識抱著不撒手,但在感覺到懷中人抖得身子都快要散架,不甘不願的鬆手,表情很是遺憾。

    看的眾人眼皮子直跳。

    周騰猛地跳起來,「快帶你們姑娘去換衣裳,這麼冷的天,小心凍壞了。」又說道,「這一路我都會打點好,你們只管回去,不必擔心!」又戀戀不捨的看一眼縮在婆子懷裡瑟瑟發抖的六姑娘,對方低垂著眼,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要是讓我在外頭聽到什麼雜七雜八的話,今兒個在場的一個都別想善了。」

    在場的人都是諾諾應是,周騰的人自去打點,六姑娘也在婆子丫鬟的簇擁下,整個人被裹在披風中攙扶著離開。

    水潭邊只留下周騰和一個小廝,一陣冷風吹來,周騰打了一個噴嚏,這才感覺到冷意,凍得只想罵娘。

    「世子,您也該去換衣裳了。」小廝小聲提醒,剛才他家世子美人在懷那就是水火不侵之身,壓根沒給他們提醒的機會,他們也不敢上前提醒。

    不用人提醒,周騰都知道,正要抬腳離開,眼角瞥見水潭裡漂浮著一樣東西,定睛細看,沒等小廝反應過來,周騰又出現在水潭裡了。

    小廝:「(☉o☉)…」

    待見到他家世子爺手裡抓著遺憾錦帕在水中咧嘴笑的像個傻瓜,小廝已經沒有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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